姚織錦雙手無意識地揉搓衣角,道:“多謝你關心,今兒你肯帶我來,已是幫了我很大的忙,剩下的事,我還得跟家裡人商量之後再作打算。我從桐安城回來之前,陶爺便已猜着此事輕易無法解決,給了我五百兩銀子,讓我在各處打點着。如今潤州城是個什麼行情我也不懂,也不能莽撞行事,省的白花錢,再打聽打聽吧。”
“五百兩?”谷韶言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撲哧噴了出來,“你做白日夢呢吧?販私鹽有很大可能是死罪,這種情況,豈是區區五百兩銀子就能打發的?我只當你是在開玩笑了!”
姚織錦被他激得心頭一陣火起,敞着喉嚨大聲道:“那我有什麼辦法?反正我就只有這五百兩銀子,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呀!”
“好好,算我錯。”谷韶言見她真個生了氣,便調開話頭道,“咱們往好處想,若此事真能妥善解決皆大歡喜,接下來呢,你是打算留在潤州,還是……”
“我不想留下來。”姚織錦低低道,“這地方沒什麼可留戀的,我打算回京城繼續開我的玉饌齋。”
“聽你話裡的意思,桐安就有可留戀的了?”谷韶言雙眸一暗,“你急着回去找那個姓凌的小子,對不對?”
姚織錦擡頭怒視他:“和你有關係嗎?你一個男人,爲什麼總愛打聽姑娘家的**?”
“嘖嘖嘖……真兇呢!”谷韶言搖頭嘆息,“姚織錦,我剛剛幫了你那麼大一個忙,你就打算如此謝我?我把話挑明瞭吧,這件事。明擺着是不會有結果的,你想憑藉一己之力將你爹從牢獄中撈出來,根本就是癡心妄想。我言語中曾聽我叔父提起,因爲尚未抓住同夥,所以此事暫且壓在他案頭,但若一個月後還沒有進展。他也無法可想。只得上報刑部。到那時,就算天王老子來,你爹也沒救!”
姚織錦頓時慌了手腳。一個月?短短三十天,她能做什麼?指望家中病牀上的姚江烈?那顯然是不現實的。至於兩位太太,更是兩包繡花枕頭,牙尖嘴利卻沒半點用處。谷韶言說得對。她在潤州既無關係也無勢力,手中握着五百兩銀票,卻連該往哪花都不知道。
咦?
她猛地擡頭看了谷韶言一眼。不對呀。眼前不就是一個大救星嗎?既然谷元籌一向對他疼愛有加,說不定他的話還能有些效用,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谷三少,谷三少!”她又急又慌,語無倫次地道,“你能不能再幫我一次?你不是說。這案子現在還未上報刑部嗎?那便意味着,一切還有轉圜的餘地啊!令叔父疼愛你。你說的話,他必然能聽進耳朵裡。我……我知道你已經幫了我很多,就當我欠你個人情,等這件事了了,我一定好好報答你,真的,我不唬你!”
“什麼?”谷韶言失笑道,“姚織錦,你的小腦袋瓜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你可知道,像這類私鹽案子,若辦得不好,連本地的官員都要受牽連,我家與你非親非故,你以爲我叔父憑什麼只因爲我一句話就對你爹開恩,甚至不惜賠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我知道,你的顧慮我都明白。可你也說了,只得一個月時間,急切間我哪裡去找人幫忙?”姚織錦急得眼圈發紅,“至少,你先在他面前幫我說說情,成與不成都是後話。就算到了最後也無濟於事,你的大恩大德,我依舊會永世牢記於心,求求你,就幫我這一次,最後一次,可以嗎?”
谷韶言冷淡地搖了搖頭:“什麼恩情,什麼感激,這些虛無縹緲之物,對我來說一文不值,我想不出幫你的理由。”
姚織錦再忍不住,眼淚“啪”地砸了下來。方纔在監牢中所見那一幕,對她來說是太大的刺激,姚江寒那一身血污和一臉頹敗,就像一根針似的使勁刺進她心裡,怎麼樣也拔不出來。她以爲在京城打滾了一段時間,便萬事難不倒,她以爲只要自己盡力,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結果呢?她這一趟回來,除了看見滿目瘡痍,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谷韶言在旁默默地看着他,表情平靜,雙眼中卻是各樣光芒閃動。良久,他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遞過來,道:“你先不要哭。姚織錦,你當真要我幫你?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在所不惜?”
此時他的這句話在姚織錦耳中不啻於天籟之音,她驀地止住抽噎,擡起一雙被淚水矇住的眼睛,點頭道:“嗯,只要你願意幫我去說說話,無論要我做什麼都行。”
谷韶言頷首微笑:“那好。我谷韶言是商賈之家出身,什麼事都要講求利益,從來不做對自己毫無好處的事。你想讓我幫忙,就必須要答應我的一個要求。”
“是什麼?”
“嫁給我。”
姚織錦劈手奪過他送過來的手帕,使勁擦了擦眼睛,恨恨道:“這都什麼時候了,我沒心情跟你開玩笑。”
“怎麼我的樣子看起來是在開玩笑嗎?”谷韶言道。
姚織錦身上煞然一冷,朝他臉上望去。對面那人怡然地坐在椅子中,深幽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緊緊盯着她,目光中沒有戲謔,亦沒有玩笑得逞之後的自得,沉靜如水,無比篤定。
她無來由地倒抽了一口涼氣,上下牙不住地磕碰着,帶着最後一點希望道:“別玩了。”
“玩?你明知道我不是在玩。”谷韶言似笑非笑道,“讓我來給你分析一下,你自然就明白了。方纔我已說過,我與你家非親非故,就算生了那起想要幫你們說話的心,但在我叔父面前,卻是一點底氣也沒有,他決計不會爲了一個與他毫無關係的人冒險。但如果你嫁給我,事情就完全不同。你我定親之後,兩家便結爲姻親,叔父一向最疼愛我這個侄兒,又怎會眼睜睜看着我的岳丈去送死?這樣一來,一切就有了轉圜的餘地,該如何打算,你要想好纔是。”
姚織錦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感覺,除了即將噴薄而出的憤怒之外,隱約似乎還有一絲無力感。身爲一個女子,在這世間要辦成一件事,真的就那麼難?莫非她真的要如那田芸香所說,到了最後,還是要走上這條路?
她咬了咬牙,再看向谷韶言時,眼中是不加掩飾的恨意:“谷家三少爺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原來在這兒等着我呢。”
“話不要說的那麼難聽。來求我幫忙的是你,說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的也是你。如今我只不過要讓你嫁給我,就值得你氣到如此地步?說來說去,你不過是掛念着桐安城那個廢了一條胳臂的小子罷了,我說得有錯嗎?”谷韶言站起來走到她身邊,低下頭,那雙妖異的眼睛絲毫不加掩飾地從她臉上掃視而過,“我給了你生路,你不願意走,那便誰也幫不了你了。”
“你這樣做,跟你爹又有什麼區別?”姚織錦憤然起身,怒聲道。
“呵……已過世的人,就不要整天放在嘴邊叨叨了,這樣對逝者不敬。”谷韶言喉間發出一聲輕笑,“我本就是他老人家的親生兒子,身體裡流着他的血,行事作風和如出一轍,又有何出奇?我說過,商賈之家,永不會做對自己沒有好處的事。”
姚織錦死死地盯住他,在心裡告誡自己千萬不能認輸。
這個人,他的心到底是怎麼長的,腦袋裡究竟在想些什麼?早前在拂雲莊被谷元亨欺辱時,他曾挺身而出救了她,也曾在何氏面前爲她諸多掩飾,兩人在桐安城的重逢,讓她以爲,或許這個人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討厭。可現在呢?是,他的確是丟出了一條生路,但這條路,一踏上去,恐怕這一世都無法回頭了!
“你別做夢了,我不會嫁給你。”她說,“我爹的事情,我自己會想辦法,我不相信偌大的潤州城,真變成了你姓谷的一家獨大之地,總有人願意施以援手。谷韶言,算我看錯了你,今日的事多謝相助,往後,你我再無關係!”
她說着轉身就要走,谷韶言端起桌上的茶杯,送到脣邊抿了一口,閒閒道:“果然是有志氣的姑娘,只是註定了,你要被你家中的人拖累一世。”
他忽然伸出一隻手,拽住姚織錦的胳膊將她拖到自己跟前,反手一轉,把她整個人扣進自己的臂彎之中,低頭湊近她的臉,一開口,清冽的氣息便噴到她的面頰上:“對你,我永遠有無限的耐心,你可以回去慢慢想,我不着急。只不過,三十天的時間飛逝而過,你爹爹的命就攥在你手心裡,要怎樣選擇,你這樣一個機靈人,用不着我點撥,對不對?”
姚織錦又羞又怒,掙脫他的鉗制,擡手一巴掌甩過去,被他很輕鬆地用單手格擋開。
“一言不合就要動手,這可不好。”他狀似嘆息地搖了搖頭,“一個好好的姑娘家,在哪裡學得如此粗鄙無禮?”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走到門邊,不回頭道:“留在我身邊,還是回去桐安城找那個廢物,皆在你一念之間。茶錢我付過了,你喜歡的,便在這兒慢慢坐。”
說罷,打開門徑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