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韶言頓時也來了精神:“這話怎麼說?”
姚織錦絞盡腦汁,費力地想了想道:“我手裡有一本《玉饌集》,其中包羅萬象,不僅對各樣飲食都有詳細描述介紹,就連釀酒也有些許涉獵。你別打岔,這本書我從哪裡得來就不跟你細說了,反正我記得,它裡面曾經說過,若酒的味道不好,還可以通過外力改善。”
“如何改善?”谷韶言追問道。
“很簡單,簡單到你都不相信它是真的,只要在裡面加入兩樣東西——桂花和蜜糖,就能使原本難以入口的劣酒變得醇厚、濃香,還帶有一絲絲綿甜,酒液也會變成晶瑩剔透的琥珀色。蜜糖是常見之物,如今是秋天,桂花應該已經開了,潤州城外紫雲山上的花開得最好,每年這時候都有很多人去賞花,去採一點回來不就行了?”姚織錦連珠炮似的道。
“你欺負我沒讀過與酒有關的書?”谷韶言勾了勾嘴脣,“這豈不是在釀造桂花酒?”
“哎呀不是的,兩者配比不同,多一分則爲桂花酒,但若調配得當,只會給酒增加馥郁的香氣和口感。退一萬步說,本來釀製桂花酒對原酒的要求就不高,真變成那樣也沒什麼不好吧?其中的細節我記不太清楚了,得回去再翻翻書才能告訴你。”姚織錦跺腳道,“反正你都拿酒撒氣了,試試又不會怎樣,死馬當成活馬醫嘛!”
谷韶言聽到這裡,眼睛亮了亮:“好哇,那今晚你就回去查個分明,若真有此法,明天你就跟着我一起去紫雲山摘桂花。”
“關我什麼事?”姚織錦倏然瞪大了眼睛。“我珍味樓還一堆事情呢!”
“呵……”谷韶言笑道,“你好像又忘了,之前我就跟你說過,爲人妻子,總有些責任是你必須要擔當的。想跟你做別的事你又不肯……”
“好了好了,我去還不行嗎?一遍一遍絮叨個沒完沒了。你不嫌煩。我的耳朵可都起繭了!”姚織錦被他鬧了個大紅臉,朝後退了兩步,做出一個邀請的手勢,“谷三少爺。現在你是不是願意回家了?”
“依你。”谷韶言臉上的表情明顯地輕鬆下來,“不過方纔你說我的酒是劣酒,還說要死馬當成活馬醫?”他一臉輕鬆。同她調侃了兩句,回頭看了看地上的一片狼藉,貌似惋惜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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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姚織錦便回家好好地將《玉饌集》講酒的部分好好地翻看了一遍。翌日上午,便和谷韶言領着小曇和柳葉並兩個小廝,一同去到離潤州城數裡開外的紫雲山。
說是山,其實並不太高,坡上種滿了金桂樹。花開得正嬌豔,置身於林裡,口鼻中都是清新軟甜的花香。金桂彷彿是天生就帶着一絲酒意的。在裡面站得久了,渾身上下都好似沾染上了醺然之氣。腦袋也有些暈暈乎乎,心情卻覺得很暢快。
姚織錦終究是有些小孩子心性,在城裡呆得久了,每天的生活都是在城南與珍味樓之間穿梭,早就覺得不耐煩,如今雖不是踏青的好時節,但這紫雲山又另有一番妙處,剛一上山,她整個人都覺雀躍起來,遠遠地將其他人拋在身後,一路走一路看,倒也開心。
這天陽光很好,不少人到山間遊玩,路旁有不少兜售小吃的販子,各種吆喝聲不絕於耳。她一眼瞥見前方有個攤檔上擺着各樣麪點,便竄過去,隨手指着一樣點心道:“這是什麼?”
那小販看見一個明眸皓齒的妙齡姑娘忽然光顧,又見她衣着不凡,早高興得不知怎麼辦好了,比平時愈加賣力地高聲道:“姑娘真是有品味,不是我誇口,在潤州城內外十里八鄉,我這鷺鷥餅可是獨一家!又甜又香,入口化渣,保準你吃了一個想第二個!”
姚織錦玩心頓起,一歪頭,有些猶豫地道:“好吃麼?”
“瞧你說的,什麼叫好吃嗎?不好吃不要錢哪!我把話給你擱在這兒,你先嚐嘗,如果覺得味道不咋地,只管將餅子摔在我臉上,再唾我兩口都使得!”
“那種事我可做不出來。”姚織錦嘟嘟囔囔地拿起一塊表皮烘得焦黃的鷺鷥餅,送到嘴邊試探着咬了一口,嚼了兩下,竟轉身就走。那小販登時發起急來,想伸手扯她袖子卻又不敢,只得扯着喉嚨叫嚷:“姑娘,哎姑娘,你還沒付錢呢!”
“是你親口說的,不好吃不要錢,我真真兒覺得不怎麼樣啊!”姚織錦一臉天真地看着他道。
“嘿,我看你好眉好貌的,敢情今兒是來砸場子的是吧?你出去打聽打聽,我劉老三是何等樣人物?在我的地頭吃白食,你活得不耐煩了!”小販七竅生煙,擼起袖子就要動手,恰在這時,谷韶言從後頭趕了上來。
“對不住,她跟你鬧着玩呢,多少錢我付你便是。”他瞪了姚織錦一眼,一邊說,一邊解下腰間錢袋。
“三文錢!”小販吹鬍子瞪眼睛地道,“這位爺,您看這叫什麼事,說我的鷺鷥餅不好吃,傳出去我還做不做生意了?我這是小本經營,比不了你們!”
谷韶言取出幾個銅板,放進小販手心,輕飄飄地道了句:“你多包涵。”姚織錦在旁邊氣哼哼道:“我有錢,才用不着你破費!”
“少羅嗦!”谷韶言一把揪住她的後脖領拎着她往前走了幾步,一臉促狹道,“你這小騙子的名聲,我也算是薄有耳聞,今天終於見識到了,好玩嗎?”
“我願意,又跟你有什麼關係了!”姚織錦衝他翻了個清晰而碩大的白眼,想掙脫他的鉗制,努力了好半天沒能成事,只得被他提溜着往前走。
身後的柳葉掩嘴偷笑,而小曇。自打今日出門她就一直沉默寡言,此時更只當是對周遭發生的事毫不關心,眼睛冷淡地望着別處。
一行人在山中閒逛了一會兒,一朵花都沒采到,兩個丫頭卻已經有些累了。
姚織錦倒是勁頭十足,擡頭看了看遠方。道:“說是山上有一塊平整之地。那裡的桂花開得最好,不如我們到那裡再瞅瞅?”
谷韶言思忖了一下,對柳葉道:“我看你們也累了,就在這兒歇着吧。我和你少奶奶兩個人上去就行。”
“這使不得啊少爺,倘或遇上危險怎麼辦?好歹得有人跟着……”
柳葉還沒說完,谷韶言就一個眼刀甩了過去。似笑非笑道:“怎麼現在是你做主?”
說罷,也不管那幾人是什麼反應,拉着姚織錦就往山上走。
兩人朝上爬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來到一塊平地,眼前赫然一亮。
面前是一整片金桂林,總有好幾十株桂樹,密密匝匝挨挨擦擦地湊在一起,枝頭小朵小朵的淡黃色花朵幽香陣陣,比山下那些的品色有過之而無不及。
“怎麼樣,我就說這裡的花最好吧?”姚織錦心情大好。得意洋洋地回頭對谷韶言道,“咱們再往裡走走。興許還有更好的呢!”
谷韶言脣角翹了翹:“不必了,對你來說最好的永遠在前頭,不過就我而言,眼前的就是最好的,我不想走了,就在這兒吧。”
他話裡好像還有另一層意思,姚織錦的耳朵騰地熱了起來,連忙搭訕着跑遠了點,從枝頭折下一支桂花,回頭懊喪地道:“我們好像忘了帶裝花的器皿,這可如何是好?”
她想了想,乾脆將自己的衣裳下襬兜起來,把花枝放進去用一隻手提着,接着奔向另一頭,又折了幾支。金桂的花朵原本便有些脆弱,被她連跑帶顛的一番折騰,早有好些花瓣從衣裳裡跌了出來落在腳邊泥地裡,難爲她還一點不知道,摘得興致勃勃。
谷韶言遠遠看着她,脣邊笑意愈濃,心裡頭卻有些發酸。見過她如此活泛的樣子,他才明白當初自己的爹爹將她強弄進谷府有多麼的卑劣,然而更可笑的是,他也做了同樣的事——雖然他比誰,都希望她能快樂。
天空中響起了一串悶雷,轟轟隆隆由遠及近,天色也忽然暗了起來。
姚織錦回頭見他站在原地不動,便大聲道:“喂,你還真是大少爺啊,還不趕緊幫忙摘花,要下雨了!”
話音未落,忽然一道閃電從半空中劈了下來,就在離她不遠處一棵桂花樹頂上上砸出幾點火星。姚織錦哇啦叫了一聲,慌忙跳到旁邊,谷韶言早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握住她的手腕往林子外面跑:“快點離了這兒,別躲在樹下頭!”
然而他們終究是慢了一步,又一道閃電劈下,正正在姚織錦的頭頂綻放出耀眼的白光,“喀拉”一聲震得人耳朵生疼。谷韶言還來不及反應,忽見姚織錦身子朝前一撲,啪地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他嚇得魂兒都要沒了,根本來不及細想,連忙將她打橫抱起,三兩步衝到一塊相對空曠的地方。他坐在地上,把她死死摟在懷裡,輕拍了兩下她的臉:“誒,姚織錦,沒事吧你?”
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噼裡啪啦扔在兩人身上,衣裳頓時浸得透溼。姚織錦迷迷糊糊間覺得臉上一陣發疼,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窩在谷韶言肩頭。他的衣服上全是雨水,然而透過**黏嗒嗒的布料,又有一股暖意伴隨着強烈的男子氣息,傳到她身上。她臉上一紅,連忙坐了起來。
谷韶言這時候方纔大鬆一口氣,咧了咧嘴道:“用不着害臊,夫妻間有些親密舉動,原本就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你覺得怎樣?”
姚織錦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就是頭皮麻了一下,現在倒沒什麼了。咳,沒關係,反正老天爺專門就喜歡用雷劈我,劈着劈着就習慣了。”
那一兜子桂花仍然被她緊緊地摟在懷裡,谷韶言心裡一暖,道:“扔了吧,都被淋溼了,拿回去也沒用。”
“本姑娘的勞動成果,你就這麼糟蹋,也太沒人性了!”姚織錦道,“反正拿回去之後也要先曬兩天,到時候……”
她絮絮叨叨地,一面說,一面擡頭看向他,忽然一怔,剩下的話卡在喉嚨中,再也吐不出來。隔了半晌,她纔像見了鬼似的喃喃道:“谷韶言,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