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鯉和謝天涯這一去,就是一炷香的時間。因爲谷韶言之前用銀子打點過,又事先跟谷元籌打了招呼,因此牢裡的獄卒也並沒有阻攔或催促他們。姚織錦這段日子一直覺得有些乏力,在外頭等了不上一會兒,兩條腿就有點發軟,禁不住地直打晃。谷韶言趕緊一把扶住了她,朝她臉上看了看,蹙眉道:“臉色怎麼這樣難看,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不若我先帶你回家,如何?”
姚織錦慌忙搖了搖頭:“不礙事,再等一會兒吧,我雖然幫不上什麼忙,卻也想知道眼下究竟是何情形。”
谷韶言嘆了口氣,轉頭瞪了一眼那守門的牢子,兇巴巴道:“就不能有點眼力?趕緊搬張椅子來啊!”
那牢子嚇得一個哆嗦,連忙四處在周圍轉了一圈,端了一條長凳過來,哭喪着臉道:“谷三少,這兒原就不是您和少奶奶該來的地方,小的不能離開,匆忙中,也找不到舒適的椅子,就只有這個,您二位先湊合着歇一歇吧。”
說完,上趕着將長凳放在二人身後。
谷韶言壓根兒不搭理他,扶着姚織錦在凳子上坐下了,順手握住她的腕子探了探脈,臉色忽然就是一變。
“你這兒總有熱水吧?去趕緊倒一碗來!”他面上的神色也看不出是喜是憂,只管繃着臉,對那牢子吩咐道。
那牢子答應了一聲,迅速拿了個碗,也不知走到什麼地方去了。姚織錦見谷韶言表情凝重,便開玩笑道:“怎麼了,我該不會是要死了吧?”
“你想捱揍了是不是?趕緊給我吐了重說!”谷韶言揚起手來想要敲她的腦門。不知何故,卻停在了半空中,“你身子是虛了點,這會子我懶得跟你叨咕,等回家了再慢慢說。看來,得把林大夫請來走一趟纔是。”
“哪有那麼嚴重。我不過是……”姚織錦剛要抗議。忽聽得鐵門一響,紅鯉和謝天涯打裡面走了出來。
她也顧不得谷韶言的阻止,連忙站起身迎了上去,急吼吼地問道:“怎麼樣。三哥哥現在如何了?”
紅鯉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卻見谷韶言幾步跨過來,揪着姚織錦的衣領又將她拎了回去。不由分說按在長凳上,咬牙道:“你給我就坐在這兒,不準亂動!”
姚織錦回頭嗔了他一眼。倒也真個沒再站起來,衝紅鯉招了招手,拉着她也在長凳上坐了,道:“究竟怎麼樣了?”
紅鯉的眼眶驀地又紅了,咬着嘴脣喘了好幾口氣,這才道:“我哥……他在被捉回來的第一天,就什麼都招了……他對審他的人說。什麼事都是他做的,與別人無關。任何罪責,也由他一力承擔。他明明已經招供了不是嗎?牢裡那些個畜生卻照樣對他用刑,人就綁在一個大柱子上,身上不知捱了多少鞭子,吃了多少棍棒,連一塊好肉都沒有了……”
雖然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也很明白,這次凌十三要想全身而退,根本難於登天,但從紅鯉口中親耳聽到這些話,姚織錦還是全身猛烈地一顫。所以,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你且放寬心,三哥哥既然自己招認了,那就該從輕發落纔是。”她徒勞地勸慰着,說出來的話,根本連自己也不相信,“只要他現在還活着,便還有希望的。”
“希望,什麼希望?!”紅鯉柳眉倒豎,直着嗓子吼道,“那潤州太守可是谷元亨的親弟弟,好容易逮着這個機會,不弄死我哥纔怪!我哥說,谷元籌已經將此事上報給刑部,只要等上頭批下來,我哥立刻就要被推到菜市口……他才二十歲,明明是大好年華,如今,什麼都沒了!”
姚織錦心裡也不好受,卻再也找不出話來安慰她,只得握緊了她的手。
那紅鯉卻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麼,猛地抓住了谷韶言的袖子:“谷三少,我知道……我知道我哥哥殺了你爹,這口氣,讓你白白嚥下去,實在是強人所難。可是,人死不能復生,又何必再讓另一個人也丟了命?我在你家當了那麼多年丫頭,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不,你看在謝天涯和錦兒的面子上,給他一條生路吧!現在只有你才能幫我,來世,我就算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你的恩情的!”
谷韶言皺着眉頭不發一言,只低下頭和姚織錦對視了一眼。
“錦兒,錦兒你也幫我說兩句話,你很清楚,我若不是真的毫無辦法,也不會跟你開這個口的。谷少爺對你那麼好,你說的話,他多多少少能聽進去一些,你不看別的,就看在我倆感情深厚,我哥也對你不錯的份兒上,就幫幫他吧!”
姚織錦擡頭看了看谷韶言。也許,她一開口,便真的有可能讓谷韶言改變主意,但她不忍心,又或者說,她根本沒有那個立場。凌十三是谷韶言的殺父仇人,於情於理,殺人都是該償命的,她無論如何也狠不下那個心,讓谷韶言棄父仇於不顧。然而,紅鯉這樣一個平日裡堅強得甚至有點冷酷的女子,在她面前哭得肝腸寸斷,她又實在覺得,自己這個姐妹,當得很不盡責。
紅鯉緊盯着她的臉,許是從她面上發現幾許猶疑之色,便倏然抓住了她的胳膊:“你不肯幫我?如今你眼裡就只有谷韶言,再沒有我這個朋友了?我哥哥從前對你那麼好,你也全不放在心上?姚織錦,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你狠心到這個地步了!你說話,說話呀!”一邊喊,一邊使勁晃了晃姚織錦的胳膊。
“你小心點,別那麼沒輕沒重的!”谷韶言趕上來一把打開她的手,恰在這時,那牢子端了一碗還冒着熱氣的水走了過來,他便立刻接過水碗,喂姚織錦喝了一口,接着聲色俱厲地對紅鯉道,“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賠得起嗎?”
謝天涯這時候可能也注意到姚織錦臉色有些蒼白,便問道:“妹子這是咋了?是不是身子不好?”
谷韶言嘆了口氣,朝他看過去,緩緩道:“我本想回家再替她請大夫細瞧瞧,眼下你在這裡,倒省了事了。你趕緊替她號號脈,她只怕是……有孕了。”
這話一出口,姚織錦頓時吃了一驚。她有了孩子?最近珍味樓和家中都是一團大亂,她忙得什麼也顧不得,還以爲是由於勞累過度,纔會常常覺得疲乏。仔細算算,葵水似乎真有一個多月不曾來,這麼說,她快要當娘了?
紅鯉嚇了一跳,不由自主朝後退了開去,謝天涯則依言走過來,給姚織錦診了脈,點頭對谷韶言道:“想必我們出來之前,你已經替我這妹子探過脈象了,不錯,她的確是有了身子,如今怕是已近兩月。只是她有些體寒,得小心照顧着,否則,很容易出紕漏。等會子我給開兩劑保胎藥,喝上幾服,能對身子有些幫助。”
谷韶言眉頭這才一鬆,臉上添了兩份喜色,在長凳前蹲下,摸了摸姚織錦的頭,軟聲道:“從今兒起,你可不許胡來了,不僅要顧着自己,還得照應着肚子裡那個。要是出了岔子,我可不饒你,聽懂了嗎?”
姚織錦不知怎地忽然有點想哭。她和谷韶言這一路走來,從互相看不順眼,到不情不願地成親,再逐漸生出情愫,現在,總算的上開花結果了吧?
谷韶言擡起頭,朝紅鯉和謝天涯臉上看了看,復又對姚織錦道:“趁着現在,你可以對我提任何要求,我什麼都會答應你的。”
這話的意思,分明是在說,只要姚織錦開口,他就肯放凌十三一馬。事情突然有了轉機,紅鯉忙在姚織錦的肩頭拍了拍,催促道:“你快說呀,我哥哥……我哥哥有救了!”
姚織錦咬着嘴脣沉吟了片刻,抓住谷韶言的手,緩緩道:“你能這麼說,我真的很高興,但是,這孩子是我們倆的,等他出生,我希望他一輩子都能高高興興的,我不願意把他當成一個籌碼。三哥哥的事,我希望你能好好再想一想,你若肯放過他,那自是再好不過,但如果你有別的想法,我也能理解。我不會再胡亂插手,我不希望將來有一天你看到這個孩子,會覺得後悔。”
谷韶言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長氣:“你終於也肯替我着想了……”他一邊說,一邊擡起頭看向一臉期待的紅鯉,“凌十三殺了我爹,理當償命,這件事,就算說破天,也不過是這麼個理兒。我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我得回去考慮幾天,再告訴你我的決定。”
紅鯉點頭如搗蒜:“谷三少,只要您肯再想想就成,我……”
“我還沒說完!”谷韶言打斷了她的話,“你和錦兒是好姐妹,你家出了事,她心裡也不會好受,這樣,對她和腹中的孩子都沒有任何好處。我醜話說在前頭,我不能給你任何承諾,我叔父跟我爹一向兄弟情深,哪怕我肯放過凌十三,他那邊,也是一個難過的坎兒。並且,就算能保住凌十三的命,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怎麼說都得要吃些苦的。這件事解決之後,我希望你不要再在錦兒面前出現了,或許從前你幫了她許多,但現在,你和她家裡那些人一樣,帶給她的,只有無盡的麻煩。”
說罷,他立刻小心翼翼地將姚織錦從長凳上扶起來:“回家吧,我讓廚房給你燉點補品,你給我好好在牀上歇着,再亂來,我肯定揍你!”
雖然他沒給出個定論,但姚織錦很清楚,凌十三的這條命,基本上算是保住了,心中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她回頭看了紅鯉和謝天涯一眼,跟着谷韶言一道回了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