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鯉和謝天涯隔日便上路回了桐安,姚織錦送他們出了城,回來時經過琴光樓,忍不住掀開簾子朝車外望了望。
在珍味樓舉辦過美食節後,這琴光樓的生意稍微清淡了一些,但門口仍舊有三三兩兩的食客不斷走進去,隱約還能聽見從裡面傳出來的談笑聲,和女子嬌滴滴的勸酒聲。這琴光樓做出來的菜品簡直難以下嚥,生意還能如此興旺,姚織錦不得不承認,這也是一種本事。縱然她自己決計不肯以旁門左道招攬客人,但在這世上,各人的生存方式,原本就是全然不同的,不是嗎?
昨兒個鄭遠通的婦人在鮮味館不大不小的吃了個癟,那女人從外表就能看出,是個打小就養尊處優的主兒,也不知回家之後,會怎樣對她的相公哭訴抱怨。那鄭遠通如果是個明白事理的,就不該再來珍味樓生事纔對,但誰也無法保證,他會不會一時氣憤,又尋到些由頭來膈應人。
開了這麼久的飯館,從玉饌齋到鮮味館,姚織錦經歷的事情,也着實算不上少了,所以對此並不怎樣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她能保持冷靜,她相信,便沒人能動得了她分毫。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像鄭遠通那麼娘裡娘氣的人,究竟是怎麼娶到媳婦兒的啊?
……
兩天之後,盧盛也從京城回來了。他這次基本上算是白跑了一趟,原本很是擔憂,在得知凌十三的事情已經有個定論之後,這才放下心來。
“老闆……”他袖着雙手踱到姚織錦跟前,壓低了嗓子神秘兮兮地道。“我這次雖然沒能完成任務,但錯也不在我,是吧?謝大夫不在,我就把兩封信都擱在了陶爺那兒,咱師父還有句話,要讓我帶給你呢!”
“什麼叫‘咱師父’?”姚織錦半真半假地睨他一眼。“那是我師父!至於你嘛……最多也只能算是被我帶攜着出了運。得陶爺指點兩招罷了。你在我面前連句師姐都不叫,如今還想跟我認同一個師父?做夢!”
“哎喲你咋這樣?”盧盛嬉皮笑臉地道,“這話說得也太生分了不是?咱倆誰跟誰,不要這麼見外嘛!說正經的。咱師父真有一句話,千叮萬囑讓我一定得帶到你面前呢。”
“陶爺說什麼?”姚織錦聞言便也正了正臉色,問道。
盧盛斂起笑容道:“咱師父說。你如今成了親,何爲親何爲疏,那就一定得弄清楚嘍。紅鯉和凌十三過去與你感情深篤。你遇見事情習慣性地想要對他們偏幫,這是人之常情。但你已嫁給谷韶言爲妻,兩個人踏踏實實地過小日子,那纔是最重要的,別爲了其他人,讓自己一輩子都沒個安生。”他頓了一下,又接着道。“這是咱師父的原話,我一路上每天都要背上幾遍。生怕記差了。老闆,我覺得咱師父說得挺對的,你要幫人,這是好事,但很多時候,還是得多想着你自己一點纔是啊!”
姚織錦沒有說話,只是在心中沉吟了片刻。她自然明白,陶善品是真的在爲她考慮。她和谷韶言成親以來,鬧過的矛盾屈指可數,偏生每一次都和凌十三與紅鯉有關,也難怪陶善品會爲她擔憂。只不過,如今凌十三已經被髮配充軍,往後就算再想爲他做些什麼,恐怕也是不能夠了吧?
“我理會得。”她低了低頭小聲道,“往後,我的確也是該多爲我和他二人多多打算纔是。”
正說着,門外一陣腳步聲紛沓而至,姚織錦和盧盛同時回頭,便見姚江寒領着馮姨娘走了進來,姚安跟在他二人身後,此外還有幾個小廝。
“娘!”姚織錦立刻便撲將上去摟住了馮姨娘的脖子,再將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一番,見她面色紅潤,精神頭也比從前好過百倍,心頭便是一喜,賴在她身上膩歪了好一陣子,這才擡起頭來,對姚江寒低低叫了一聲“爹”。
她心中歡喜之餘,也不免有些納罕。自打幾個月之前,她在姚江寒面前說出那番“兩不相見”的話之後,她這個親爹,便再也沒有到珍味樓來過,每個月的分利,不過由湯文瑞打發人送過去便罷,她自己甚少操心。而今天,他忽然帶了這麼多人前來——話說,該不會是那姚家大宅,又有什麼事需要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了吧?
“喲,二老爺和馮姨娘來了,快快請坐!”湯文瑞對姚織錦的心理活動再清楚不過,不等她吩咐,立刻就從櫃檯後頭迎了出來,將幾人讓到一張桌前坐了,笑嘻嘻道,“可有日子沒見兩位了,我們老闆閒下來的時候,常常唸叨着你們呢!今兒既然來了,那便留下來吃頓飯,可巧我們老闆最近又做出來幾道新菜,保準是整個潤州城都再找不出來的時新菜色,二位正好嚐嚐,如何?”一邊殷勤地打着招呼,一邊就打發二順子去內堂裡沏茶出來。
姚江寒便和馮姨娘一起在桌旁坐了,接過二順子遞來的茶,呷了一口,擡頭對姚織錦搭訕笑道:“你這孩子,許久也不曾回家轉轉,你娘最近身子骨朗健了許多,成天唸叨着想你。我本待送她去城南你和韶言的宅子裡再住上些時日,又怕她去了,你們小兩口難免有些不自在。今兒正好有些事情過來,便將她也一起帶來了,你們兩母女得了閒兒,好好聊聊天,你娘生怕你吃不飽,穿不暖呢!”
姚織錦拉住馮姨娘的手,彎着腰柔聲道:“娘,我過得好着哪,你不用爲我操心,谷韶言他不敢欺負我的!你身子骨好容易好了些,如今更該讓自己心寬些,舒舒坦坦的多好?林大夫可有按時上門診病,如今他是怎麼說?”
馮姨娘溫婉地一笑,擡手在她肩頭緩緩摩挲了一遍:“昨兒個林大夫又來瞧了我一回,說是過了一冬,我這身子已然是大好了。只要小心養息着,不吃藥也是使得的。你別擔憂,如今我也明白了,你如此貼心,我便更該好生照顧自己,若還有哪裡不舒服。自會再去找林大夫求診的。”
姚織錦這才放下心來。轉頭看向姚江寒,不鹹不淡地問道:“爹今日來找我,不知所爲何事?”
她臉上的表情和說話的腔調無論如何算不上熱情,姚江寒心知她實在是怕了姚家人再給自己找麻煩。心下也覺得有愧,因此神色便有些尷尬,呵呵笑了兩聲道:“錦兒。你這孩子真是……我這次來,真真兒是爲了一件喜事。你堂兄至宣,要成親了!”
姚志宣要成親?這倒的確是一件喜事。姚織錦幼時在家中。被陳氏和施氏百般剋扣着,這位堂兄雖說不上話,卻一直想盡辦法照顧她,每每上街,也總不忘了給她買上一點好吃的,兩人的感情,當真算得上不錯。如今他要成親。姚織錦自然也是真心的爲他高興。
“哥哥要娶親了?定在何時,是哪家姑娘?”她臉上這才浮現出幾絲笑容來。“那我可得好好準備準備,給他送上一份厚禮纔是呢!”
姚江寒見她臉色有所鬆動,心裡稍稍放下一點,也笑着道:“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六,那姑娘姓夏,爹爹就是咱潤州城天恩書院的坐館夏先生。那姑娘如今方一十六歲,長得十分清秀,人也知書達理。那夏家雖然不是富裕的,卻是正兒八經的書香之家,至宣和你大娘,對這頭婚事,都挺滿意的。”
姚織錦略略點了個頭。這二年她先是在桐安城流連,後又嫁了人,單知道姚志宣已然訂了親,卻不清楚是哪家姑娘,如今聽說對方是個讀書人的閨女,也認爲這是一門好親。在這個年代,從商的人就算家財萬貫,人們雖然羨慕,卻仍然是打心眼裡瞧不起的。谷家之所以那樣風光,說白了,還不是因爲有個讀書出身做了太守的谷元籌當靠山嗎?如今姚志宣已然打定主意要走考學仕途,那麼能有一位在書院坐館的老丈人,對他實是大大的利好。
“下月初六,距今不過二十來天時間,那我還真得快些準備起來了。”她笑着道,“哥哥素來對我很好,趕明兒個我也該去張羅着給他備份大禮,正日子那天,我會和韶言一起回去的。”
姚江寒神色卻有點期期艾艾的,擡頭看了姚織錦一眼,又生怕她誤會,連忙道:“錦兒,你千萬別多想,我這回來,不是問你要錢來的。你每個月已經給了家裡那麼些分利,你堂兄成親,不管怎樣也不能讓你再破費。我其實,是另有一件事情,想跟你商量商量……”
“爹有事就直說,不用吞吞吐吐的。”姚織錦就有些不耐煩。說實話,如果姚江寒只是讓她給點錢倒還好說,她保不齊還真會痛痛快快拿出來,就怕的是還有別的麻煩事啊!
“不是……不是什麼爲難你的,只不過,從前咱家宴請賓客時,廚房的事都是由珍味樓出面打理,讓店裡的大廚幫忙做菜。如今說起珍味樓,誰人不豎起大拇指?能用珍味樓大廚做的菜來宴客,那是最好不過的了。我知道你現在忙得很,讓你回家幫忙張羅婚宴的事,着實也是有些爲難你,只是,看在你堂兄的份上,你能不能……”
這意思,是要讓她姚織錦在姚志宣成親那天,幫忙準備菜品的事?她一向對做菜十分鐘愛,若自己安排的宴席能讓姚志宣的婚禮更爲風光,她也十分樂意,同時她更加明白,姚江寒此舉,多半是想給家裡省兩個錢。只不過……
不等她答話,湯文瑞已經快步趕了過來,對姚江寒和馮姨娘拱了拱手,急吼吼地道:“二老爺,這使不得啊!你們辦婚宴,排場肯定小不了,那還不得把人忙死?我們老闆這麼瘦伶伶的一個人,就算平常,那肯定也會累趴下,何況如今,她可是有身子的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