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不敢耽誤工夫,從谷韶言的院子出來,徑直就回了廚房。
周管事和阿橋都不在,廚房裡只剩下洪老頭一個人,正站在墩子前剁羊肉餡,見姚織錦和小曇回來了,便拉長了臉道:“怎地去了那麼久?一大攤子事等着你們呢!”
姚織錦原本就乖巧,初初被家裡送來抵債,傷心雖然難免,但她心裡清楚,如今自己進入谷家已成事實,與其沒完沒了地自怨自艾,倒不如既來之則安之。此時聽洪老頭語氣好似有點生氣,便笑着迎過去,道:“對不住啊洪大叔,你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就是。”
洪老頭看了她一眼,道:“瞧見旁邊兒我切的冬瓜絲了嗎?你往裡頭擱點鹽殺出水分,然後擠幹了交給我。小曇,你的芋頭削完了嗎?動作快點,磨磨蹭蹭一下午了,要是耽誤了我做晚飯,別指望我給你背黑鍋!”
姚織錦轉頭看了看小曇。經過剛纔一起送馬蹄羹的事,兩人已經熟稔許多,當下便相視一笑,連忙各歸各位地忙活起來。
不多時,周管事領着阿橋回來了,見姚織錦正在認認真真地攢幹冬瓜,動作雖生疏,倒是一絲不苟的。於是也沒說什麼,徑直走到洪老頭身邊,和他一起準備晚飯。
酉時將至,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這晚飯,卻不用姚織錦再給送過去,何氏打發來兩個丫頭婆子將飯菜用食盒盛好端了回去,周管事見再沒有什麼吩咐,便讓洪老頭將剩下的食材隨便炒了炒,另外蒸了飯,招呼兩個丫頭和阿橋過去吃。
姚織錦美滋滋地捧着碗,坐在院子裡的木頭桌子旁,一口一口使勁往嘴裡扒着飯。
實在也怨不得她。她一直認爲,吃飯是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從前在姚家,她名義上是個小姐,陳氏卻時常對她剋扣着,飯食有一頓沒一頓,真正吃飽的日子實在屈指可數。今天她做了大半天的活兒,早就餓得前心貼後背,這洪老頭做的飯菜雖然簡單,卻火候精準味道可口,真真兒讓她停不了口哩!
周管事遠遠地朝這邊覷了一眼,她是知道姚織錦原來的身份的,此刻見她吃得狼吞虎嚥,便端着碗走了過來,坐在她對面,問道:“吃得慣嗎?”
“好吃!”姚織錦擡頭衝她咧嘴一笑。
周管事在心裡嘆了一聲,語氣不由自主地就緩和許多,道:“我今兒看你倒是個勤快人,只要別闖禍,我也不會把你怎麼樣。既然人都進來了,從前那些事,該忘就都忘了吧,你……”
她話還沒說完,忽聽得外頭傳來一陣吵鬧聲,剛轉過頭,就見一個年輕女子奔進院子裡,擡腳就將擱在門口一筐蔬菜踹翻了。
姚織錦憑空被唬了一跳,順着聲音望去,就看見一個二十來歲錦緞華服的女人,釵飛鬢亂的,臉上淚水糊得亂七八糟,正氣勢洶洶衝着周管事奔過來,身後還有一個小丫頭緊追不捨。
她見周管事起了身,慌忙擱下自己的碗,也跟着站了起來。
“你們太欺負人了!“那女人撲過來不由分說將姚織錦的碗搶過去摔在地上,大聲哭罵道,“吃吃吃,我讓你們吃!”
嘖嘖嘖,我的飯啊……姚織錦在心裡惋惜了一句。不管多大的事,也不能拿飯菜出氣呀!
周管事連忙走過去,衝着那女人略矮了矮身子,道:“鄧姨娘,這是怎麼說的?出什麼事了嗎?”
原來,這女人就是半年前谷元亨新納的妾,仗着受寵,得閒便要生些事端出來,沒有主子的命,偏生要端主子的款,時常攪得府裡一團大亂。這些事情谷元亨多少知道一些,卻始終聽之任之。
那鄧姨娘只管淌眼抹淚地邊哭邊罵,旁邊的小丫頭壯着膽子道:“鄧姨娘嫌晚上廚房送來的飯食不合心意,只看了一眼便生起氣來,將碗盤全都掀在地上,還把……還把老爺昨兒剛買給她的一隻畫眉鳥連籠子一起砸了……”
“搬嘴,我叫你搬嘴!”鄧姨娘從頭上拔下一支簪子就要往那丫頭嘴上招呼,嚇得那小女娃子滿院子亂竄,躲閃不迭。
“鄧姨娘,有話好好說,何必動手動腳?”周管事皺了皺眉頭,一把將那丫頭拽到自己身後。
那鄧姨娘怔了怔,又哭天喊地地叫嚷起來:“好,太好了,連個丫頭我都不能隨着性子收拾了,可見你們從來不曾把我看在眼裡!你去瞅瞅,晚上給我那些飯菜都是些什麼東西?壓根就是……就是豬食!我還留在這兒幹嘛?趁早回了老爺出去算了!”
姚織錦在旁邊瞧得膽戰心驚的。嚯,這鄧姨娘還真是個麻煩簍子,不就是一頓飯嗎,至於鬧到這個地步?這麼一比較,姚江烈的那個舒姨娘,簡直可以用“溫柔知理”來形容了!
周管事兩手交疊合在身前,神色雖然謙恭,但言語之中卻已隱含不悅之意,表面上不動聲色地道:“鄧姨娘,你看要不這麼着行不行?打明天開始,每日準備晚飯前,老奴先打發丫頭去你那問一聲,你想吃些什麼,就只管告訴丫頭,老奴好依樣做……”
“放你的屁!”鄧姨娘卻嚷得更厲害了,“周管事,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心裡的小九九,不就是想省點事兒嗎?我倒想問問,你每日準備晚飯前,可有膽子去向老爺太太和兩位少爺問問他們想吃什麼?不打得你皮開肉綻纔怪!怎麼到了我這兒,一切就兩樣了?”
周管事一把揪住了衣裳下襬,忍了又忍,道:“是,老奴考慮不周全,鄧姨娘教訓的是。那這樣罷,麻煩姨娘少待一會,老奴這就讓老洪重新給姨娘做頓晚飯,如何?”
鄧姨娘這纔算滿意,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大大咧咧往木桌子旁一坐,再不出一聲。那小丫頭見她偃旗息鼓,怯生生地挪過來,抽出一條錦帕,替她擦了擦額頭的汗和臉上的淚水。
姚織錦眼瞧着這鄧姨娘是故意來找茬的,此刻只不過是暫時想找個臺階下,等一會兒,若洪老頭做出來的飯食不和她心意,她照樣會鬧得雞犬不寧。這樣一來,不僅自己的晚飯沒着落,什麼時候才能回去歇息,更是未可知。
她偷偷地朝那鄧姨娘瞥了一眼,走進廚房,徑直來到洪老頭面前。
“洪大叔,我知道鄧姨娘想吃什麼,你信嗎?”她壓低了聲音,輕言細語地道。
前些日子谷府夜宴,谷元亨安排了兩三個廚子在涼亭中伺候,洪老頭正是其中一個。因此,姚織錦的本事,他是見識過的。他本就想問姚織錦討個主意,卻又抹不開面子,此時見她主動過來獻計,心中登時一喜。
“你知道?可別哄我,要是再弄出些紕漏,麻煩咱們可是要一起擔的。”他心裡高興,表面上卻不願意露出來,故意板着臉道。
姚織錦卻不知道他的心思,認真地點了點頭道:“是真的,洪大叔你相信我,我不會騙你的。鄧姨娘想吃的那道菜就是……”
她踮起腳尖湊近了些,小聲將那道菜說了出來。
“就這麼簡單?”
“對呀,就這麼簡單!”
洪老頭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點點頭,立即取出一塊豆腐,一棵白菜,迅速忙碌起來。
不一會兒的功夫,菜做好了。除了鄧姨娘心裡想要的那一道菜之外,洪老頭還用剩下的冬瓜和羊肉做了道鍋貼,一起送了過來。
“白菜燉豆腐?”一看見盛着食物的托盤,鄧姨娘臉上頓時顯出兩絲喜色。
要說,這女人的喜好還真夠難捉摸的,誰能想到,一個嫁入富貴人家做妾的姨娘,竟還心心念念惦記着這樣一道再普通不過的平民食物?
“你們終於開竅了,我也不算難爲你們吧?”鄧姨娘站起身,吩咐小丫頭將托盤端起來,轉身歪歪扭扭地走了出去。
院裡的衆人這纔算鬆了一口氣,洪老頭站在廚房門口,用鍋鏟敲了敲門框,粗聲粗氣地大聲喊道:“錦丫頭,你的飯菜都被打翻了吧?過來,老子重新給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