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他的大手握着她的小腿,視線正在她的腳踝上掃來掃去。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被人看見。安好雙手撐在身側的臺階,眼睛向四周看了一下。雖然大清早並沒有人在墓園裡拜祭,只有遠處數個清潔的人正在掃落葉且沒有看他們的方向。
但安好仍覺得很難爲情,畢竟這是墓園,該莊嚴一點。她動了動左腳想收回來:“沒事,就崴了一下。”
“整天說沒事。”莫天賜的語速有點快,並帶着責怪之意。
安好瞬間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那件事,便飛快的回答:“我現在長大了,又不是小時候。”纔沒那麼嬌氣,她在心裡默默又補一句。
但說起那件事,她仍有點心虛。
小時候有一次崴腳,那時候鑽心的痛,但總覺得自己沒那麼嬌氣,心想忍忍就過去。可只過兩小時就不行了,她整個腳背都腫了起來。那回父親可着急,連忙去學校接她去醫院。莫天賜也受了無妄之災,被莫家的大人“順便”責罵了一下,說他一個男孩就該保護好女生。
莫天賜那會瞪了她一眼,說她自己要逞強關他什麼事。
以前真的很好啊,她一有事,大家就會慣性去找莫天賜算賬。好像他們是連在一塊的一樣,彼此緊緊相連,共生共存,那種感覺,真讓她歡喜。
“你在笑什麼?”
莫天賜注意到她脣角微揚。
但他卻笑不出來。安好的話,令他動作生生變的僵硬。對啊,現在他們已經長大了,她不是以前那個需要他保護的小安好,他那麼緊張幹什麼?爲什麼遠遠的看見她坐在臺階上一副受傷的樣子,他就立刻慌了神大老遠跑過來?
現在他們的關係,壓根犯不着他這麼緊張。
安好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裡,沒有發現莫天賜的不妥。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現自己竟不自覺的笑了出來。她低頭看着莫天賜的發頂:“我想起以前明明是我崴腳,但沒有人罵我不小心,反而都跑去罵你爲什麼不照顧……”
“很好笑嗎。”莫天賜沉聲道,放下她的腳,起身,頭也不回朝着小美的墓碑走去。
安好的笑登時凝固在臉上,不知道他瞬間變臉的原因是什麼。擡頭,只見他已經走了下去,高大的身影沐浴着陽光,渾身像踱了層金一樣特別好看。安好衝着他的背影,不滿的吐了下舌頭,嘀咕一聲:“以後叫你變臉俠好了。”
說完後,穿好鞋子,撈起花,站起來,扶着欄杆一步步的往下挪。
幾分鐘後,她和莫天賜一起站在小美的墓碑前。
墓碑上黑白照片裡的女孩,剪着一頭短髮,笑的特別活潑。如果她從照片裡站出來,簡直和漢文配一臉。重點是這張照片,是小美和漢文打算去領結婚證前順便拍的。因爲他們嫌去民政局人多攝影師拍的敷衍,想自己在外面拍好到時候直接用上即可,但命運總愛開玩笑。
結婚證照片成了遺照。
“不知道漢文爲什麼要用這張照片,他每年來這裡看,一定很心痛。”安好蹲下,將百合花放到小美的墓碑前。
莫天賜沒說話。
他知道漢文爲什麼要這樣做。
一次酒醉的時候,漢文說等他死後,他要拿他的單人照,做他的墓碑照片。這樣就可以和小美間接的做一對鬼夫妻,讓路過的人看見後,都知道他們是一對。
莫天賜看了一眼正在在清理墓碑上灰塵的安好,尋思着還是不要講給她聽好了,畢竟聽起來有點悲壯,以她的性子,估計又該難過。
“小美,不知道你現在過的怎麼樣,要是有什麼缺的,記得報夢給……”安好頓了一下,她原想說報夢給她,她去買點東西燒。但話一出口覺得有點滲人,雖然小美是自己朋友,但畢竟陰陽兩隔,要是她白天說了晚上就夢見小美,別墅房間那麼大且只有她一個人,不怕纔怪。安好話鋒一轉:“報夢給天賜,我會買東西燒給你的。”
“……”莫天賜將視線從眼前女人身上移走。
虧他還在爲她考慮怕她難過,她倒好,因爲自己害怕就將這事推到他身上。
安好說完,收起那一抹帶着玩笑的情緒,雙眼盯着墓碑裡的照片,聲音有點低:“小美,我們都很想你。”
如果你還在,那該有多好。
小美其實叫may,是他們習慣用中文諧音,其實她的本名叫五月。
而漢文本來不叫漢文,這兩字是小美給他取的。
因爲以前的漢文只有兩個目標。
一,學好漢文。
二,娶小美回家。
現在的漢文,早就說得一口的漢文。
只是該娶回家的人,卻始終沒有辦法娶回家。
安好對着墓碑又嘮叨了幾句,便從地上站起來,正想說她沒時間等漢文要先走一步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一頭金髮的男人,摟着兩個女人正朝這邊走來,右手隨意抓着一束花。
男人穿着花襯衫,身邊的兩女人一個穿着紅裙子一個穿着紫裙子,裙子上還有鱗片,太陽一照,跟條魚一樣能反光。待他們走近,風一吹,安好都聞到浮在空中的酒味。
他們三個,無疑與這片地區格格不入,甚至不尊重死者。
安好雙手合十朝着四方說了聲對不起。
“艹,又是這樣!”莫天賜咒罵一聲,向前想教訓一下漢文那傢伙,但手卻被安好拉住,他回頭,只見安好衝他搖搖頭。
意思是由得漢文發泄吧。
“小安好,早啊!”走到他們身側的時候,漢文鬆開那兩女人走到小美的墓碑前,看着墓碑裡的照片,漢文眼底閃過一抹刺痛!接着手一揚,只見他竟用力的,將百合花甩到墓碑上面!
花瓣瞬間被打碎,有好幾根都從包裝裡飛了出來。
石造的墓碑上有幾條水印,總之看起來可凌亂。
安好一見,立刻蹲下身想將墓碑清理乾淨。但下一秒,左臂卻被莫天賜狠狠抓着,阻止她的動作。她不解的看着莫天賜,只見他好似當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面容冷靜。
“由得他,走吧。”莫天賜丟下一句,隨即拉着她的手,越過漢文和那兩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往石階上走去。
安好沒法,不斷往前走不斷頻頻回頭。
只見漢文站在墓碑前,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麼。
“真的要走嗎,我們還是回去吧。”安好不忍心,漢文心裡肯定很難過,正是需要陪伴。
“別吵。”莫天賜卻腳步不停。
安好閉嘴。
跟着他離開。
不知他是不是有意,她覺得他的步伐非常慢,好像是特意遷就她的速度。而此時,他的右手握着她的左手腕,他掌心的溫熱渡到她的手腕處。安好擡頭看了一眼他的後腦勺,雖然握的不是手掌,但這種近距離,讓她的心尖好似開了一朵細小的花。
今天的他,好像特別貼心。
走到最上坡,莫天賜突然停下腳步。
安好本就神遊太空,來不及剎車直接往他背上一撞。
“對不起。”安好揉着鼻子,不知他有沒有生氣。
“蹲下。”莫天賜鬆開她的手腕,轉而雙手搭在她的雙肩上。讓她在一處低矮的由水泥砌成的矮圍牆處蹲下,安好照做,蹲下後,發現莫天賜透過那一格拳頭大小的空隙朝着漢文的方向看去。
“你在看什麼?”安好不解,蹲着輕聲問他。
莫天賜向旁邊移了一下,將空隙讓出來給她,安好把臉湊到那裡。
只見,一直站着不動的漢文,先是擡頭看向上方,好像在觀察他們走了沒有。見已經沒有了人,漢文蹲下了身,伸手將散落一地的百合花撿起來擺放好,雖然她的角度什麼也看不見,但她猜漢文的舉動一定是那樣。
“漢文該不會每年都這樣口是心非吧。”安好驚歎。每次來拜祭小美,漢文總是變着法子,要多不尊重就有多不尊重。小美生前最討厭男人抽菸喝酒玩女人,在小美死後,漢文通通犯了個遍。
平常犯就算了,還偏偏得在小美的忌日裡,墓碑前犯。
“口是心非也不能這樣。”莫天賜淡淡道。
愛過一場,意外的事誰也不想。既然發生了又何必連死了都要去傷害對方呢。想到這裡,莫天賜突然低頭看了一眼身這的女人,只見她正眯着一隻眼睛看的認真。
他突然想起昨晚漢文說的話。
說他越來越彆扭。說他爲什麼喜歡一個人好好喜歡不行非得把自己整的像十六七歲的無知兒童一樣。還說現在不流行喜歡你就欺負你的橋段。
對啊,他一直都在傷害着安好,又哪來的資格指責漢文。
呵!
“嗯,明年真該好好說說,”安好點頭表示附和,接着脫口而出道:“如果我死了你這樣做,我一定會被氣的從地底下跑……啊!”
安好抱着腦袋,因爲她的話還沒說完,腦袋就被人猛的敲了一下!
她側頭正想反駁,但當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有多近時,她嚥了一下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