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隨跟母親租了一間簡陋的小房間,許多高三生過得也都是這種日子,相較之下,何隨反而更能適應如今的擁擠。
只是每當鄭修然說想去他家裡坐一坐時他都很苦惱。
這世上沒有藏得住的秘密。
鄭修然還是知道了何隨與他母親從原來的家搬出來的事情,便堅持一定要去他們租的地方看看。兩人回去之前,何隨提前跟母親打了聲招呼,何母也很無措,想着不能在兒子的朋友面前顯得太寒酸,於是從抽屜裡拿了一個厚厚的本子出來,裡面夾着幾張嶄新的百元鈔票。
放下本子之前,何母留意到被何隨悄悄放在最裡面的日記本彷彿最近動過。搬出來以後,何隨的開心顯而易見,但他常常在做題時忽然出神,有時脣角會不自覺擡起來,可跟着又會輕輕嘆氣,臉上露出有些茫然的神色。聯想到這幾日兒子的反常,何母摸出了那本被兒子珍藏了幾年的日記本。
鄭修然跟着何隨經過彎彎繞繞的小路才見到面前只有四層的矮樓。建築一看就有些年頭兒了,外圍牆壁經風吹雨淋,已經不太成樣子。鄭修然一路走一路打量,直到何隨擡手在一扇淺綠色的門上敲了敲。
裡面傳來匆匆的腳步聲,一個繫着圍裙的女人打開了門。何母將頭髮盤了起來,除了蓋不住的皺紋和明顯缺少保養的皮膚,她的五官其實很漂亮。
“回來了?”何母溫柔地問道,“小隨,這是你朋友嗎?”
“鄭修然。”何隨簡單地介紹,將鄭修然領進門。
鄭修然禮貌地彎腰打招呼,“阿姨您好,您比我想象中還要漂亮呢。”
何隨的嘴巴可沒這麼甜過,何母笑容有些羞澀,她覺得鄭修然的名字有些耳熟,仔細一想又記起何隨那個從不與她談學校裡事情的性子,就覺得自己大概是記錯了。
“哪裡漂亮?人都老了,”房間既是臥室也是廚房,何母就在窗邊做飯,油煙與熱氣一起飄出窗外,她回過頭道,“你們先坐一下,飯很快就做好了。”
房間裡實在沒什麼可以供人坐的地方,何隨將自己寫作業的椅子貢獻出來,考慮到小少爺嬌貴的屁股,他還爲鄭修然放了個坐墊,他自己則坐在牀邊。
“我說不太方便讓你來吧。”何隨低聲道。
鄭修然擡手抓了抓頭頂的呆毛,同樣壓低聲音說,“給你跟阿姨添麻煩了。”
“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看你緊張什麼?”鄭修然笑起來,他想到什麼,從書包裡摸出一根棒棒糖遞過去,“這給你,樹莓味的,你應該沒吃過。”
何隨接了過來,瞄了一眼何母做飯的身影,撕開包裝將棒棒糖含進嘴裡。
何母回頭的時候,不知道兩個孩子悄悄聊着什麼,鄭修然眉眼彎彎、表情生動地說着話,而何隨就那麼靜靜地看着對面的人,臉上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笑容。
何母一愣,轉而又覺得欣慰,兒子能交到一個讓他露出這樣笑容的朋友是件幸事。
飯做好後,三人圍着一張小桌吃完了飯。
鄭修然在長輩面前嘴巴很甜,一頓飯下來哄得何母很開心,臨走非要親自送鄭修然下樓,到了樓底下更是將何隨攆了上樓,說有話要跟鄭修然說。
“修然,阿姨有事情問你,如果你覺得爲難,也可以不回答。”何母溫聲道。
“您問。”
“何隨他在學校怎麼樣?”
“挺好的,他腦子很聰明,又好學,理綜次次接近滿分。”
“阿姨不是說這個,”何母頓了頓問,“我是說他有沒有談戀愛啊?我覺得他最近有些不太對勁,何隨是不是有在追的女孩子?”
乍一聽何母這一番話,鄭修然腦袋裡“轟”地一聲,同時又像是有隻手緊緊掐住了喉嚨,他艱難地對視何母期盼又擔憂的眼神,清了清嗓子道,“沒有吧……我也不清楚,男孩子一般不會把這種事情對別人講的。”
“是嗎?”何母皺了皺眉頭,“其實就算他有喜歡的女孩子,我也不會說他,這個年紀情竇初開很正常,只是我們家的條件你也看見了,我不希望他這麼小就被不成熟的感情牽絆住,現在還不到談情說愛的時候。或許我說的話你不愛聽,但這麼多年過來,阿姨認識到一個年輕時不懂的道理,愛情不能當飯吃,將感情看得過重,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因爲感情是這個世界上最靠不住的東西。”
鄭修然不能認同這番話,但對方是何隨的母親,他將反駁的話咽回了肚子裡,只乖巧地說,“我會看着何隨的。”
“那就謝謝你啦。”
這晚,鄭修然罕見地失眠了。
原本在心底萌芽的懵懵懂懂的感情像一根剛破土而出的小草,纔剛看到太陽就被車輪毫不留情地碾過。
何隨可能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哪怕何隨不喜歡女孩子,阿姨那裡也不同意何隨跟任何一個人早戀。
可何隨究竟喜歡誰呢?
是李攀嗎?
確實有許多人喜歡她的。
要是未來何隨跟李攀在一塊了,他要怎麼辦?
鄭修然輾轉反側,想給何隨發條信息問一問,忽然想起他跟何母一起住,半夜忽然亮起的手機不僅不會收到回覆,還有可能驚醒何隨的母親,他將手機丟到一邊,一扯被子將頭蒙了起來。
四點五十分,鄭修然的鬧鈴響了起來。
他一把扯開被子,頂着亂蓬蓬的短髮,有些泄氣地擦了擦溼潤的眼角。
在教室見到何隨,鄭修然拉開何隨身旁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下來。何隨見他眼皮有些腫,關心道,“你生病了?眼睛上火了嗎?”
“沒有,”鄭修然說,“我有話要跟你說。”
“嗯,你說。”
“昨天阿姨跟我說了幾句話,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反正阿姨看出來你在早戀,她就問了我幾句,”鄭修然別開眼,“你放心,我沒出賣你,不過你自己也注意一點吧,能被阿姨看出來,說明你這段時間心思不在學習上。我沒有阻止你跟誰談戀愛的意思,但是高三這麼關鍵,作爲你的朋友,我還是想提醒你,別因爲兒女情長耽誤正事。”
何隨一下子聯想到自己那晚寫的日記,表情變得奇怪起來。鄭修然轉過臉一看,同爲男生,他很輕易地就看懂了何隨,也頓時明白過來阿姨的猜測不是毫無道理。
“是真的,”鄭修然低聲道,“看來你真的有喜歡的人。”
“我……”
“你不用跟我說。”
何隨無奈地笑了一下,認真解釋道,“是有一個,但我沒想過會跟他有什麼結果,在高考之前也不會表白,你放心好了。”
鄭修然沒想到何隨會親口承認,他腫起來的眼皮底下好像又有什麼要涌出來,緊接着眼睛一陣劇痛,生理性的淚水流了出來。
他有些狼狽地按住右眼,決心以後離何隨遠點,纔剛站起來就被何隨一把拽住了手腕。
“你眼睛就是發炎了,”何隨的臉湊了過來,盯着鄭修然還流着淚的眼睛看了一會兒,“你坐這兒等着,我去校醫院買眼藥水。”
鄭修然還沒來得及阻止,何隨已經從他身後擠了出去,轉眼跑得不見人影。
上課鈴響起來之前,何隨抓着一個透明塑料袋快步走進了教室,他來到鄭修然身邊,從袋子裡拿出消炎藥跟眼藥水。
鄭修然不太想說話,但眼睛還是太疼了,只要一睜眼就痛得流眼淚。只能閉着一隻眼睛,任由何隨擺弄。
何隨也沒什麼照顧人的經驗,把鄭修然的頭往後一按,二話不說就把眼藥水往鄭修然眼皮上滴去,微涼的液體飛快滑到一邊,沒起到任何作用。
“我自己來。”鄭修然從他手裡奪過眼藥水,哆嗦着眼皮滴了好幾次才成功。嘴巴里瞬間泛起一股難言的苦味,鄭修然微皺着眉,聽見身邊這人說,“我早就跟你說少吃點辣椒,高三學業辛苦,很容易上火,你就是不聽。”
“……”鄭修然默默地睜着一隻眼睛看了何隨一會兒,忽然一言不發地起身走了。
等見到鄭修然回到自己的座位,何隨悄悄吐出一口氣。
早知道就不寫那篇日記了。
晚上回家,要怎麼對母親解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