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大圖書館, 落針可聞的空間裡壓着隱約的某種躁動,大一的學生在一棵綠植後面發現了正拿着ipad看講義的樑驍,一傳十、十傳百, 圍觀者越來越多, 但至今無人上前打擾。
他們不知道低垂着眼盯着講義的人其實壓根兒沒有看進去, 樑驍回想起昨天去陸紹青診所的場景。
他那個診所那麼小, 竟然還有助理, 問他有沒有預約,樑驍自然是沒有,但去都去了他是輕易不會走的, 於是對年輕的助理說,“麻煩你告訴陸醫生, 我有急事找他, 當然如果他正在看診就算了。對了, 現在預約的話,什麼時候才能排到我?”
助理是個年輕女人, 比樑驍大不了幾歲,儘管樑驍包裹嚴實,她還是一眼將他認出來了,跟樑驍多說了幾句話,因爲緊張, 漸漸就有點喘不過氣, “大、大約要到下午。”
“那我下午再來。”
樑驍當天下午見到了陸紹青, 對方看他的眼神完全不似在褚昀家的和平友善, 樑驍甚至能感覺到兩人之間瀰漫的火、藥味兒。
樑驍率先開口, “陸醫生,我找你是想了解昀哥在心理治療期間的一些情況。”
“抱歉, ”陸紹青微彎着脣,“那屬於我病人的隱私,不能告訴你。”
“昀哥當時的症狀嚴重嗎?”
陸紹青但笑不語。
“現在昀哥不在,你沒必要裝得這麼友好,你看不慣我,我心裡有數,”樑驍眯着眼睛,“是爲什麼呢?難不成你也喜歡他?”
被戳中心思,陸紹青胸口起伏了一下,很快道,“‘也’字從何說起?還有誰喜歡他?”
“果然。難怪見你第一面我就覺得你看我的眼神充滿敵意。”
“我爲什麼?”
樑驍懶得跟他廢話,微微皺眉道,“我跟他和好了,現在感情很穩定,我只是不想跟他之間還有秘密。他告訴我曾在你這裡接受心理治療,詳細的他沒多說。”
陸紹青嘲諷地笑了一聲,“你們感情這麼好,爲什麼不乾脆問他,跑來我這裡做什麼?”
“因爲我不想再揭他的傷疤,”樑驍篤定地看着他,“你也不想,我看得出來。”
褚昀早就猜到樑驍會找到陸紹青,早早就跟他打過招呼,他故意刁難,只是將心裡失落髮泄到了樑驍身上。樑驍傷害過褚昀,憑什麼那麼快就被他原諒?
所以到最後,陸紹青還是把褚昀的情況全說了。
“褚昀跟你分開以後,沒有立馬來找我,而是辭了聲樂老師的工作,去了匯褚上班。我不知道細節,只聽說是他與繼母關係一向不好,上班第一天與她拌了幾句嘴,到了晚上他繼母便安排人在他的果汁裡下了藥。那天也是巧,我正好跟他在同一家酒吧,留意到不對,就找了酒吧的工作人員去洗手間救人,好在他受了傷、卻沒被對方佔到便宜。”
樑驍張了張嘴,“……謝謝。”
陸紹青繼續道,“後來他找到了我,說他失眠嚴重,我見了他那天的狼狽,又碰巧了解了下藥那個人是你的粉絲,再結合他手機裡的一張照片,很難猜不到你們曾經是什麼關係。”
“什麼照片?”
陸紹青說,“忘了。”
樑驍忍了忍道,“繼續。”
“他第一次來找我,是讓我治療他的失眠,那段時間他常常神經性頭痛,睡醒會頭暈,不僅僅是身體受了涼的原因,雖然他沒跟我提,但我猜他應該怕水。”
樑驍一下子握緊了拳頭,他並不清楚。只是忽然想起來褚昀當初試戲時的表現,那時陸導點評他,說他的表演更像對海水本身的恐懼……原來如此,樑驍心想,怪不得昀哥的別墅裡有游泳池,那天卻不肯跟他下水。
“再加上感情受挫,普通的藥物已經治不了他的病,他只能來找我。他對你們之間發生的一切都不提,我知道的那些也全靠猜測,樑驍,他那時候因爲你真的很痛苦,所以最後選擇遠離你,去了X市。”陸紹青說完也有種如釋重負之感,“之後我在飛機上遇到了你,你說得對,我是喜歡他,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還在念書,加了微信,我卻找不到機會跟他聊天,當我打定主意要展開追求時就已經晚了,所以我嫉妒你。你並不是他的良配,你自己心裡也清楚吧?我家裡人很早就知道我的性取向,如果跟了我,他不用面對有人棒打鴛鴦。”
“那在我和他分開那段時間,你爲什麼沒有趁虛而入?”樑驍笑了一聲,用陸紹青方纔的話回擊,“他只喜歡我一個,你自己心裡也清楚吧?”
陸紹青身子往後,靠在了椅背上,之後便盯着樑驍一言不發,樑驍想知道的都已經問完了,一刻都不想多待。
起身離開前,樑驍又對着陸紹青丟下一句,“別再打我男朋友的主意,下次讓我知道,我沒有今天這麼好脾氣。”
樑驍這天到了下午才進入複習狀態,從圖書館回了家,他簡單洗漱,便迫不及待地跟褚昀打視頻電話。
褚昀也剛洗完澡,正坐在牀頭微垂着眼看雜誌,見到鏡頭裡面的樑驍,他笑了笑,將雜誌隨手放在一邊。
“明天的考試準備得怎麼樣?”
“考個九十分沒問題。”
“這麼厲害?”
聽出褚昀陶侃的語氣,樑驍忽然一笑。
“你笑什麼?”
“我之前看過一個帖子,說昀哥唸書的時候高數、線代、概率論統統考了滿分,是真的嗎?”
褚昀點了點頭,高考的時候他數學也是滿分。
要換了別人,肯定要炒作一波學霸人設,可褚昀沒有,他甚至對那些討論懶得迴應,不相信的人自然很多,見褚昀又從不在粉絲面前主動炫耀,真料慢慢也成了“假料”。
“昀哥,你喜歡我什麼?”樑驍忽然問。他不是一時衝動嘴快問了這問題,而是早就想知道原因。在別人眼中,童星的成長脫離了學校跟知識,到最後愣頭愣腦只會演戲,而且褚昀的家庭條件優越到了令人嫉恨的程度,他犯不着喜歡娛樂圈裡的人。
“喜歡你長得好看,”褚昀幾乎沒怎麼想就道,見樑驍一臉茫然似乎還想聽他說別的,沉吟了一會兒,他說,“我第一次見到你,比你見我要早,夏夏放暑假,知道你在N市有電影發佈會,便拉着我一塊兒去了現場。那天你在臺上演了一小段,你自己可能不記得了,我卻印象深刻,可能從那時起,我就對你動心了,但畢竟你那時候才十六七歲,我就算是想也下不去手。夏夏喜歡將你的電影跟參加活動的視頻分享給我,每一個我都看了,你雖然年紀小,想法卻很成熟,在臺上的表現落落大方,與比你年長的演員相比也毫不遜色,我就知道你一定有着良好的家教。後來我知道的確如此,你有一個人人羨慕的幸福家庭。大概是因爲你身上有太多我所欠缺的東西,我才忍不住去看你,而越瞭解就越沉湎,夏夏是你的粉絲,大概我也是。你搬到隔壁來那天我真的很意外,小岑的粉絲因爲撞衫攻擊我時,我很感謝你出來幫我,看你吃我做的飯吃得那麼香,我就好像忽然找到了我生命之中唯二的那點意義一樣。”
樑驍本來靜靜地聽他說話,聽到這裡忍不住輕聲打斷,“那另一點意義是什麼?”
“要照顧夏夏,”褚昀毫不避諱地對他說,“我母親自殺之後,留給我的遺言就是好好照顧妹妹。”
樑驍慢慢睜大了眼,他猜到褚昀父母離異,原來不是的,阿姨竟然……
“爲什麼?”樑驍問。
“產後抑鬱,再加上我父親當時出軌了一個比他小十六歲的女人,我母親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選擇跟何隨一樣的方式自殺了。”
“對不起。”
褚昀一愣,“什麼?”
“我殺青那天,讓你記起阿姨了吧?我卻在那天說離開你,殺青宴都沒讓你吃完,我記得你那天爲我買了感冒藥,你那天肯定很難過,卻還惦記我的身體,可我卻——”
褚昀輕輕打斷他,“樑驍,我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你不用沉浸在自責中,我們之間還是美滿居多的,你不要在腦海裡自我創作悲劇。”
說到最後,褚昀忍不住笑了起來。
樑驍心裡的傷感跟自責被迫戛然而止,他好奇道,“昀哥,你在笑什麼?”
“沒什麼,”褚昀忽然問,“你看過她們寫的同人文嗎?”
“什麼她們?什麼同人文?”
“粉絲,”褚昀一頓,“寫的你跟我的故事,你有時間可以看看,她們的想象力很豐富,我們的職業跟身份也五花八門,很有意思。”
考完最後一門課,樑驍纔有心思去看了褚昀說過的同人文。網站首頁掛的帖子樓很高,名叫“衛國新帝褚昀登基那年,在漠北立了赫赫戰功的少將軍樑驍被新帝一道聖旨召回京”。
樑驍好奇地點開,一邊喝水一邊看帖。
[樑驍年少,見了新帝不肯下跪。
“愛卿在漠北待得可好?”新帝卻並不在意,反而含笑望着階下之人,“朕聽聞愛卿前幾日一劍斬下那叛賊鄧遊之子的頭顱,未受到驚嚇吧?”
樑驍昂首打量座上那人,他目力極好,一眼瞧見新帝眼角生了兩顆小痣,當新帝垂眼望着人時,總給人一種好接近的錯覺。樑驍卻在回京途中就聽說了這新帝是如何除掉三位兄弟,脅迫重病之中的先皇寫下傳位詔書的。在軍中多年,他最厭惡虛情假意之人,對新帝自然沒什麼好臉色。
樑驍朗聲道,“多謝陛下關心,微臣很好,意圖謀朝篡位之人,當斬。”]
樑驍繼續往下看,發現粉絲寫的故事中,兩個人之間誤會重重,他蹭了蹭鼻尖,怪不得昀哥那天說他自我創作悲劇呢。
故事的情節非常狗血,比他這些年演過的電影加起來都精彩,樑驍看到脖子酸,終於盼來結局。
[元樂六年,西雲大將軍樑驍帶兵攻入皇城,擒元樂皇帝,囚於凜城天牢。月餘後,元樂皇帝邀西雲大將軍一聚,是夜,西雲大將軍着一身大紅喜服而來。
“要成親了?”褚昀坐在草蓆上,眼底烏青、臉色蒼白。
“爲何找我?”
“朕……我這幾日常常憶起從前,”褚昀擡了下手,“那時你才這麼點兒高,跟着老將軍到宮裡來,什麼都不怕,將皇子王爺們欺負個遍。後來你長大了,不肯再來,只愛騎馬、練武,我便見不着你了。你回京那日,我是真的開心,我以爲成了皇帝之後便能日日見你,你卻厭惡我,寧願回漠北也不願留京。”
這一生,我僅見過你幾面,這是第四回。我來到這個世界孤身無依,以爲見了你會不一樣,原來你不是我那個世界認識的那人。
“聽聞西雲大將軍的瀘青劍一出必見血,能否讓我也瞧瞧?”
樑驍將信將疑,晾他一個階下囚,必不能傷到他,便解下腰間佩劍遞了過去。
褚昀站起身,從樑驍手中抽出了瀘青劍。
樑驍一動未動,彷彿在等着看他如何不自量力。
劍尖朝他揮舞,樑驍足尖輕點,輕而易舉向後躲過。
瀘青劍並沒有再前進半寸,握着劍的人動作不怎麼熟練地往回收劍,直至劍尖抵着胸口,褚昀並未再看任何人,他輕輕闔上了眼,握着劍毫不猶豫地用力刺穿了自己的身體。]
看完最後一句話,樑驍忍不住面無表情地罵了個髒字。
想象力確實夠豐富的,但說好的有意思呢?樑驍擡手蹭了下眼角,打電話找男朋友“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