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崔太后的口喻,靈犀成了清樂宮中的長客。
當宮女丫鬟環繞時,梅婕妤各種囂張放肆,各種不把靈犀看進眼中。當能有喘息的空隙時,梅婕妤便心疼的拉着靈犀的手,默默不語。
靈犀知道梅婕妤也是身不由已,心中不怪梅婕妤在人前上不給她臉面。只是心疼梅婕妤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身子卻一天比一天瘦弱。
“靈兒,”一日,梅婕妤趁無人拉着靈犀指着皇宮之上飛過的一排大雁道,“你看它們多自由,想飛就飛,想落便落,不受別人的束縛。”
靈犀回握梅婕妤的手有些微微發抖。
永和十八年十月初十,永和帝下旨封二公主月柔爲正二品安順公主,賜婚董侍郎董成武嫡次子董俊。於安順公主及笄後則吉日成婚。
惠貴嬪即高興又失落。
高興的是終於不用擔心二公主被送往蠻國和親,失落的是二公主在她身邊的日子越來越少。
王皇后爲公主們的事操碎了心,把京城中正四品以上官員家中未成婚的公子全部羅列了一遍,看哪一個能配得上皇家的公主。
十月二十九,王皇后特請皇上下旨請這些公子入宮赴宴,無非是讓三公主,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細細相看。
那一日隔着一道紗帳,年紀不大的公主們第一次見到了除了永和帝外的男人。四公主羞紅了小臉不敢正眼去瞧,只敢用餘光輕瞄。五公主則是滿眼的好奇,拉着六公主輕語。
三公主怡蓉坐在紗帳後的圓凳之上,即不觀看,也不打聽。生在皇家的女兒一生不缺富貴,唯缺的,是那個對自己一心一意之人。這紗帳之外,哪一位公子的身上揹負的不是整個家族的興衰?這樣的男人嫁了有何幸福而言?
可是不嫁,又能如何?看着透明的紗帳,三公主心中生出一絲恍惚。
宴會散後,未央宮的寢殿之中。王皇后坐在鳳牀之上,三公主坐在牀邊的矮椅上。
王皇后拉着三公主的手悄聲細問,“怡蓉可有中意之人?”
三公主搖搖頭,頭上的珠翠叮噹做響,柔聲道,“母后,蓉兒年紀還小。”
王皇后把三公主摟入懷中,摸着三公主的滿頭珠翠道,“母后怎會不知怡蓉年紀還小?可眼下邊關不穩,母后怕啊……”
三公主在王皇后身邊生活了十年,這是她第一次在王皇后的語氣中聽出擔憂。
“母后,”三公主輕聲安慰道,“怡蓉是公主,邊關自有朝中將軍……”
“我的怡蓉啊,”王皇后打斷三公主的話,緊緊的抱着三公主道,“皇家的女兒婚事向來都是籌碼,母后怕你父皇……”
三公主把頭靠在王皇后的肩膀上,小手拉着王皇后的大手。心中有些瞭然的輕聲道,“母后可有相中的人家?”
王皇后回握三公主的小手,“母后的孃家有一房遠親,算起來是母后的侄子,今年一十四歲,相貌堂堂,文武又全……”
三公主每聽王皇后說一個字,心便涼一分,待到王皇后把話講完,心中已無一絲暖意。
王皇后並沒發現三公主心裡的變化,把三公主的頭捧起來,看着三公主如花似玉的小臉又道,“不過母后並不打算讓你嫁與他。”
三公主心中一愣。
王皇后輕嘆一聲,又把三公主摟入懷中,“明年便是每三年一次的恩科,若能有一個如安然駙馬那樣的狀元郎,母后想讓你嫁與他。若邊關緊張等不到那個時候,母后便向你父皇請旨,賜婚於母后的侄子可好?”
三公主此時方纔瞭解王皇后的苦心,把頭埋在王皇后的懷中輕泣了起來。
王皇后抱着三公主的肩膀輕拍她的後背,語氣裡全是寵愛,“傻孩子。”
三公主哭得更厲害了。王皇后真心待她,她卻在心中猜疑王皇后,此時她的心就如刀割一般難受。
十一月初五,落雪了,整個皇宮裡一遍銀裝素裹。
此時的知秋已經能擔當起崔太后茶水上的事,所以靈犀的差事越來越少了,更多的時候是站在崔太后的身後,看着王皇后帶領着衆妃嬪如小丑一樣在眼前粉墨登場,再粉墨退下。
入了冬後崔太后變得比往年懶怠,靈犀和安嬤嬤在她的跟前想盡辦法的逗她笑,儘量讓她少睡會。
就是這樣,崔太后歪在暖炕之上也會時不時的眯過去。
一日,靈犀去看梅婕妤,見清樂宮的偏殿之中居然有新雪壓着翠竹,純白翠綠交相呼應,煞是好看。
一擡頭,見那殿名便叫依竹殿。
靈犀沒有聽說過依竹殿中住着什麼主子,不敢輕易進去,便直奔了梅婕妤的寢殿。
梅婕妤穿着尋常服飾,挽着簡單的髮髻,正坐在暖炕上給腹中的孩兒繡肚兜。見靈犀來了,便把殿內的穩婆奶孃都打發出去後,只留了平日近身侍候的芍藥。
芍藥給靈犀搬了個小矮凳,又給靈犀端了杯熱茶。
靈犀請過安後才坐下把茶接過來,冬日裡太冷了,她的手已經凍僵了。
梅婕妤入冬後氣色變好許多,面上也紅潤了。看着靈犀這樣小心謹慎,心中滿意,嘴上卻道,“看把你小心的,來,坐到炕上來。”
靈犀連連搖頭,頭上簪得珠花輕晃,“斷不能壞了規矩。”
梅婕妤是從宮女走過來的,自知道靈犀的顧忌,便也不再勸她。把手中正在繡的如意肚兜遞與靈犀道,“看看,漂亮嗎?”
上好的紅色綢緞上繡着九個石榴一個桃子,紅的果子綠的葉,煞是好看。就是肚兜的後面有微微有些凸起的針腳,恐怕會磨到小孩細嫩的皮膚。
靈犀說完自己的顧慮,梅婕妤柔柔的笑道,“不礙事的。肚兜繡完,還要在後面掛上一層綢緞的裡子,那樣就不磨了。”
靈犀一拍額頭,恍然大悟,“奴婢真笨!”
梅婕妤捂嘴輕笑。
靈犀見梅婕妤心情好,便道,“掛上綢緞的裡子不如掛成棉布的,棉布吸汗,省着小皇子起溼熱。”
芍藥一點頭,道,“主子,靈兒姑娘說的有理。”
大順皇宮中只有從三品以上的嬪位才能稱爲娘娘。梅婕妤還未封嬪,卻又身懷龍子,芍藥怕在稱呼上若來不必要的麻煩,便只稱她爲主子。
梅婕妤點點頭,對芍藥道,“那你回頭去找些純棉的布料出來。”
芍藥點頭稱是。
三個人又聊了會,靈犀把話題扯到了依竹殿上。
梅婕妤拿着繡針的手頓了一頓,隨後對芍藥道,“胃裡空得慌,你去看看有可吃的糕點沒有,不要甜的,弄些清口的……”
芍藥明白梅婕妤是有話對靈犀說,便福了福下去了。打發了人去取糕點後,自己守在了殿門外。
靈犀見梅婕妤這樣小心謹慎,便知道關於依竹殿的事肯定是見不得人的。於是便道,“奴婢就是隨口問問,不說也罷。”
梅婕妤卻搖搖頭,道,“早些說與你聽,你也便打消了一絲好奇之心。這事若和別人去問,就算你是太后娘娘面前得臉面的宮女也定亂棍打死。”
靈犀被梅婕妤嚇得一哆嗦,小臉白了一層“奴婢也不是很好奇,就是見那依竹殿裡有幾株竹子長得不錯,想折幾枝回去插到崔太后的寢殿中去。”
梅婕妤捂嘴輕笑,“看把你嚇得,我逗你玩呢。”
靈犀聽後一聲嬌嗔,“姐姐,你就會嚇我。”
因爲和梅婕妤之間的關係,私下裡靈犀還是會時不時的叫梅婕妤姐姐。
“不過我也不是危言聳聽。”梅婕妤把針線放下,用手攏了攏髮髻,道,“依竹殿中住着一位公主。”
“公主?”靈犀糊塗了,宮中的八位公主她都見過,也都知道住處,怎麼不知道有住在依竹殿中的?
“嗯。”梅婕妤頷首道,“不過,這位公主卻是不被承認的,今年六歲。”
“呀!”靈犀輕叫,“公主是生下來便定下的,怎麼還有不被承認的?”
“你聽我慢慢和你說……”梅婕妤把芍藥叫起來,給倆人換了一杯熱茶後又讓芍藥出去守着,自己和靈犀說起了這件往事,也是件荒唐事。
永和十年,安然公主大婚嫁與當屆狀元郎。永和帝爲顯皇家寬和,特許狀元郎的貧寒親眷參加。
狀元浪生在江南,姓楊名楊有爲。家中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不是破落之家。
楊有爲有一堂兄名叫楊建業,乃是江南有名的商人,娶有一妻名叫柳蓮兒。
在安然公主的婚禮上,永和帝被柳蓮兒的美貌迷得神昏顛倒,那種江南小女兒的柔情簡直讓永和帝酥到了骨子裡頭。
於是永和帝不顧柳蓮兒已爲人妻,不顧朝中大臣反對,不顧崔太后高聲斥責,不顧王皇后帶着皇宮妃嬪跪地請求,執意把柳蓮兒接入皇宮之中封了從四品的蓮美人。
蓮美人和楊建業伉儷情深,自然是不願意入宮爲妃。可無奈皇意不可違,自打入宮之後便再未笑過。
永和帝迷戀蓮美人的美色只本就是圖一時新鮮,再加上蓮美人天天擺臉色,漸漸的便也對蓮美人失去了興趣。
入宮兩月,蓮美人被太醫診出懷有身孕。
永和帝自是高興,可一想二月前蓮美人還在宮外楊家,她腹中的孩兒不能確定是誰的,心中的氣便不打一處來。
從此後便把蓮美人扔在了依竹殿中不聞不問。
“後來蓮美人生下個女兒。”梅婕擡起手,指着依竹殿的方向道,“就住在那殿中。”
靈犀用小手捂着自己的嘴,面露驚恐的輕聲道,“那,蓮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