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晉考,是在永安五年被永安帝任命爲左尚書的。【:當時右尚書之職自葛促秋死後已經空缺了長達五年之久,左尚書朱弦文在朝中正權傾朝野。
永安帝在那個時候扶持起已到花甲之年的葉晉考,爲的就是打壓朱弦文的勢力。可惜葉晉考一直是個做事謹慎的,除了盡心幫永安帝處理朝政外,對朝堂之中的幾黨之爭根本不做表態。
永安八年左尚書朱弦文過世後,朱氏一黨在永安帝的打壓下土崩瓦解,葉晉考慢慢將朱弦文手中的政務接了過來,並做出了不少政績!
遠的不說,在永安八年的兩場天災之中,葉晉考的表現就讓人異常的滿意。
永安八年年未,葉晉考的嫡次子葉景炎更將經商所得的大半家產捐出來,又聯合了江南十幾家商行籌資大量現銀,從魏國那個號稱魚米之鄉的國度購進了數目不小的稻穀,助大順解了與大月國的合約之急。
而葉景炎所做的這一切,並未向朝廷討過絲毫的功勞。
當永安帝要問葉景炎想要什麼樣的嘉獎時,葉景炎只提出了一個要求。他想認回他多年前被歹人抱走的女兒,葉紫蘿。
不用說,葉景炎口中的葉紫蘿,便是現在後宮中身居妃位,深得永安帝寵愛,誕育了五皇子的葉靈犀。
面對立了大功的葉景炎,永安帝無法拒絕。
於是,出身低賤的訓鳥匠人葉靈犀,一躍變成了左尚書葉晉考嫡次子的嫡長女葉紫蘿。
葉家這座靠山的確讓靈犀挺直了腰桿,可也讓靈犀心中開始忐忑不安。
此時靈犀才明白爲何孝和太皇太后一個勁的讓她先得了永安帝的寵愛,然後才肯將這座靠山給靈犀。
這座靠山太大了,大到讓靈犀一躍成了當年朱氏一樣的人物。如果靈犀不想走朱氏的後路,那隻能將永安帝的心抓得死死的。
在二月十二前去給孝和太皇太后請安時,靈犀一臉苦笑的對孝和太皇太后道,“老祖宗,這靠山,也太大了點吧。”
孝和太皇太后坐在矮炕上,看着靈犀笑道,“你當哀家手中有座五指山啊,你想要哪個就給你哪個,不滿意還可以換換?有一個你就知足吧!再說,大點不好嗎?靠山大了,別人纔不敢欺負你……”
“是,老祖宗說的對,臣妾受教了。”
拍拍靈犀的肩膀,孝和太皇太后讓靈犀坐在了矮炕上,“行了,別苦着臉了,哀家給你個好物件兒。”說從雕花桌几上拿起一塊青色玉佩,親手戴在靈犀的胸前,嘟囔道,“這些年啊,哀家可攢下不少的好物件,可哀家都捨不得往出給。你別看哀家給別人賞賜的時候總說這是哪個金貴的主子當年給哀家的,其實都沒那個事兒。哀家那是拿話誑她們呢,哀家要是不那麼說,就顯示不出她們在哀家心中的重要性……”
靈犀看着自己胸前那塊成色不好,樣式也精緻的玉佩,擡頭對孝和太皇太后笑道,“老祖宗,您送臣妾這塊玉佩可有什麼來頭?”
孝和太皇太后笑得暢快,道,“這塊玉佩的來歷可大了,這是老祖宗我從小就戴在身上的。貼身兒戴,從來沒摘下來過……”
靈犀將那塊玉佩放到衣服裡,擡眸對孝和太皇太后調皮的笑道,“老祖宗又開始誑人了,臣妾在老祖宗身邊侍候多年也沒見過這麼塊玉佩。”
“你這小猴兒!”孝和太皇太后一點靈犀的額頭,笑道,“就會刨根問底的。”
逗着孝和太皇太后笑了會,靈犀又將話題扯到了葉家這個靠山上。
孝和太皇太后也沒瞞着,將葉家的底和靈犀交待了個清清楚楚。
左尚書葉晉考如今已是年過花甲之齡,膝下一共有兩個嫡子,四個庶子。嫡長子葉景成入了仕途,而嫡次子葉景炎則繼承了其髮妻楊氏一族的經營了上百年的茶行。
其餘几子不說,只單說葉景炎。
葉景炎接手楊家茶行時,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可他卻用異常凌厲的手段平了楊家的內亂。然後用七年的時間,將楊家商行由一個只賣茶業的茶行,發展成了經營茶業,糧食,布匹等多種商品的大行商行,在江南地區威望極大。
不僅如此,大順與邊陲小國魏國並無國貿,葉家的商行,成了兩國之間最大的私商。
葉景炎可謂是商業奇才,在江南的事業發展如日中天。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永和十七年的一個秋夜,位於柳州的葉家大宅被強盜洗劫一空。
葉景炎從遠地接到消息匆忙趕回時,葉宅已經在一把大火中變成了廢墟。葉景炎的結髮妻子楊氏重病不起,而他們年僅六歲的女兒,在大火中喪生了。
葉楊氏病好後一直恍惚,不願意承認自己愛女已經不在了的事實。爲了安撫葉楊氏的情緒,葉景炎便對葉楊氏說葉紫蘿在混亂之中被人劫走了,並花重金四處尋找葉紫蘿的下落。
這一找,便是十五年。
“……葉景炎和葉楊氏的感情很深,這麼多年來葉景炎一直沒告訴葉楊氏事情的真相。”孝和太皇太后端起茶盞吃了一口,潤了潤喉嚨後,挑眉道,“然後哀家便命人放出了點風聲給葉楊氏,說她丟失了多年的女兒已經入宮爲妃,並且被打入冷宮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葉楊氏身爲人母,聽到這個消息後恐怕是痛不欲生。葉景炎深愛葉楊氏,爲了愛妻散盡家財,只求得皇上恩准……不對,”靈犀端着茶盞的手一抖,溫熱的茶汁從茶碗中灑落了出來。她看着孝和太皇太后,道,“老祖宗,葉晉考身爲左尚書,怎麼可能對後宮中的事一無所知?臣妾去年五月便出了冷宮,葉家不可能不知道?而且水患蝗災發生在秋季,老祖宗您是入了冬纔回宮的……”
看着孝和太皇太后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靈犀心中一震,一下子便懂了。
靈犀放下手中的茶盞,伸手拉住孝和太皇太后的繡了玉如意花樣的衣袖輕晃,低下頭,哽咽道,“老祖宗,臣妾何德何能,讓老祖宗爲臣妾費心至此……”
孝和太皇太后拿起桌几上的素淨帕子遞給靈犀,笑道,“看看,就和個小孩兒似的,動不動就掉眼淚。你只要記住你答應哀家的那件事情,那哀家怎麼疼你都不爲過。”
靈犀擦了眼角的淚,站起身跪到孝和太皇太后的面前,舉起右手三指,信誓旦旦的道,“老祖宗,臣妾發誓,臣妾絕對不辜負老祖宗的期望!”
永安九年二月十五,靈犀在靈研殿中見到了頭髮已經花白了的葉氏夫妻。
葉楊氏穿着三品誥命夫人的服飾,柔弱的依在葉景炎的肩膀上。她眼中含着熱淚,看着靈犀對葉景炎道,“老爺,你看,咱們的紫蘿都長得這樣大了。”
葉景炎用深不見底的眼眸掃視了眼衣着華麗的靈犀,低頭對葉楊氏柔聲道,“是啊,不過咱們不能叫她紫蘿了,現在咱們要叫她鶯妃娘娘。”
看着葉楊氏眼角馬上就要落下的眼淚,靈犀連忙從主位上起身,走上前拉住葉楊氏的手,柔聲道,“我是紫蘿,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你的紫蘿……”
葉楊氏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她張開雙手把靈犀抱在懷裡痛哭。一聲蘿兒,叫得靈犀的心中也酸酸的。
她這個女兒的確是假的,可葉楊氏那份對女兒的愛卻是真的。
躍過葉楊氏的髮髻,靈犀看到葉景炎明顯鬆了一口氣,那深不見底的雙眸也不似剛剛那樣冷漠。
靈犀敬佩眼前這個男人,他散了大半家財,只爲換一句安撫愛妻的假話。這種近乎瘋狂舉動,在這個世上有哪一個男人能做得到?
將懷中的葉楊氏往緊抱了抱,靈犀心中對葉楊氏的同情變成了羨慕。
她羨慕這個被自己夫君捧在手心上疼了二十年的女人。
靈犀一躍成爲左尚書葉晉考的嫡孫小姐後,再沒有人叫她鶯妃娘娘,而是叫葉妃娘娘。
那個葉字,代表的是靈犀身後葉氏一族的權勢。
靈犀,成了後宮之中最有可能問鼎後位的妃嬪。
永安九年二月十六,永安帝留宿靈研殿。
留宿靈研殿,不再是靈研殿的引霜閣。
是夜,靈研殿中燃起了十八枝紅燭,將殿內照得猶如白晝。
靈犀沐浴過後,坐在牀榻上看着向自己走來的永安帝,心中生出了一絲忐忑。
永安帝坐在靈犀的身側,龍延香的氣味立刻環繞在了靈犀的四周。
在永安帝扶正靈犀的身子,動手除去靈犀的寢衣時,靈犀伸手將永安帝的手握住,阻止了永安帝的動作。
永安帝語氣中帶了絲疑惑,“愛妃,身子不適?”
靈犀搖搖頭,擡頭直視永安帝審視自己的雙眸,認真的問道,“皇上,此時坐在您眼前的是葉紫蘿還是葉靈犀?”
永安帝抽回手,挑起嘴角一笑,“不都是你嗎?”
“不是!”靈犀跪坐在牀上,看着永安帝誠懇的道,“皇上,臣妾雖然笨,可也知道葉紫蘿這個名字代表的是葉家的權勢。而靈犀,纔是那個訓鳥的匠人……”
“你不笨。”永安帝站起身,把手背在身後,看着靈犀道,“正相反,你太聰明瞭。愛妃,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聰明反被聰明誤。”
靈犀擡手放下牀榻上的粉紅色牀幔,隔着牀幔對永安帝輕聲道,“皇上錯了,臣妾正是因爲笨纔會問皇上這句話。當皇上眼裡看到的,口中喊的都是葉紫蘿時,那個從前的靈犀就消失不見了……皇上,靈犀曾經問過您,靈犀在您的心中可佔有一席之地。您說,除了婉貴嬪,便是靈犀。現在,葉紫蘿僭越,葉紫蘿可在皇上的心上佔有一席之地?”
永安帝看着粉紅色牀幔中那個朦朧的人影久久不語。
須臾,牀幔聲傳出一聲哽咽,靈犀聲音裡帶着哭意,道,“還請皇上移駕相霜閣,臣妾是靈犀,不是葉紫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