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美人手背上那條傷疤並不深,只有淺淺的一條,若是不細看的話,根本就看不出來。
其實若是平常的琴絃,就算是傷口再深些也不容易落下疤痕的。可偏偏沁美人帶進宮裡的那張古琴是祖傳下來的。爲了保持古琴的音色,古琴的琴絃是泡過藥水特殊處理的。
沁美人的眼中閃過一絲怨恨,不動聲色的將手從安小婉的手中抽出來,臉上的笑意未減的柔聲道,“姐姐說得是,女人的皮膚最爲嬌貴了,都是妹妹不小心,纔會讓手上落下了這樣一條疤痕。”
如美人雙眸一動,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
她將左手搭在沁美人的右腕上,一臉謙意的道,“沁妹妹,宮宴那日是我不好。我若不是氣息不穩,也不會將那音節吹高了兩節。妹妹不要擔心手上的疤痕,我外祖家是世代行醫,我去求了我外祖父,定能配一計良藥除了這處疤痕。”說着又轉頭看向安小婉,道,“婉貴嬪娘娘,您不必傷懷,嬪妾回去就打發人出宮,問問外祖父有沒有辦法去除燒傷,還娘娘美麗容顏。”
安小婉聽了如美人的話停了哭聲,一雙水眸天真的看着如美人,怯怯的問道,“真的能除去這塊傷疤嗎?”
如美人聽完安小婉的話面上露出一絲難色,她外祖家祖傳的醫術的確了得,可再了得,也難以保底將安小婉臉上的傷疤去除。
她那樣對安小婉說,無非是想借這個話題將尷尬的氣氛緩解一下。卻不想安小婉天真,竟是將這話當真了。
“不行嗎?”安小婉本來神采奕奕的雙眸暗了下去。她低下頭輕撫着自己的左臉,用極其哀怨的聲音道,“本宮也知是好不了了,還是不麻煩了……”
沁美人心思一動,伸手牽住如美人的手,殷切的道,“如姐姐,您就給家裡傳話弄一些子能將這傷疤制好的藥進來。左右我的手上有條疤痕,我給婉姐姐試藥。”
安小婉連連搖頭,“不成不成,怎麼能讓你爲我試藥呢?這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這……”如美人沒想到沁美人會說出這般話來,有些好笑的道,“沁妹妹,你手上的傷疤是琴絃傷到的。而婉貴嬪左臉上的傷疤卻是燒傷,雖然都是傷疤,可本質卻是不一樣的……”
沁美人聞言低下頭,貝齒咬着紅脣,雙手絞着錦帕,本明媚的臉上掛了一絲憂鬱,“是我想得太簡單了。想來我真是個沒用的,想爲婉姐姐做些事都做不成……”
觀菊亭內沒了聲音,三個心思迥異的人都面帶哀求,彷彿真在爲安小婉臉上的傷疤憂心一般。
永安九年十月初五,皇城裡落下了一場秋雨。
秋雨過後,天氣乍時冷了三分。寒風在皇城之中呼嘯而過,帶走的除了樹木上的枯葉外,還有秋日裡的最後一絲暖氣。
因天氣嚴寒,平日裡養尊處優的妃嬪們,都在宮裡燒了炭盆取暖,鮮少再到外面閒逛。
十月初六,在別的妃嬪還抱着手爐烤火盆的時候,靈犀的落雪閣裡卻暖如盛夏。
靈犀穿得略薄的妃紅色宮裝,臉上紅撲撲的,笑意盎然的坐在內殿的暖炕上爲腹中的孩子繡肚兜。
荷葉坐在一旁的小几上一邊分五色絲線,一邊對靈犀笑道,“還是太皇太后心疼娘娘,早早便命宮闈局將冬日裡的份例送了來,不然哪能燃得起地龍。”
“還有紅蘿炭,”巧竹蹲在靈犀腳下的地上,手中拿着火鉗子撥弄着炭盆裡的燃得正歡的銀絲炭,笑道,“是按了往年的雙倍份例送來的。奴婢最初以爲是貴妃的份例本就比別人位份上多呢,可一打聽才知道,沒多出幾斤,全是太皇太后疼娘娘,怕娘娘凍到。”
“就你們兩個話多。”靈犀手中拿着針線,擡眸掃了荷葉和巧竹一眼,略有得意的笑道,“不過太皇太后對我也真真兒是好……”
看靈犀那得意的樣子,荷葉和巧竹紛紛笑出聲來。
笑夠後,荷葉站起身將手中的橘黃色彩線穿上一枚繡花針,扎到了桌几上擺放的一塊純白棉布上。棉布之上,已扎着兩根已經穿了紫色絲線和青色絲線的繡花針,全是用來給靈犀繡肚兜用的。
荷葉端起桌几上涼得溫熱的安胎藥,遞到靈犀面前,輕聲道,“娘娘,歇一會吧。這幾日天色不好,總做針線對累眼睛”
靈犀點點頭,將手中的針線放下,接過安胎藥喝了下去。將碗遞還給荷葉,從巧竹捧着的小巧玉蝶裡拿出了一枚酸杏含在嘴中。
杏的酸甜立馬壓制了藥的苦澀,讓靈犀本皺起的眉頭慢慢舒展了開來。
巧竹將手中裝着酸杏的玉蝶放下,又拿過了只裝了幾隻杏核的小碟子放在了靈犀的面前。
靈犀朱脣微張,一枚沾了水口的溼潤杏核便落在了小碟中。
巧竹將碟子放回到桌几上,又拿了一方溼帕子遞給靈犀淨手,笑道,“娘娘,您現在的身孕已經快三個月了,可是要告訴皇上了?”
“急什麼?”荷葉在一旁首先接道,“快三個月了,又不是已經三個月了。娘娘這一個月來過得多安逸啊……”
“是啊,多安逸。”靈犀將淨過手的帕子遞給巧竹,笑道,“可也不能總這麼瞞着,等再過上幾日,天氣回回暖,再讓王太醫給我好好看看。若是沒什麼事,那便去給太皇太后磕個頭,讓她也跟着我高興高興。”
“太皇太后定是極高興的。”巧竹笑嘻嘻的道,“娘娘稱病的這些日子,五公主和五皇子往長樂殿中跑得可勤了。太皇太后特別特別喜歡他們五公主,有什麼好吃好玩的物件兒都想着給五公主留着……”
“你也可喜歡了。”荷葉打趣道,“五公主嘴甜,都快將太皇太后宮裡的寶貝搬光了,最後還不全是讓你給收了起來。”
巧竹露出貝齒一笑,沒有否認。
“五公主是個聰慧的,她知道要怎樣討太皇太后開心。”靈犀回眸看殿外蕭條的景色,對荷葉道,“夏日裡開滿花沒覺得什麼,如今花葉都落了,這院子裡光禿禿的真是難看。明個兒讓小德子弄些子鬆放外面,多少是個顏色……”
正說着,便見小德子從落地閣外急匆匆的行來,低着頭,抱着肩,身上穿着的袍子被狂風吹得在身後飛舞。
“外面的風可真大……”
靈犀感嘆了一句,當她回過頭時,小德子已經進到內殿中,站在她的面前了。
巧竹擡眸看了小德子一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咱們的德公公,倒像是從地底下出來的了。”
荷葉也是咧開嘴笑了,“一臉的塵土,含玉也是的,也不知提醒你在外面把臉擦一把。”
“快去擰條帕子給他擦擦臉。”靈犀對巧竹叮囑道,“用溫水擰帕子,大冷天的從外面剛進來,臉一定刀割一樣的疼。”
雖然這並不是靈犀第一次說出這樣體恤奴才的話,可小德子還是滿心的感激。
隨巧竹下去將臉擦淨了後,小德子又站到了靈犀的面前,用歡快的語氣對靈犀道,“娘娘,今天宮裡出了件新鮮事兒,您要是聽了肯定感興趣~”
“咱們娘娘什麼事兒沒聽過,怎麼就肯定感興趣兒了。”荷葉笑道。
“你看你還不信!”
“我也不信。”靈犀在暖炕上正了正身子,看着小德子,笑道,“你且說來聽聽,讓我聽聽是什麼新鮮事兒。”
小德子回過頭對靈犀笑道,“娘娘,這幾日不是冷嗎,各宮都燒上了炭盆。忘憂宮聽音閣的沁美人,竟然拿燒紅了的銀絲炭,將左手的左臂給燙傷了……”
巧竹正在撥弄炭盆裡的銀絲炭,聽了小德子的話後被嚇的一激靈,只感覺自己的左臂一陣灼熱,彷彿炭盆裡的炭火已經燙在了她的身上一般。
將手中的火鉗子放到了炭盆邊上,巧竹起身後對小德子正色道,“怕是你聽錯了吧,沁美人現在正得聖寵,怎麼會做出這般自殘的事?定是哪個奴才不小心纔將沁美人燙傷的。”
“有幾個宮人有那樣大的膽子,敢往沁美人的身上扔炭火。”靈犀看着小德子,笑道,“我倒真感興趣了,你還不快說。”
“娘娘,沁美人被燒傷的確是她自己所爲。聽沁美人身側的小宮女說,沁美人這樣做,是爲了給婉貴嬪試藥。”小德子擡手指了指的左臉,對眼露疑惑的靈犀點點頭,“就是爲婉貴嬪試治療燒傷傷疤的藥。”
靈犀並沒因爲小德子的解釋而解了疑惑,反而是皺起了眉頭,道,“婉貴嬪的傷疤,太醫院的太醫們都來看過了,也沒聽哪一個太醫說能將傷疤治沒,這沁美人試的什麼藥?”
“娘娘,聽聞如美人的外祖家世代杏林,對這個燒傷的疤痕特別的拿手。沁美人試的藥,就是如美人的外祖用祖傳的秘方配製的,聽說用上一個月左右,便可讓臉上的傷疤變沒……”
“沁美人燙傷自己給婉貴嬪試藥,用的還是如美人的藥。”靈犀突然噴笑出聲,雙眸盈盈的對荷葉和巧竹道,“你們猜,這三個人中誰會是最後的贏家?”
靈犀興致大起的對荷葉道,“你去,將含玉也叫進來,咱們用這事兒來賭一賭。”
小德子傻眼,“怎麼賭?”
靈犀將手上的翠玉鐲子脫下來,放到桌几上,眉開眼笑的道,“我做莊,你們來猜這三個人在這場爭鬥中誰會贏。輸了的,要改名兒叫一個月的小狗,贏了的人,我賞他兩身上等的好棉衣過冬,外加這隻成色上佳的翠玉鐲子。”
剛進到內殿中的含玉不明白靈犀在說什麼,聽到賭局兩字率先出聲,連連搖頭道,“奴婢是小狗,奴婢改名叫小狗,這個賭局奴婢就不參與了,奴婢的月例銀子沒剩幾個子兒了。”
靈犀幾人聽完哈哈大笑,含玉的臉紅的,就如炭盆裡紅紅的熱炭一般。
最後在靈犀的慫勇下,小德子拿出一兩碎銀子壓沁美人會勝,理由是沁美人夠狠。一個能對自己下這樣狠手的人,還有什麼事兒是辦不成的?
荷葉在沁美人和如美人之間徘徊了良久,最後將手中的珠花也壓在了沁美人的身上,理由和小德子一樣,沁美人夠狠!
巧竹脫下手腕上的一隻用碎玉做成的手釧,壓在瞭如美人的身上。她眉飛色舞的對小德子和荷葉道,“你們兩個沒眼力的,如美人在觀月臺上的那一招多陰險啊!如美人已經讓沁美人吃了一次虧,難免就不能讓沁美人不吃第二次。我壓在如美人身上了,你們等着叫小狗兒吧!”
含玉思量良久,最後將一副耳環壓在了安小婉的身上。
她咬着嘴脣道,“說到底,婉貴嬪和咱們娘娘的關係也要比那兩個人好,我就壓在婉貴嬪的身上了。”
說完又哭喪着臉道,“完了完了,二個月的月例錢沒了……”
靈犀則大手一揮,將桌几上的零碎物件都攬在了懷中,如賭坊老闆一樣吆喝道,“買定離手,買定離手,二個月內見真章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