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貿,維繫着大順與大月兩國和平安穩的重要樞紐。
有國貿,大月可以從大順得到糧食布匹,保證大月人民食之無憂。沒有國貿,大月貧瘠的土地無法承載它的子民。
在不能維持溫飽的情況下,大月只能化身爲野獸,將它的獠牙亮出,去侵略別的國家,用各種方法以保持自己國家內部的正常供給。
李青慕明白國貿的重要性,她不明白的是,國貿爲什麼不通了。
難道是她大皇兄野心勃勃,想打破兩國的和平關係,出兵征戰,重劃疆土?
李青慕僵硬了的笑顏,眼中露出的驚慌,分毫不差的落在了建寧帝的眼中。
他回頭,看到了掉落在地上打開的摺子。
身子一頓,建寧帝抱住李青慕的手微微用力。閉眸輕嘆,建寧帝對李青慕挑起嘴角笑道,“慕兒,每年都會這樣,通幾封國書,將交易的數量和價格重新商定後就好了。”
“真的?”李青慕回過頭認真的問。見建寧帝臉上的線條緊繃,她用手輕撫建寧帝的臉龐,柔聲道,“完顏哲,有事你不能瞞着我。”
“我沒有瞞着你。”建寧帝將李青慕放在美人榻上坐好,伸手把摺子從地上拾起來,輕描淡寫的對李青慕道,“去年大月的生鐵相較往年成色要好,大臣們想想提高生鐵的價格,謀得更多的利益。”
“就這樣?”李青慕的美眸盯在建寧帝手中的摺子上,想望穿它看一看。
“不然呢?”建寧帝把摺子合好,重新放在桌几上,然後伸手再次抱起李青慕,道,“慕兒,這些勞心費力的事你不用理,你只幫我管着後宮就可以了。”
李青慕輕輕點頭,溫順的將頭靠在建寧帝的胸膛上,心,徹底亂了。
建寧帝看着李青慕盛滿心事的嬌顏,在心中長長嘆了一口氣。
丑時一刻,本應熟睡的李青慕睜開了雙眸。她擡眸看呼吸平衡,睡得正熟的建寧帝,用手輕晃了下他的手臂。
上一世兩國爲何開戰,李青慕不清楚。可國貿不通,足矣讓貧瘠的大月出兵。
輕晃了兩下建寧帝都未見他醒來,李青慕悄悄起身,繞到牀腳輕聲下了牀榻。
將滑到肩膀的寢衣拉起遮潤滑的肩膀,她悄聲來到內殿中。
那本摺子還放在美人榻旁的桌几上,小心翼翼的聽着寢殿方向的動靜,李青慕拿着那本摺子湊進了燭臺。
將摺子上的東西略略掃了一眼後,李青慕的臉色變得蒼白,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如置身冰水中一般。
大月最大的鐵礦發生礦難,兩年內無法再進行採挖,大月的生鐵產量下降了一半。
餘下的一半,質量雖不上乘,卻勉強夠同大順交易。
可朝中的大臣卻不同意,認爲不能傾盡大月所有去做這樁交易。
謝遠行提議,齊集二十萬大軍壓到兩國邊境,以武力威逼大順同意以馬匹代替生鐵,進行國貿。
武力威逼,二十萬大軍……
顫抖着手將摺子合好放回原處,李青慕的心底升起了絕望。
永寧帝,絕對不是那種會屈服於淫威之人。
更何況,論國力,論兵力,大順又豈是大月能比擬的。
以前大順對大月處處忍讓示弱,是因爲大順的武器沒有大月的精良。如今國貿已經開通十年有餘,這十年中輸入到大順的精鐵數量,足以武裝大順的三十萬鐵騎。
大月的國土面積不比大順少,可人口卻要比大順少上五分之一。再加上土地貧瘠,能入伍爲兵之人少之又少。
這十年的休養生息,的確讓大月的人口提升不少,可那些新丁還是十餘歲的孩童,有上馬保國之心,卻無提兵抗敵之力。
在這樣的情況下,大月對大順出兵,是以卵擊石之舉。
玉手微微打顫,李青慕去拿桌几上早就涼了的茶盞,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伸出的手,落在了一隻溫厚的大手中。
李青慕擡頭,看到建寧帝站在自己的面前,面色不佳。
“我……”李青慕想說話,卻發現喉嚨似被人掐住了一般,水眸中浮上了盈盈淚光。
建寧帝長嘆一聲,心中因李青慕偷看摺子而升起的怒氣被李青慕眼中的淚水化掉了。
他將李青慕顫抖的身子抱到懷裡,伸手拿過茶盞遞到李青慕的脣前,道,“大臣們寫摺子,往往會將事情往嚴重了說……”
入口的茶水冰涼,讓李青慕打了個哆嗦,淚落了下來。
她胸口壓了塊巨石。
“別哭。”建寧帝擡手抹去李青慕眼角的淚水,輕撫李青慕腦後的青絲,心中的煩亂更勝,“慕兒你別哭。”
除了讓李青慕不哭,他再說不出別的安慰的話。
他對李青慕說情況不似大臣說的那般嚴重,實際上卻是要嚴重許多。
他已同大順的皇帝通過國書,大順皇帝不同意將生鐵的交易額降低,更不同意將糧食的價格壓低。
在這種情況下,大月已是舉步維艱。
如今靠着去年冬日最後一批糧食,大月還可以維持三個月的正常供給。可若本於春日能抵達的糧食不能如期到達,大月子民面臨的是斷糧。
屆時,民心會大亂。
就算朝廷開倉發放存糧安撫民心,拼盡全力,最後也只能保證臣民的溫飽到秋季。
秋季過後的嚴寒冬季,成了渡不過去的難關。
朝廷若到那時再想不出應對之法,唯一的方法便是侵犯大順邊境,以奪得糧食過冬。
“完顏哲……能,談和嗎?”李青慕擡眸看建寧帝,眼中全是殷切的期望,“無論是大月的子民,還是大順的子民,他們皆想要如現在一樣平和的生活。他們不想打仗,不想殺人,不想妻離子散,不想骨肉分離。”
“能,你別哭。”建寧帝閉上眼睛,輕聲道,“慕兒,沒有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只要找到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方法,國貿還能進行。”
李青慕伸出手摟在建寧帝的脖子,哽咽着連連搖頭,“完顏哲,別開戰,別打仗,我害怕,我害怕……”
建寧帝安慰李青慕,道,“不會,我想別的辦法,不會讓兩國開戰。”
李青慕緊緊抱着建寧帝,用盡了全身的力量。
李青慕是帶着淚水再次睡下的,建寧帝再沒了一絲的睡意。
在爲晉王時,他曾經想過,不就是打仗嗎?大月土地雖然貧瘠,大月男兒卻不是懦弱之輩,只要給他二十萬鐵騎,他有信心踏過邊境,一舉進到大順皇城,將肥沃的土地納入版圖。
可當他真正爲帝,他才明白始元帝爲何不顧百官的反對,將國貿之事商定下來。
身爲一國之君,他不再是自己一個人。他要爲自己國土上千千萬萬黎民百性的性命負責,他要爲一個國家的興亡盛衰負責。
李青慕次日醒來時,建寧帝早已走了。她紅腫着雙眸,對昨日的事如做夢一般。
採香和問晴看出她心情不好,不敢似往日一樣同李青慕說笑,只安靜的侍候李青慕起牀梳洗。
李青慕的心一直緊繃着,臉色一直沒有恢復紅潤。
她有些分不清,此時她到底是在爲建寧帝的爲難感到痛心,還是爲即將到來的宿命感到痛心。
想着想着,白皙的額頭又緊緊皺了起來。
採香給李青慕挽完髮髻,輕聲問道,“好公主,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和皇上鬧彆扭了?”
“沒……”良久,李青慕從嗓子眼裡憋出一個字。
他們兩人已是許久不曾吵過架,細細回想,好像那僅有的幾次彆扭,也是她理虧。建寧帝心中再氣,也是首先回頭的那個人。
李青慕拿過問晴手中的溼帕子,捂在了臉上,緊着嗓子對問晴道,“你去將姚遠叫來。”
問晴點頭,轉身出去了。
李青慕梳妝過後來到內殿中坐穩,拿到手中的香茶還未品上一品,姚遠從外面進來了。
姚遠見李青慕雙眸微紅,下意識的將頭低下,如看到了不應該看到的事情一般。
李青慕啞着嗓子對姚遠道,“姚遠,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本宮要你去打聽前朝之事,事無鉅細,本宮皆要知道。”
姚遠輕輕點頭,說了句盡力後出去了。
姚遠走後,李青慕倚在牀榻上,雖然不再落淚了,腦子卻轟轟亂響。
辰時一刻,小穀子從外面急匆匆的跑回來,對李青慕道,“公主,樂充容,身下見紅了……”
李青慕的心思不在後宮上,小穀子一連說了兩次她才聽進心裡去。對小穀子說了句‘盯着些’後,讓小穀子退下了。
建寧四年正月二十一,充容華早產誕下三公主,母女平安。一更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