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幾日清晨,太陽還沒起來。城關上霧濛濛空氣中飄着寒意,倏爾被早操的軍士們列隊打散。
第一縷陽光不情願的落在城牆,所有人渾身上下冒着熱氣列隊候檢。
“前幾日,藍照國謝芳寧利用遊民進犯我芮唐邊境,多虧公子宇先生臨危不亂,一招制敵,護我國境周全,也避免遊民衝擊關卡引來不必要麻煩。”顧帥穿着金絲鎧甲,眼鋒凌厲望着在場衆人——
“是以,若本帥不在現場,所有軍事決定全部聽從公子宇先生的判斷,若有敢違者,殺!”
“殺!”
聽聞顧帥命令,在場所有人用手中長矛狠狠懟地,跟着迎合。
未等顧帥繼續說什麼,一隻飛鴿撲閃着翅膀落在城牆。
士兵將飛鴿腿上纏着的小紙條交給顧帥——
“咳咳,”看到內容後,顧帥瞪着眼睛有些不自然的將紙條揉成一團,顫抖着手指擦擦鼻尖向大家揮揮手:“嗯...府中書塾傳來學生作業排名,都挺好都挺好,繼續保持——”
“等等,”公子宇今日換上素色操練服,飄髮束起,看起來幹練又精神。看到顧帥明顯心中藏事,追上他:“顧帥,可是書塾那裡出事了?”
顧帥別過臉望着遠處山巒景沒,幽幽的嘆了口氣,拍拍公子宇的肩膀將紙條遞給他:“孩子還小,若是有心,就好好教吧。”
紙條打開,皆是控訴阿糖的種種罪行。
兩軍狹路相逢,勇者勝。
季先生自認爲命令阿糖抄寫各種書籍百遍,定能制伏這隻江湖小妖。
然而——
“顧銘小哥哥,”阿糖湊到顧家兄弟的書房雙手合十求助:“我不能總讓你們半夜不睡覺幫我抄作業,你們那麼聰明,幫我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唄?”
“一勞永逸?”顧銘有些爲難的望着她:“那你有沒有考慮過將這些書全記下來?這些都是你的——”
“不聽不聽不聽——”發覺對方準備說教,阿糖捂着耳朵閉上眼睛張大嘴巴用嗓門蓋過顧銘,這才解釋:“我已經背過了,但是季先生還是讓我要抄十遍,他寧可拿着我的作業回家燒炕,都不願意聽我背一遍。”
“請說要求。”顧銘已經提起筆。
根據阿糖的設計,顧銘爲她私人訂製了一支排筆。五支筆平行束在一起,一次只寫一行,紙上便呈現五行字。方便又省事!
最開始的時候,季先生並沒有察覺。
只是怪他愛用同一種懲罰方式來教訓別人,以至於排筆挺有市場,阿糖利用這隻專利,反而在學生中出了名的囂張。
好吧。
惹不起躲得起吧。
季先生乾脆不理她,任她在課堂上畫烏龜畫小人。
可是她在課堂上睡覺!
不僅睡覺,還打呼嚕!
不僅打呼嚕,聲音比他還大!
算了。
季先生帶着衆人在院落中習武,別人身姿矯健,牢記要點五招治敵。
偏偏這個阿糖,不是記錯招數刺胸變成了敲腦袋,就是用錯力。
季先生身子離她幾步遠,探身戳戳她的肩膀,被她握住手腕用力一掰——
咯噔一聲,大仇得報。
季先生最後在紙條中要求全軍通報阿糖種種惡行,強調了孩子沒有家教是如何危險,劇烈推薦阿糖找個好人嫁了吧。
公子宇面色慍怒,手指將紙條當做阿糖的腦袋揉成一團,骨節分明青白。
“其實公子,我聽您說這個阿糖是您撿來的,”顧帥看出對方火力值近乎要突破天靈蓋,訕訕露齒勸解:“您可是心繫家國天下的人,身邊想要什麼樣的陪伴不行。若這姑娘髒了您的名——”
“別說了。”公子宇揮揮手,努力將壓抑的火氣發泄。
心中怒其不爭,恨其丟人。卻在其他人說阿糖的時候,連聽都不想聽。
“...季先生最近辛苦了。”公子宇太明白每一個人的處境,他停下腳步:“阿糖的事情,我再考慮考慮。”
阿糖還在和顧家兄弟商議之前說的戰車設計。
“這樣可以嗎?”顧銘看到阿糖抱着從馬車上寫下來的車輪,看看對方畫的設計圖,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阿糖找來枕頭墊在戰車座椅上,一輛三輪小車便製作完畢。
鑑於之前兩兄弟被這輛車傷害過,阿糖自告奮勇參與實驗。
“一,二,三——”
阿糖確實狂妄的有些沒邊,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鵝黃色的身影從小坡上滑下,阿糖只能聽到耳邊風唰的一聲離開自己——
想要停下,身下小車卻不聽從指揮,帶着惡魔般的速度,不懷好意的繼續向前衝。
所有人想起來了,一廂情願靠腳剎車,有些過於理想。
“讓開呀——”她不敢從車上躍下,只能一手揮舞示意這裡危險,一邊握着車把保持方向。
“——什麼東西?”
公子宇剛進門,便看到一個黃色的影子從身邊經過。
咚——
咕咕咕咯咯咯——
“阿糖——”
“阿糖你沒事吧?——”
顧家兄弟親眼見證阿糖將自己當做脫弦箭衝向門口,看到公子宇擡腳進來即將遇害,毅然決然的犧牲自己衝進雞窩裡。
雞犬升天。
整個侯府吃了五天的雞。
“阿糖。”
公子宇將手裡的藥放在阿糖的牀邊,幫她輕輕掖好被角,嘆了口氣:“是不是,讓你留下來是害了你?”
“公子——”
她是有那麼一點點感覺的。
阿糖躺在牀上睜開眼睛,眼淚便留了下來:“我讀書不好,我練武也不好,天天除了給您惹麻煩就沒有什麼好事。可是,可是我還是想留在您身邊...”
“阿糖,我此番來關外,是爲了國事。你跟着我,於你無益。”公子宇嘆了口氣,輕輕解釋:“境內所有人視我爲妖魔,我只能矇眼見人。久而久之,卻也明白心明則眼明。尤其是你,心思最清明。”
“可是我也只能到此爲止了。”
淡淡的一句話,卻重重落在阿糖的心中。
墜着她的心,一直向下沉。
阿糖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嗓子啞啞說不出話。
她想要掙扎着脫離,卻發現越掙扎,難過纏的自己更透不過氣。
急出一身汗。
阿糖再次睜開眼,停下了不斷跐牀的雙腿。
原來是個夢。
身邊公子宇腦袋靠在牀帳上,手裡的藥碗漸漸傾斜——
阿糖坐起身,輕輕接過。
又換了個姿勢,將公子宇身上的衣帶綁在自己的手指上,這才重新躺下閉上了眼睛。
眼睛一眨,眼淚又滑落到枕頭上。
“公子——”
這天彷彿是猜透了地上人的心情,連着幾日都是灰濛濛的,風從路人身邊經過,也帶了耍賴的脾氣,沒了往日的鋒利。
阿糖是真被那個夢嚇到了。
發覺公子宇不在侯府,她便匆匆跟着出了大門,眼見對方不做停留翻身上馬,低頭拔腿跟了過去張開雙臂站在馬前。
“又怎麼了?!”氣呼呼的別過臉——
半夜公子宇醒來,摸黑準備離開,差點被絆死。他就是不能對她好!
阿糖手指拂過駿馬脖頸,抱着馬脖子哭嚶嚶耍無賴:“你別丟下我,好不好——”
整條街,於沉默中爆炸。
公子宇深吸一口氣,當做沒有看到旁人好奇打量的眼神,低着身子居高臨下湊近阿糖,咬牙做了個兇狠的表情:“你要是再這麼賴皮,我就送你去喂狼!”
“我不我不我不——”
女人扯着嗓子的聲音,堪比重箭殺傷力。
公子宇在城中巡視一圈,中午急匆匆甩着胳膊回到城樓,阿糖已經乖巧的坐在桌前,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公子,您回來啦!”
“唔。”公子還在氣頭上,真不想給對方好臉色。看到阿糖揮揮手轉身先行離開:“去吃飯。”
阿糖向來是以逗公子宇開心爲己任,一路不管對方說不說話,自己倒是成了城中新聞宣傳小能手。
“這新開的酒樓老闆特別善良,”阿糖拉拉公子宇的袖子,指指酒樓門匾:“上次藍照國襲擊遊民,有些遊民不願再回去,酒店老闆便將這些遊民全部收留了。”
公子宇擡起眼神望着面前醉仙樓重複了一句:“新開的?”
不等阿糖說話,他手背在身後跳着臺階,步履輕盈的閃進酒樓。
只剩下阿糖聳聳肩膀跟了進去:“公子我想吃葫蘆雞——”
果不其然,在酒樓內兩人見到了很多熟面孔,包括之前的小屁孩。
“姐姐——”
小屁孩怯怯喊了一聲,又躲回了家人的身後。
“二位想吃點什麼?”小二示意小屁孩回房間玩,轉身卸下脖間毛巾擦擦凳子,彎腰賠着笑臉。
“葫蘆雞。”公子宇隨口道:“再來兩個你們的招牌。”
“是是是,那酒呢?”小二聽完公子宇的要求,下意識看看阿糖。
阿糖抱着胳膊趴在桌面上,挑眉激動:“什麼酒?”
“小孩子不喝酒。”公子宇一口回絕,瞪着她:“你試試。”
“...哼。”
“好神奇啊,”半晌兩人無話,阿糖手掌撐着自己的臉,深吸一口氣望着公子宇:“府裡的風有花香樹香,城樓上的風有心情,這裡的風帶着食物和體溫的暖氣!”
“着火啦——”
不等兩人反應過來,公子宇嘆了口氣揪着她飛出酒樓:“你是狗鼻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