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公子宇趕到陳公公所在住院, 還未進院便已經聽到陳公公爬上屋頂尖着嗓子衝院內的黑蛇以及隨從呼喊:“快,快讓它咬你,它飽了就不咬我了!”
不時有人想要爬上屋頂, 都被陳公公彎腰踹下去。
整個院內頓時, 哀嚎聲充斥, 宛如地獄現場。
公子宇躊躇不知該如何營救, 身後腳步聲傳來——
“三皇子殿下, 接着!”時寒鷙凌空扔來一把火,將整個院門口照亮如晝。
那些原本盤踞的黑蛇被光一照,彷彿受了刺激似的, 紛紛四下逃散。
兩人大步進入院落之內,經過中蛇毒躺在地上的死者傷者, 不由蹙眉不語。
火光所至, 隨着人手相傳, 沙沙聲漸漸淡了些,黑蛇漸漸遊遠。
“殿下...”
時寒鷙打斷公子宇的思緒, 揚揚下巴嗤笑一聲示意他望着在屋頂上跳來跳去衣衫凌亂的陳公公。
“我是聖上欽封特使,牛-鬼-蛇-神快走開,快走開!”
這高大上的面具一旦撕下來,可就黏不上了。
公子宇無奈的嘆了口氣,剛準備開口喊停, 忽然想起——
其他院落雖有襲擊, 卻並無陳公公院內傷亡之重。
是有人有心傷害自己, 一路相隨未成功, 才至此時下重手麼?
可若真是如此, 更應該明白自己今夜去找阿糖,對方應該有人跟隨確保萬無一失纔對。
“殿下, 這事看來,對方的目標好像是陳公公。”
隨着黑蛇離開,驛站內的人們才漸漸出來,大家互相營救傷者,安頓死者,很快恢復了往日的有條不紊。
時寒鷙在周圍轉了一圈,回來望着依舊坐在屋頂不肯下來的陳公公,輕輕湊在公子宇身邊道。
“爲什麼?”
“陳公公是聖上派來督促行軍速度的特使,殺了他就等於刺殺聖上一般嚴重。一方面來說,有人特地阻止我們安然回京。另一方面來說,陳公公行事過於高調,引人追殺也有可能。只是這樣下去,都通往一個目的——”
看到時寒鷙眼神躲閃,公子宇揹着手迎風仰起臉:“無論是活着的三殿下,還是死了的三殿下,都犯了欺君之罪。”
“——你是說,陳公公死了,有人會說是我失職保護不周。而陳公公活着,就要將謝芳寧送出去,依然是欺君罔上。”半晌,公子宇慢吞吞說出此前境地。
說完,他忽然瞥了一眼時寒鷙,冷冷一笑:“那你呢,一路賊心不死隨阿糖而來,想好要和誰合作了麼?”
時寒鷙察覺面前精銳眼神刺向自己,深吸一口氣的功夫已經調整好了紊亂的心緒。
身體血液已經奔流了十萬八千里,在外人看來,他不過是眨了眨眼而已。
“這——就恕在下無可奉告了。”
“殿下,殿下接着我啊——”陳公公看到公子宇在廊下爲自己趕走黑蛇,急匆匆表衷心:“灑家一定奏請聖上,三皇子齊家治國平天下樣樣在朝堂之上,不必年年自請出京——”
公子宇還準備追,身後陳公公宛如一個大型智障本障,再不救下恐怕皇家所有的臉都要丟到塞北了!
“大家聽我說。”
清晨阿糖和鬆鬆垮垮揹着鐵鏈的謝芳寧一起前腳邁進飯堂,後腳公子宇拉着陳公公已經進來。
“欸,你們怎麼這樣?!”
“欸,你們怎麼這樣?!”
陳公公沒有意料到讓阿糖看個犯人,且還是曾經傷害過阿糖的犯人,此時卻親密無間。
阿糖沒有意料到自己平日拉拉公子宇的袖子都要看眼色看天氣,這陳公公竟然摸公子宇的手,不可以!
兩人都沒有想到彼此異口同聲,頓時又惱怒——
“我很累,話我只說一遍——”公子宇這時才察覺,陳公公,阿糖,謝芳寧,自己可算集齊芮唐國最難纏的四個人之三,不由得皺緊眉頭——
“阿糖姑娘,早。”白色衣角掠過門檻,時寒鷙的聲音恰到好處的出現在飯堂。
公子宇心中嘆了口氣,擡手剛準備說——
“質子殿下,我昨晚夢到您了呢。”謝芳寧衝對方甜甜一笑:“我能不能和您坐在一起?”
阿糖在謝芳寧身旁,偷偷做了個鬼臉。眼波流轉,湊近公子宇道:“公子我昨晚也——”
“也沒睡好,我知道。”公子宇擡起手撐在阿糖湊過來的腦門,阻止她和自己靠近,淡淡的望着她面色嚴肅:“聽我說。”
“哦。”阿糖不甘心的嘟起嘴,看到兩人之間的陳公公翹起蘭花指喝粥,又是聳着肩膀嗤笑一聲。
“我和時寒鷙分析過,昨夜的襲擊很有可能是衝着陳公公而來。”
“啊?”
蘭花指之間戳着的饅頭落入盤子,發出一聲悶響。
陳公公雙手抱着肩頭,坐在凳子上跺着腳一臉惶恐:“這世上竟有如此喪心病狂之人!”
“大家都不要說話!”未等其他反應,阿糖率先揮舞雙手,板着臉蹙眉喝止全場。
等到整個飯堂的大家靜靜望着她,阿糖倏爾甜甜一笑:“讓我將剛纔那一幕深深的刻在我的腦海裡。”
一道氣劍衝在阿糖額頭,激起劉海跳動一下。
伴着阿糖的吃痛聲,公子宇無奈道:“昨夜一襲,原本就不多的隨從,又犧牲大半。再這樣光明正大擺出皇家招牌,我怕我們見不到京城大門就已經暴屍荒野。”
“那——那可不行,灑家皮膚嬌嫩,受不得曬的!”
阿糖將陳公公的饅頭拿起來直接塞在出聲口,衝公子宇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繼續說。
“我昨晚已經覈查過,剩下十幾人。”公子宇望着阿糖,又看看另一邊的時寒鷙謝芳寧,擡手將陳公公的饅頭取下來。
他胳膊搭在桌面上,修長兩手食指尖觸在一起:“所以要委屈陳公公藏於馬車內,我們幾位裝作鏢師全程保護。您看如何?”
這樣一來,保護了陳公公的安危和嬌嫩皮膚。
同樣的,卻也減少了衆人的焦點,可以輕鬆自然的回到京城。
“灑家不怕委屈,只不過——”陳公公擔心此舉是將主動權讓給公子宇,自己便只能任其左右,無功而返,豈不是虧了。從昨夜的驚嚇恢復後,陳公公雖然還有擔心,不過也見證公子宇一行人個個能力出衆,保護自己既是必須,也是綽綽有餘,眼波流轉,又有了新的主意。
“只不過誰人不知三皇子殿下在此,灑家不過只是小小洗腳奴才,怎會佔了頭魁。”
“哼哼,我們和謝芳寧手拉手奔天涯都沒有一隻小鳥盤旋吱哩哇啦,”說起懟人,可是阿糖的老本行。她眼巴巴就等着陳公公說完,慢吞吞喝了口粥,裝作特別不經意道:“怎麼您一出現,什麼危險都來了。難道——”
說到這裡,阿糖誇張的捂着嘴巴:“因爲您在宮內弘揚正義引起罪惡反噬啦?”
“你——”
陳公公被阿糖牙尖嘴利堵得半晌心口堵着出不來氣,只能手指着她,半晌來了一句:“你等着——”
在場衆人被陳公公氣憤填膺的表情震懾,靜靜的等待他的下一句。
“三皇子殿下,您這侍女可不得了,也不管管!”
剛剛緊張的氣氛瞬間破滅。
“灑家認爲,襲擊者氣焰實在太囂張。”陳公公手指敲敲桌面,直接向公子宇提出自己的想法:“如果我們一昧退讓,倒讓對方認爲我們芮唐人懦弱不堪。不如迎頭直上。”
“什麼意思?”
建議一出,倒和剛纔那些膽小懦弱的公公瞬間不是一個人。
陳公公望着阿糖,嘴角冷冷上揚:“既然阿糖姑娘是女中豪傑,壯志未酬。不如由阿糖姑娘假扮灑家,誘敵前來,一網打盡。這樣也讓江湖人士都知道,我們殿下可不是任人欺辱!”
“我呸!”謝芳寧率先吐了一口正在吃的菜。
“不可!”時寒鷙和公子宇齊聲拒絕。
“就算別人看扁了,又如何?”阿糖已經不願在和秀逗的陳公公說話,這個人滿腦子云淡風輕時想的是升官發財,遇到事情想的全是踩着別人的枯骨活命,簡直變態:“你還要將別人的眼睛挖下來嗎?”
說完阿糖想扇自己一巴掌,怎麼會拋出一個疑問句,萬一對方接話呢。
“正如三皇子殿下所說,”陳公公此時恢復往日的奸詐沉穩,越想越覺得自己這招既沒有放權,也保住性命的辦法真的好:“灑家從京城一路風塵僕僕來此,可是半點沒傷。一和三殿下相遇,和殿下身邊人辯了幾句,又是蛇又是死人,想我那些失了寶貝的孩子們,連死都不給個全乎的——”
一個北陌國質子,一個藍照國罪犯,還有一個芮唐國皇子。
算來算去,也只有阿糖身份最爲卑微。
阿糖抿緊嘴巴,縱橫江湖狗皮糖,如今竟然遇到了勁敵。
一隊馬車迎着朝陽晃晃悠悠重新出發。
隊尾一輛馬車不緊不慢。
前面人羣中謝芳寧雖已經不負鐵鏈,卻也是徒步而行。
最前方馬車車首,陳公公腦袋靠在公子宇的肩頭,用腳撥拉着繮繩,使馬車繼續前行。
公子宇幾次想要推開對方,奈何對方說了些什麼,公子宇面色緋紅,只能繼續靠在車門,一臉視死如歸。
直到仔細看,纔會發覺,此妖嬈陳公公非彼陳公公。
阿糖假扮陳公公賴在公子宇身上,但凡對方有一點點不悅,她兩隻手抓着對方衣領眼睛一瞪:“竟敢忤逆灑家,等灑家回宮定向聖上參你一萬八千本,非逼着你將小侍女阿糖娶回家做壓寨夫人!”
公子宇憋紅臉難以置信,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
能做到將不要臉和沒文化如此的完美融合,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