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直接離開檢察院,而是走過那條通道,走過那些鎖着門的老舊的小房間,停在了一閃打開的門前。
門前站着士兵,那正是一直關押着蘇承的房間。
他站在門口,側臉對着門一動不動了好久,才慢慢轉過臉看向室內。
裡面的空間很小,靠牆有一張窄窄的甚至不夠人翻身的牀。
他目光冰冷的掠過去,猶如實質般的緩緩掃過整個房間,最後停在了角落處的一塊陰影裡。
那其實不是陰影,在昏暗的燈光中,那塊痕跡其實是陳年殘留下來的血。
他久久的盯着那些斑駁而陳舊的血痕,像是在幽幽暗影中看到了十多年前在這個角落發生的所有事。
那些他並未見證過的,殘忍反覆的虐打,那些從他父母身上流出來的鮮活溫熱的血,那些從他們喉嚨裡肺腑中,被生生打出來的痛苦的喊叫和呻吟。
還有那張牀上,蜷縮的,驚恐的只會尖叫的妹妹。
一切暴行和罪惡都被掩埋在這間潮溼的,骯髒而不見天日的小房間裡,然後時間將一切上鎖,在鎖上落灰,那些曾經存在的掙扎和痛苦,冤枉與憤怒,都被埋葬了。
世人不再在乎,他們甚至將那些名字遺忘,很快便有新的東西佔據所有人的注意力,沒有人會記得這一家死去的冤魂。
可是沒有關係。
男人轉身,筆直的背脊在這逼仄的空間裡暗沉的光線中如同一柄閃着寒光的利劍。
他走向出口,步伐悠閒散漫。
我記得就夠了。
他這麼想着,慢慢走過長長的通道,踏入了漆黑色夜色裡,像是從棺材裡走出來幽靈,帶着那些陳年舊事的血跡和傷口。
我會用掌權者的鮮血,洗掉箱子上的灰塵,打開所有人的記憶。
你們總會記起來的。
那一家,本不該死去的,本應該鮮活存在於世的人們。
你們,總會記起來的。
·
血色塗滿海面。
她又看到了那一輪巨大的夕陽,和夕陽影子裡獨行的船隻。
女孩站在山頂,獵獵海風吹動她漂亮的公主裙。
她茫然又似有所感的看向山腳下,依舊是那些圍攏的驚慌的人羣。
而在看到一隻垂落的,蒼白毫無血色的熟悉的手的瞬間,也依舊有人擋在了她面前。
穿着不合身的西裝的少年,有修長但消瘦的身影,有蒼白的臉色,還有狹長而冷冰冰的眼。
他擋在她面前,聲音也跟長相一樣,好聽卻不近人情,
“不要看。”
就在這句話出口之後,女孩的視線又是一轉。
她被傭人抱起來匆匆離開,在嘈雜驚惶的人羣裡,她透過這個少年身邊,看向了海面。
巨大的夕陽裡,那個胸前掛着相機的少年全身溼淋淋的,標槍一樣筆直的站在木船上,遠遠的與她對望。
而在他身後更遠的地方,卻突然出現了以前從未見過的景象。
那是一艘中型郵輪。
白色的船身,船身上刻着模糊不清的英文字母,甲板上似乎站着一個修長的人影。
他披着夕陽像是染着滿身的血跡。
隔着遠遠的距離,她感覺到那人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然後,他大約是笑了一下。
其實這種感覺是很荒謬的,因爲這樣的距離她根本連那船上的人影都看不清。
但她就是感覺那人衝她笑了一下。
然而這一笑間她全身血液都涼了一下,同時她看到那人遠遠朝着海面舉起來的手。
對着木船上那個少年,他冷漠而毫不猶豫的扣動扳機。
砰——
“啊!”
少女尖叫着從牀上坐起來,入眼是滿室難得的陽光。
冷汗在她線條優美的臉上滑落一條流暢的光線,滴入了溫暖的被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