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病,便是五年,哪怕是整年呆在皇宮的我們都很少再見到皇上。”
翠濃嘆了一口氣,又慢慢皺起眉來,
“其實有一件事情很奇怪,我這些年在紫宸殿前來去的次數也不少,照理說,皇上生病了,每日應該湯藥不斷纔對,但更多的時候,我卻總是看見宮人們把酒罈一批一批的送進去。”
“酒罈?”
撫嫣想起了那個整日在窗下坐着喝酒的男人,一時間有些出神。
翠濃沒注意到她的出神,一邊梳理回憶一邊慢慢道,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記得是去年立秋時節,皇上還病危過一次,將整個太醫院的御醫都召過去了,紫宸殿周圍被御林軍圍得水泄不通,我們只敢遠遠的望上一眼,可沒想到的是,即便是在這種時候,宮人們往裡送的也依舊是酒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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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那一次的出逃我已經準備了整整半年,你知道我爲什麼要逃嗎?”
紫宸殿的窗戶下,男人的睫毛上落着微涼的陽光,將他的笑也顯得十分散漫。
夏拂衣看着他,慢慢的搖了搖頭。
“因爲我快死了。”
男人慢條斯理的開始倒茶,嘴角依舊帶着疏淡的笑意,彷彿他此刻只是在評論茶葉的好壞,而不是在說自己的生死,
“早在一年之前,御醫便已經判定,我活不過三年。”
夏拂衣無聲的咬緊了牙關,拳頭也不知不覺握得咔咔作響。
可男人似乎毫無察覺,只動作優雅的喝茶,然後看向了窗外,鮮綠的葉片在陽光下搖搖晃晃的發着亮,落在他淺色的眼底真是鮮活可愛極了,
“我曾經也是見過真正的自由的。我曾一壺酒一匹馬的在太虛山頂看過日出日落,也曾在街頭巷尾的酒肆裡聽過塵囂喧嚷,我殺過人,也救過人,我知道飛花城的燈會上哪一片河流最不擁擠,也知道洛陽城中哪一個煙火舫裡姑娘最漂亮……”
說到這裡,皇帝突然頓了頓,斜眼看向對面的夏拂衣,少女正在眨眼,一臉專注聆聽的樣子,可聽到這裡嘴脣還是直覺性的抿緊了,做出一個“不太高興但我不說”的樣子來。
長孫熾笑了笑,
“當然,在那些地方我從來都只喝酒聽曲,從沒花過其他銀子。”
夏姑娘恢復一臉認真的狀態。
皇帝便帶着笑又看向了窗外,他總愛看着窗外,陽光迸濺在他眼底就像泉水一樣恍惚又漂亮,
“你看,我曾親自用腳丈量過山河萬里,在過去的五年裡,卻連這座小小的宮殿都踏不出去,我甚至已經快要忘了錦帶河到底在哪個方向了,那明明是我曾經最爲熟悉的地方。”
他譏誚的笑了笑,也不知是針對別人還是針對自己,
“做了五年的困獸,我已經被酒水侵蝕得渾渾噩噩,不知今夕何夕了,直到昏迷中聽見御醫的話,他說我還有三年可活,我突然就清醒了過來。”
長孫熾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嘆了一口氣,
“我生爲熾微的天子,可以戰死,可以老死,但總不能,被自己的宮殿困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