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漫長的冬季持續着降雪,天地間一片蒼茫的白色模糊了界線。
站在河岸邊,男子攤開手,一片晶瑩的雪花飄落到掌心。
狹長的眼眶,眼尾微微向上翹起,深藍色的瞳犀利而詭異。
聽見呼喚聲,他回頭看見遠處雪地裡走來的羽,呼嘯的寒風碾過他身上純白色的裘袍。
羽來到洛尹身邊,眼前的河面已經結冰,如同一面巨大的鏡子倒映出兩岸積雪的樹枝和頭頂滾動的流雲。
有些懷念故鄉的春天,一望無際的草原就像是一片綠色的海洋一直蔓延到地平線,漂浮在低空的雲緩慢遊走在湛藍色的天際,彷彿一伸手就能抓住,和煦的陽光普照大地,連綿的羣山橫亙千里。
好想再望一眼故鄉遼闊的山河,呼吸帶着青草氣息的空氣,躺在原野上看飛鳥拍打着翅膀越過晴空……
後來發現這隻叫洛尹的狼不僅通曉人類的語言,還能幻化出男子一樣挺拔的身軀——在相對隱秘的環境下。
平日以原本的模樣出現,緊隨在羽的身邊,行走在堇城的街巷總是引人側目,畢竟城市中狼是極少見的。
森林那夜失去愛騎的羽還沉浸在無限的悲痛之中,本能地警覺到靠近的危險,當他握緊了刀柄以爲一場惡戰已無可避免,佇立在河面上的那隻狼竟開口叫他離開。
它說,它們憎恨外來的人類,憎恨那些貪婪而骯髒的靈魂。
歷來踏上這片土地的人無不打着寶藏的主意,妄想大發一筆,然而結局卻都是船毀人亡。所以外界一直盛傳詛咒之說,解釋爲觸怒神靈的下場。
而詛咒背後隱藏着一個不爲人知的真相——殺戮。這片神聖的土地孕育出了充滿靈力的生命,這意味着它們既能幻化出和人類一模一樣的身軀,同時又具備獸類的敏銳和獵殺能力,這些危險的生物出沒於密林深處,一旦有船隻靠岸,它們便可截獲送上門的食物,還有暢快的殺人樂趣。
雪峰之上的禁地是殺手聚集的巢穴,優秀的族羣首領被召往此處爲它們的上級效命。然而這只是整個黑暗組織的冰山一角。
命運的齒輪緩慢咬合銜接向前滾動,醞釀着在瞬間轉變軌道。
“來一杯麼?”羽將酒遞到洛尹面前。
“我是不碰這些東西的。”
“哦呵呵,差點忘了。”
坐在客棧的天台上,羽仰頭飲下一杯燒酒,熱辣的液體順着喉嚨一直暖到胃裡,呼出的熱氣在冷空氣裡迅速凝結成一團白霧,很快便消散。
洛尹靠在一旁,輪廓分明的臉如同雕塑一般,深藍色的瞳在黑夜中隱隱泛着綠光。
不是人類,卻有着超乎人類的精緻外表,這樣的男子,竟是一隻狼。
每個晚上來到天台,對着這個城市的夜景小酌一杯,已漸漸成爲一種習慣。
這樣的下着小雪的夜晚,像個迷人的夢境。
偶爾去羽的住處拜訪,每當櫻井紀看到那隻狼就變得有些不自在。
難得一起喝酒,兩人初次結識的時候也是坐在這張方桌邊,如今已是朋友。
“下一站準備去哪裡?”櫻井紀好奇地問。
“暫時還沒有新的計劃。”羽的臉揚起笑容,小麥色的皮膚泛出健康的光澤,“我想在這裡逗留些時日。”
在另一個現實世界,未成年人飲酒是很嚴重的事情,觸犯便意味着貼上“不良青年”的標籤,從此淪落爲社會的垃圾。
¤TTkan ¤℃O 不過現在已經沒關係了。
十七歲,年少無知與開始懂事的重疊體。
14
週一到週五待在教室裡安靜地學習,週末獨自來到城郊樹林裡那座破敗的神社前,去扮演另一個角色。或者說,那本來就是自己的樣子。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將近半年的時間,像一個神話。
時間和空間疊合在一起,在某種特定條件下分裂出兩個或多個互不相干的世界,其中各有一個一摸一樣的你。
那個“你”其實就是另一面人格的自己。
宮崎一澤現在完全變成大忙人了,除了每天的課程還要忙着組建樂隊的事,恨不得分身出兩個自己去完成這一堆事。
而櫻井紀總是悠閒地拿着零食在他身邊晃來晃去,帶過的風彷彿都有種“休閒假日”的氣息。
“喂!走開點,別影響我思路。”宮崎一澤煩道。
“嘖嘖……大忙人,在寫什麼嘛?”櫻井紀探頭朝他手中的歌譜看了看,是樂隊參加學園祭的曲目。
差點忘了下月中旬是一年一度的校慶,櫻井紀恍惚覺得這一切好像跟自己扯不上多大關係,有時甚至會產生一種錯覺,彷彿那個世界纔是真實存在的。
真實往往來自於親身的感受。
倘若虛幻,又怎會流下無聲的淚。
放學接到打來的緊急電話,當櫻井紀趕到醫院的時候,母親正站在手術室外的走廊裡低聲抽泣,少年有些哽咽地走上前,將她緊緊地攬入了懷中。
被雨水打溼的頭髮貼在額前,有一滴滾燙的液體順着臉頰滑落下來,沒有聲響。
“爸一定不會有事的。”
15
暗黃色的月牙懸在夜空,一陣風捲起落葉,雲層簇擁過來,隱去了月光。
河水順流而下,四個身着白色披風的人影出現在了岸邊。
男子拔出長劍,銀色的劍身映出他臉上那張豔麗的硃紅色面具。
“這下有好戲了。”青面男子嬉笑着拿起十字弓眯起眼瞄準了河對岸的一顆樹,箭“嗖”的一聲射出,驚起棲息的鳥羣撲打着翅膀四下逃竄。
吉娜摘下面具,水靈的大眼睛通透如玉,一旁的黑麪男子沉默不語,跟在最後。
殿堂之中一片晦暗,牆壁上燭臺裡的蠟燭無力地燃燒着,殿門緩緩開啓一道縫隙,地毯上投下一束被光拉長的影子。
“喵——”一隻白貓鑽進大堂,墨綠的瞳仁閃着幽光。
坐在殿堂盡頭玉座上的那人伸出手,白貓走過去輕盈地一躍而上,跳進他的懷中蜷臥下來。
輕撫過白貓柔順的毛髮,黑暗中的男人眯起眼望向門口那片光亮,月牙透出雲層,狼羣隱約的長嗥聲在大地上此起彼伏。
漸入深冬,積雪堆砌了厚厚的一層,宮城聳立的殿宇在蒼茫的白雪之中顯得肅穆而莊重。
緊鄰神殿的塔樓屹立於積雪之上,岩石砌成的牆壁彷彿浸透了歲月的滄桑,攀爬生長的藤蔓植物早已枯去,留下一大片網絡交錯的枝幹。
年輕的身影出現在高塔之上,微風掀起他黛青色的衣角,棱角分明的臉俯瞰大地,氣質乾淨。
視線裡出現了一抹耀眼的色彩,雪地裡的少年正向這邊走來,火紅的披風彷如赤焰燃動。
這是涉月一個人的住處,明亮的房間光線充足,從高塔上俯瞰,整個皇城的全貌盡收眼底。
在矮桌邊坐下來,涉月用茶具嫺熟地沏好兩杯茶,淺綠色的茶葉在水中打着旋兒沉到杯底,香氣清冽。
熟悉的氣息讓櫻井紀不禁懷念起在神社的那段日子,眼前的這個男子彷彿帶着遠山的影子,一舉一動都透着一種沉斂。
憶起少年時代,涉月的眼中似有波光閃動。
那時跟隨遠山隱居在山林的神社之中,少不更事的他總是闖禍,打碎杯子或因爲好奇偷看房間裡收藏的刀劍而劃破手指是常有的事,儘管如此遠山卻不曾訓斥,只是輕輕地搖頭嘆息,揹着手轉過身走開了。
漸漸地他學會了冥思、茶道以及劍術,十歲出頭的年紀便擔當起一個國家的重要職位,守護神殿的印章,同時也是遠山指令的執行者。
那一年印章的意外消失已成爲塵封的往事,直到現在他仍然堅守着自己的職位,這片土地和人民是他存在的全部信仰。
“每當犯了錯,望着搖頭嘆息的遠山,雖然他沒有責備的話語,但這時的我都會感到無比的愧疚與自責。”涉月回憶道,神情淡然而從容。
晃眼二十個春秋已悄然逝去,曾經不諳世事的少年早已在時光的洪流中退去了單薄的軀殼,化身成爲水一樣的男子。
他的經歷述說着一個不平凡的故事,而櫻井紀在神社最初的日子竟跟他如此相似。
關於這一切櫻井紀從來不曾向他問起,那塊蝶形的血色胎記、異於常人的灰色瞳孔、***末端和神殿大門上的神秘圖騰,以及對這個地方莫名的熟悉感,這些事物的背後可能隱藏着複雜而驚人的秘密和關係。
命運之輪碾過相似的痕跡,朝着同一個方向駛去。
回到正殿,沐光正站在大理石階上,少年的眼中有些許落寞的神色。
櫻井紀來到大殿前,望向臺階之上的時候因爲陽光有些刺眼而微微眯起了眼睛。
並肩走在通往城門的大道上,這樣的天氣讓人愉悅。
已經好些時日沒有出宮,那個叫嵐的女子櫻井紀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而沐光也只是在出行的間隙去看望過。
他曾說想要過平凡的市井生活,大概是因爲她吧。
當一個人願意放下所有,只爲守護另一個人的幸福。
最寒冷的季節過去溫暖的春天終將到來,嵐曾對沐光說,希望你的心中一直都有堅定的信念,要成爲寬厚而仁慈的君王。
日光傾瀉下來,天宇是極淺的藍色。
向前延伸的紅毯彷彿沒有盡頭,時光放慢了速度,大地在這一刻靜默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