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表現出的自信折服了所有人。
掌聲襲來,山呼海嘯一般,彷彿能掀掉屋頂。
陸時看向卡文迪許,
後者點頭,用口型無聲地說:“結束吧。”
陸時便雙手虛握着下壓,示意學生們安靜。
隨後他道:“各位,我希望今天有幸見證歷史的人,將來都能成爲書寫歷史的人,甚至成爲歷史的一部分。”
至此,交流會結束了。
學生們依次離場,聊天的時候仍在回味,
“我準備修個雙學位。唉……可惜,廣告學還沒有開設,要不然我一定試試。”
“嗯,那個聽着就掙錢。”
“動不動提錢,想法忒俗了!廣告學的目的,是把好的產品推給需要的人,你明白嗎?”
“切~”
……
禮堂內的人越來越少。
“呼~”
陸時伸個懶腰。
弗洛伊德靠過來,低聲道:“陸教授,我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劍橋的學生們絕不可能認可心理學,甚至說不定還把我當成騙子。”
陸時攤手,
“哈,一次交流會改變不了什麼。”
弗洛伊德沉默以對。
一旁的蓋爾也走上前,聳聳肩,
“弗洛伊德醫生,伱覺得《夢的解析》不受歡迎的原因在哪?”
醫者不自醫,
弗洛伊德也說不清,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良久,
“原因有很多。比如,我在書中提到了‘懼陰情結’,很多人不認可。”
蓋爾撓頭,
“那是什麼?”
陸時在旁邊解釋道:“其實就是字面意思。女性生理結構和男性不同嘛~你懂的。”
蓋爾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說道:“不不,我覺得‘懼陰情結’反而有積極影響,因爲,現在仍然普遍存在性別歧視,而學術界又被男人們把持着,所以……”
弗洛伊德愕然,又不確定地問:“那就是遺傳學?我的學說中,沒有考慮遺傳學的問題。”
這確實重要,
事實上,基因對心理的影響是顯著的。
但蓋爾依然搖頭,
“不對不對。”
弗洛伊德“啊?”了一聲,又問:“那就是我的一些理論和常識衝突了?”
蓋爾來了興致,
“什麼理論?舉例說說。”
弗洛伊德歪着頭想了想,回答:“陸教授剛纔其實已經提到過了。不過,我最被人詬病的觀點其實是,‘人生中重要的一切心理事件都發生在三歲之前,三歲之後的所有經歷,都是對三歲前主要創傷經歷的強迫性重複’。”
蓋爾皺眉,品味着這句話,
“嘖……”
他輕輕咋舌,嘀咕:“我竟然還挺認可的。”
弗洛伊德興奮,
“那你願不願意讓我給你精神分析?”
蓋爾搖頭,
“不不,我又不是精神病。”
弗洛伊德攤手道:“理論上,人人都有精神疾病,只是或輕或重罷了。”
蓋爾差點兒引火燒身,便也不賣關子了,
他說:“關於《夢的解析》,我是這麼想的。你其實……唔……我乾脆直接說好了,你覺得精神分析能影響多少人?”
弗洛伊德:???
什麼叫“影響多少人”?
他不太理解。
卡文迪許卻說話了:“弗洛伊德醫生,這其實是一個現實問題,可以讓我來解釋。作爲劍橋校長,我要考慮學校管理,那麼,我要問你,如果有一百個學生學了心理學,他們該如何就業?”
“啊這……”
一句話就給弗洛伊德問懵了。
蓋爾輕笑,
“我確實是這個意思。就比如廣告升格爲廣告學,可以預見,這個專業能創造大量就業崗位,產生幾百萬鎊的價值。而心理學呢?”
弗洛伊德無法回答。
陸時也知道,這是目前的死結,
從歷史的角度看,心理學發展最快的時期是兩次世界大戰的戰後,
戰爭,締造了一大心理疾病患者。
陸時沉吟,
“弗洛伊德醫生,你有沒有考慮過去美國?”
弗洛伊德驚訝,
20世紀初的美國是學術窪地,
爲此,美國製定了移民、留學、撒幣三大戰略。
移民就是《落地生根法》和《外來移民法》,吸引大量外籍人士赴美,其中包括許多工程師、醫生、藝術家,爲美國的科技、文化和社會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留學就是派留學生前往歐洲學習,特別是在科學、工程和醫學領域;
至於撒幣,
其實就是通過高薪聘請頂尖科學家赴美任教,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學院都這麼幹過,
三流的教授給一流的錢、
二流的教授給頂流的錢、
一流的教授不光給錢,還幫忙組建實驗室、
而像陸時這種頂流,各校校長、美國總統高規格接待都是有可能的,突出一個瑞思拜。
有錢能使鬼推磨,
也難怪美國後來成爲了高等教育的天堂。
弗洛伊德能明白陸時的意思,
去美國,被奉爲座上賓,有錢拿、有工作環境,確實很誘人。
但是,
“會變成混日子啊……”
弗洛伊德擔心。
一旁的美國人蓋爾不開心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弗洛伊德尷尬地摸摸鼻子,解釋道:“蓋爾教授,你有所不知。如果你讀過《夢的解析》,應該會知道一個經典案例——安娜·歐,當時,與我一起研究的好友是約瑟夫·布洛伊爾。如果離開了歐洲,我孤身一人,很多事無法進行。”
學心理學,一定繞不開安娜·歐案例,
這是一位健康的女孩,但她深愛着的父親患病以後,她也出現了諸多症狀,如虛弱、貧血、厭食、睡眠紊亂……
布洛伊爾對其進行“談話治療”,
這便是精神分析的前身。
所以說,弗洛伊德能創立理論,和布洛伊爾是分不開的。
蓋爾撓頭,
“那讓你的好友一起來美國就是了,明尼蘇達,天氣好得很。”
神特麼“天氣好得很”,
明尼蘇達再往北就是加拿大,冬天相當冷,當地人甚至不敢在戶外上大號,生怕黏住。
陸時偏過頭,把笑憋回去。
隨後他說:“醫生,你應該聽過我最近在搞全球高校排名的事吧?放心吧,美國很多大學會榜上有名的。去那兒不算埋沒人才。”
有他的這句話,弗洛伊德就放心了,
他又問:“那明尼蘇達大學的排名會如何?”
陸時:!!!
“今天天氣不錯?”
他看向窗外。
似乎什麼都沒有說,但什麼又都說了。
弗洛伊德秒懂,
就算去美國,也絕對不能去明尼蘇達大學。
一旁的蓋爾十分鬱悶,
“陸教授,也沒那麼差吧?”
陸時尬笑了一聲,岔開話題問道:“蓋爾教授今後作何打算?”
蓋爾想了想,
“回去,把廣告學發展起來。”
陸時笑問:“你有沒有考慮過留在英國?”
蓋爾:???
弗洛伊德:???
兩人都有點兒懵。
陸時忽悠歐洲人去美國、美國人來歐洲,這種換家,莫非是有什麼NTR的喜好?
蓋爾問:“爲什麼?”
陸時解釋道:“廣告學想要建立,必須要倚靠商品經濟發展。因爲只有商品經濟騰飛,纔會對廣告業有更大的需求。現在,美國比之歐洲尚有不足之處。”
蓋爾追問:“就這個?”
陸時壓低聲音,
“你也得考慮一下學校背景的問題。”
蓋爾不由得啞然,
確實,明尼蘇達大學不太可能新開廣告學專業。
陸時說:“我聽聞,西北大學的校長斯科特先生進行了一系列演講,並整理成冊,準備以《廣告論》爲名出版。其中的心理學應用十分廣泛,不僅在廣告業範圍,各種產業莫不可行。”
蓋爾的臉色有一丟丟難看,
學術也是圈子,斯科特貴爲校長,有背景、有人脈,自然能依靠《廣告論》成爲廣告學之父,
而自己這個明尼蘇達的小透明,寫出《廣告心理學》也上不了檯面。
沒辦法,話語權爭奪不過人家啊……
蓋爾撇撇嘴,
“陸教授,對這種事,你倒是看得透徹。”
陸時笑,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誰不是爲了利益蜂擁而至,又爲了利益各奔東西?所以我才勸你留在歐洲。讓斯科特先生做牛頓好了。”
蓋爾不解,
“牛頓?”
這時,卡文迪許插話道:“牛頓和萊布尼茨。”
蓋爾這才明白陸時是在用兩人的優先權之爭進行暗示,
而且從結果來看,萊布尼茨是事實上的勝利者,因爲他在提出微積分的時候同時給出了一套符號表達,導致世人在使用積分時都用的這一套數學符號。
蓋爾大笑道:“陸教授真會說話。”
他內心已經被說服了。
陸時也跟着笑,
“倫敦大學聯盟隨時爲蓋爾教授敞開大門。當然,倫敦的吸引力不一定強就是了。”
說着,他看向卡文迪許,
後者會意了,說:“蓋爾先生,你可以在劍橋任教。”
從明尼蘇達大學到劍橋大學,
絕對是質的飛躍!
蓋爾瞬間因爲興奮漲紅了臉,
“校長先生……”
卡文迪許擺了擺手,又指向陸時,
“謝他。”
蓋爾立即從善如流地對陸時連連道謝,
一旁的弗洛伊德也這麼做了。
兩人都覺得,這次交流會參加得非常值,不光蹭到了流量、完善了理論,甚至還對未來有了更明晰的規劃。
“呼~”
陸時伸個懶腰,
“那今天就到這兒了。”
他跟卡文迪許與兩人道別,離開禮堂。
到了下午,陰雲早就已經散去,
夕陽灑落下來,讓整個天地之間都變得明亮。
校內河緩緩流過,在枯黃的草葉上沾了幾滴水珠,被陽光映襯得閃閃發光,彷彿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珍珠。
國王學院的景色給人一種愉悅舒適的感覺。
夏目漱石和詹姆斯站在河邊,
兩人聊着天,
“我覺得,《我是貓》是一部充滿智慧和幽默的長篇小說,是日本文學中的經典之作。”
“詹姆斯教授過獎,你對《聖經》的研究纔是深刻。”
“夏目先生也看《聖經》?這着實有點兒出乎意料了。”
……
他們聊得很開。
卡文迪許不由得笑道:“陸教授,走走?”
陸時點頭,
“好。”
兩人沿着河向食堂的方向走。
沒走出幾步,卡文迪許低聲道:“陸教授,我聽說你已經是哥大的校董了,準備籌辦新聞學院?”
陸時詫異,
“怎麼忽然說起這個?”
卡文迪許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問道:“廣告學應該也是新聞學的專業之一吧?”
陸時謹慎搖頭,
“應該分爲兩類,一個是與市場和新聞結合、偏重於商科的廣告學,另一個是與藝術設計相結合的廣告設計製作。”
卡文迪許說:“但無論怎麼講,都該成立新聞學院。而且,這對全球大學排名也大有裨益。因爲現在正處於學科獨立大潮,尤其是社會科學,學科都在分化。”
陸時點頭,
“這確實是個發展的方向。”
卡文迪許哈哈大笑,說:“陸教授,你手裡握着全球大學排名,先在哥大興辦新聞學院併成爲校董,又在英國大肆慫恿廣告學爲獨立學科,再加上剛纔對蓋爾教授說了牛頓和萊布尼茨的隱喻……嘶……這不是背刺美國嗎?”
“噗!”
陸時當場笑噴,
“校長先生,你個英國人就別在我面前說什麼‘背刺’了。最擅長‘背刺’的,不就是大英。”
卡文迪許笑得更開心了,
“對,對對對!《是!首相》怎麼說的來着,‘大英在不當人這方面,向來是不當人的。’”
這句話就寫在劇本的扉頁,開宗明義。
想想大英以“大陸均勢政策”乾的那些攪屎棍的事,這麼說,沒有半點兒冤枉。
陸時攤手,
“實話實說而已。”
卡文迪許點頭,
“大英擅長背刺,又沒什麼好不承認的。嘿嘿……我們臉皮還很厚。”
這話無疑是一句自黑的玩笑。
但陸時隱約琢磨出了一點兒味來,詢問對方:“校長先生,你不會是想請我在劍橋大學當教授吧?”
卡文迪許“嗯”了一聲,
“沒錯,我就是要背刺倫敦大學聯盟、背刺金伯利伯爵。”
沃德豪斯要是在場,一定和對方真人PK。
陸時看向河面,
“秋天了。”
卡文迪許:???
不明白陸時爲什麼忽然聊到季節。
陸時忽然站定了下來,說道:
“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
卡文迪許立即就聽出來了,這是陸時之前在劍橋做的現代詩。
他有些無奈,
就算拒絕,也多少來點兒新意吧。
“嘖……”
他不由得咋舌,
正準備說些什麼,卻沒想到陸時沒有吟誦完。
“
那榆蔭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
秋蟲也爲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
現在是秋季,陸時自然不會說“金柳”、“青荇”,連“夏蟲”也改成了“秋蟲”。
有趣的是,他的吟誦在時間節點上和原詩作者徐志摩有些像。
當時,徐志摩重遊劍橋後,因爲行程安排很趕,立即便動身前往達廷頓莊去會見另一位英國朋友了,故未把這次感情的活動記錄下來,
直到他乘船離開馬賽的歸國途中,才展紙執筆記下了這次重返劍橋的感受。
所以,徐志摩也是秋天作詩,寫夏天。
卡文迪許神情有些複雜,
“陸教授,你真是一個奇特的人啊。”
陸時說:“怎麼?”
卡文迪許輕笑,
“你口口聲聲說什麼要學大英的‘背刺’,結果到了自己身上,卻變成了忠誠、堅定。說句實話,我實在理解不了,怎麼會有人拒絕劍橋,留在倫敦政經。”
說着,卡文迪許在心裡默默加了一句,
這就是中國人嗎?
“不帶走一片雲彩”,當真灑脫。
陸時覺得對方吹捧得有些過了,
他說道:“校長先生,我執掌的產業都在倫敦,搬來劍橋生活上很不方便啊……再說了,我也不是不背刺。全球大學排名的事,我再厚臉皮,也不可能把倫敦政經排到劍橋前面。”
卡文迪許一瞪眼,
“你要是真這麼排,劍橋的學生說不定會暗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