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司馬星宇和周光也餓了。
他們從青柳酒家離開的時候,面前的早點還沒吃,只不過是喝了兩倍綠酒而已。
美食就在他們面前,他們卻不吃,難道他們是傻子?
司馬星宇當然不是傻子,周光也不是,因爲他倆都知道孤桐雖然接受了他們的提議,可也絕不會跟他們在同一個桌子上用膳,如果他們不走,那麼走的便是孤桐了。
人餓了,就要吃飯,不然餓的太久便會讓注意力恍惚。
然而,無論是司馬星宇還是周光,此刻絕不允許自己的注意力恍惚,以爲此刻朝霧城中,魚龍混雜,暗處盡是眼線,四月十四即將到來,一場風雲爭鬥即將展開。
當太陽快要臨近中午的時候,他們終於做了下來,做到桌前,桌前有酒菜。
可他們吃的是早飯,不是午飯。
周光關了雅間的門,把酒樓外吆五喝六的噪雜拒之門外,然後走了兩步就坐了下來,隨手倒出一杯酒。酒桌上,飯菜很豐盛,司馬星宇已經拿着筷子慢慢的吃着。
他吃的很慢。
對每一件事他都非常講究挑剔,做的每一件事都經過精密計劃,絕不肯多浪費一分力氣,也不會有一點疏忽,就連這些生活上的細節都不例外。
這就是司馬星宇。
從藏劍閣走出來的真傳弟子,都有自己的驕傲和習慣。
周光坐了下來,淺淺地啜了一口酒,慢慢地吃了幾口菜。
精緻華美而溫暖的屋子、甘香甜美的酒,已經將他們身上的疲憊全部驅散,胃中的飢餓也緩解了一些。爲了籌備今天的邀約,司馬星宇跟周光實際上已經策劃了許久。
周光絕不能讓這件事發生任何一點錯誤,任何一點微小的錯誤,都可能會造成永遠無法彌補的大錯,那時不但他自己必將悔恨終生,司馬星宇也絕不會放過他,因爲這是他交代他做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他絕不能讓司馬星宇的計劃遭到破壞,因爲他們現在已經站到了同一條船上。
司馬星宇的墨劍無鋒就放在桌上,漆黑的劍鞘猶如一根木炭雕琢而成的一般,看似一碰即碎,可週光知道,一般刀劍碰到這柄樣貌粗陋的墨劍後,碎的一定是他們。
他跟司馬星宇的關係也是因爲這柄劍,走在了一起。
這是他自以爲豪的往事,自從他搭上了司馬星宇的這條線後,在偌大的朝霧城中,他的身份地位看似沒有時機的提升,還是那個總捕頭,可是無論多麼高高在上的人物,見到他都會尊敬的稱一聲“周兄”!
劍在桌上,劍也在手中。
司馬星宇的手中還有劍,那是一把單刃的短劍,他此刻正用這把短劍,切着盤子裡的醬牛肉。像他這種人,還是喜歡吃牛肉的,覺得這種肉,不膩。
不過,他從來不再早餐吃牛肉,今天是個例外,畢竟日頭已經接近中午。
一把長劍,一把短劍。
長劍是他自己的墨劍無鋒,短劍是店家提供的切肉的劍。
他用短劍切割盤子裡牛肉的時候,就好像農夫用鐮刀割草般輕鬆純熟,長劍用的好的人,一般短劍也不會很差,恰恰他長劍用的極好。
起碼周光拿着同樣的短劍,切一模一樣盤子裡牛肉的時候,遠沒有他切的那麼細緻,那麼準確。
周光忽然發現,此刻的司馬星宇就好像一個溫柔多情的花花公子,在欣賞着面前美麗的女人般,欣賞面前的沒事。那是一種氣度,他一輩子都不能力竭的氣度。
實際上他跟小七並無區別,都是軍營兵痞出身,不懂得優雅,不懂得修養,莫不是跟隨司馬星宇這兩年來,他變了許多,現在絕對會用手抓了牛肉大口的啃。
這便是豪門大宗的修養。
周光忽然開頭問道:“梧桐的話,你信了幾成?”
劍柄上鑲滿碧玉的短劍,已經擺在盛物的木盤裡,劍鋒上還留着濃濃的肉汁。司馬星宇用一塊柔軟的絲中把劍鋒擦得雪亮,然後擡起頭來。
“十成!”他淡淡說道。
“這麼多?”周光愕然的長大了嘴,說道,“我沒有想到你竟然如此信任他。”
他實在有些吃驚,怎麼也想不到,司馬星宇竟然會完全信任孤桐,在他的印象中,能夠讓司馬星宇完全信任的人,並不多。
司馬星語淡淡笑道:“因爲他是修劍的!”
這算是什麼理由,難道每一個修劍的人,都值得司馬星宇去信任嗎?周光打死也不會相信,江湖中修劍的人,猶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其中一些兇殘惡劣之人,也時常有之。
然而,周光並未追尾,卻是已經很滿意了。
因爲這是司馬星宇說出來的,他相信司馬星宇的判斷力,正如他相信木盤裡這把劍是可以割肉的一樣。相信一個人,便相信了他做的事情,就算看不透,聽不懂。
司馬星宇眼睛裡卻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說道:“你感覺我與他之間,於劍道之上,還差幾分?”
周光張了張嘴,苦笑道:“公子,你難爲我了,我那裡知道梧桐的修爲境界?”
司馬星宇繼續追問,說道:“如果只是憑感覺呢?”
周光忽然沉默了,雖然未曾見過孤桐出手,可是他卻知道這是一個極難對付的高手。從來到青柳酒家,走進明軒的那一刻其,他便注意孤桐了。此人一舉一動,張弛有度,每句話,都說的很得體,若不是那個叫小七的小子,心直口快,他們想要獲得郭府郭老太爺的消息必然大費周章。
更加重要的是,梧桐無論是站着坐着,或者吃飯喝水,左手都緊緊握着劍,不曾有像此刻司馬星宇般,將劍橫放在桌上的舉動。
“他是一個對劍有熾熱信仰的人!”周光沉聲說道。
司馬星宇點點頭,說道:“你也感覺到了,此人於劍之上,有着鐵石般的執着,而對劍的理解上,更達到了你我需要昂視的地步!”
“竟然比公子還厲害?”周光不信的問道,“此人修爲真不可思議!”
司馬星語搖搖頭,說道:“你錯了。”
周光不解的問道:“那裡錯了?”
司馬星宇沉吟一番,似乎想了些什麼,才慢慢地說:“不可思議的不是修爲,而是劍!”
“劍和修爲豈不都一樣?”周光不懂,他不修劍,公門中的人一般用刀。
刀和劍,都是一種兵刃,作用上都是一樣,無非自保和殺人而已,然而在心態和境界之上,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方向,以狂傲,一優雅,一癲瘋,一執着。
“梧桐的修爲我也能夠達到。”司馬星宇說,“可他於劍道上的理解,我卻只能望洋興嘆。”
“原來這個梧桐竟然如此厲害。”周光讚歎道,“現在我有些明白,公子爲何要選擇與此人合作了。”
司馬星宇眉頭一皺,說道:“若論修爲,梧桐不及紫師妹,可是若論危險程度,兩人不分高下。”說着輕輕頓了頓,又道:“朝霧城當下明面上的力量畢竟有限,有合作一方,便合作一番。”
“畢竟郭府的郭老太爺也不是簡單的人物。”周光感嘆說道,“公子可知道郭老太爺修爲如何?”
“我不知道。”司馬星宇冷冷道。
周光的瞳孔忽然收縮。
他和司馬星宇相交已有三年,從那一場關於墨劍無鋒的鞍子開始,他便跟着司馬星宇,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司馬星宇,也只有他知道司馬星宇做事的態度。
可是他從未想到“不知道”這三個字也會從司馬星宇的嘴裡說出來。
司馬星宇如果要調查一個人,一定會最快的方式,最深的關係將這個人的出身家世背景習慣嗜好武功門派,自何處來,往何處去,全部調查出來。做這一類的事,他不單很細心,而且有方法,很多種特別的方法,每一種都絕對有效。
這些方法他周光去不能知道,因爲他是藏劍閣的真傳弟子,他只是朝霧城的一介捕頭而已。
“這便是我爲何一定要跟梧桐合作的關鍵了。”司馬星宇接着說,“郭老太爺是個致命的威脅,而梧桐出身離歌樓,就算修爲有差距,在有心算無心之下,更有機會跨境刺殺。”
“公子真是運籌帷幄。”周光讚道,“這個梧桐便想顯得尤爲重要了。”
“當然!”
“這樣出色的人物我怎麼會放過?”司馬星宇說道,“朝霧城中,有幾個人牽扯到那個秘密,此刻正好有紛爭,我怎能不插上一腳。”
“也許是至關重要的一腳。”周光雙眸中寒光如鋒。
司馬星宇雙眼中也閃出光彩,說道:“當下,朝霧城的局勢實在是微妙異常,各方都懷有鬼胎,我甚至感覺那位親愛的紫師妹,也決然不會無緣無故的插手此事。”他說,“相思閣可不是喜歡多管閒事的宗門。”
藏劍閣與相思閣是親家宗門,宗門間的態度和行事風格都相互明白。
周光苦笑:“可憐我一個小捕頭,夾在你們這麼豪門大宗之間,總是束手束腳,實在是有些尷尬。”
司馬星宇忽然笑了,笑道:“你可不是小捕頭,你撐死就是一頭地皮蛇!”
周光也笑了,笑道:“地皮蛇也好,小捕頭也好,雖然微不可聞,可又有弱小的好處,不容易別人惦記,關鍵時候,探頭出來咬上一口,砍上一刀,便可力挽狂瀾。”
兩人相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神情。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司馬星宇忽然又笑了:“十月十四,莫不就是東風到來的日子?”
風吹草低見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