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龍橋猶如一尊死去的巨龍,橫亙在騰龍江兩岸,又像是一條蛟龍從江中騰空躍起然後被寒冰凍在哪裡。
悠悠歷史,躍龍橋經歷時光的掌紋。
他身軀上的每一塊石磚,都斑駁滄桑,那上面的一份痕跡,都是歲月的關懷,他如同一個沉默的老人,總光封江城的風雲變幻,無言無語,不悲不怒。
這是睿智老者纔能有的胸懷。
汪大成剛剛二十出頭,正是青春煥發,瀟灑不羈的年齡,他沒有躍龍橋這般沉默博大的胸懷,這一時刻,就算他雙腳站在躍龍橋上,踩着那歷經時光掌紋的石磚,但心中卻憤怒如火。
他怎麼能不憤怒?
以他自小便生活在奢華之中的眼光,怎麼會看不出老漢手中古琴的價值?
造型古樸,通體黑色,隱隱泛着幽綠,有如綠色藤蔓纏繞於古木之上。這樣的古琴在他的記憶中似乎有一位音律大家曾經在他父親面前提過,如果這真是那位音律大家口中的古琴,那莫說是百兩黃金,就算千兩黃金,也有些人爭破頭的想要買走。
他本想通過自己的淫威和父親的勢力,用十兩銀子把這古琴買到手,再獻給父親去鑑賞一下,如果是真的,那將是大功一件,不但能得到父親的讚賞,還能在一定程度改變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
倘若是假的,那也無甚大礙,畢竟只花了十兩銀子而已。
汪大成不會在意十兩銀子,汪大善人更不會在意十兩銀子,做到他這般的任務,金錢不過變成了一個蒼白無力的數字罷了。
可是就在他汪大公子一步一步實施自己計劃的時候,竟然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
不對,是兩個!
一個女版程咬金,一個男版程咬金。
而更讓汪大公子生氣的是,這兩人一言一語,竟然將這古琴買了下來,就差最後一步付錢交易了,而且竟然將他大名鼎鼎的混世小魔王當作了空氣般,晾在那裡!
是可忍孰不可忍!
汪大公子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忍讓,在封江城沒有任何事情值得他去忍讓。
躍馬橋上有風,那是江面吹來的風,帶着濃郁的水汽,很有些冰冷,可汪大成的臉已經變得火熱,怒火像肆虐的毒藥,已經蔓延過他的面龐,他的心,他的腦,就在此刻,他希望孤桐和秋嵐是聰明人。
聰明人都知道,汪大公子的要求,是絕不容拒絕的。
聰明人也知道,汪大公子的怒火,是封江最恐怖的!
孤桐和秋嵐此刻經過‘塑形鬼面術’改變的模樣,雖然兩個農家夫婦,臉上風塵僕僕,但看來雖不太聰明,卻也不笨。
“公子只不過出價十兩銀子而已,而老伯卻要賣百兩黃金,我們用老伯出的價錢去買,現在公子卻要跟我夫婦談什麼先來後到,試問天地間還有什麼比此等更好笑的事情嗎?。”
孤桐的回答直接而簡短。
秋嵐確實笑了,她真的覺得這是天下很好笑的笑話。但是周邊的人羣卻沒有人笑,就算他們覺得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笑話,但是他們不知秋嵐,不是孤桐,他們是封江城的居民,所以不能笑。
汪大成冷冷的盯着孤桐,哼道:“無論本公子出價多少,只要是本公子先來的,那這琴便是本公子的,因爲這是封江城的規矩,規矩就是規矩!”
孤桐輕輕一笑,說道:“我走南闖北也有些時日了,可從未聽說這種規矩?”
說完,他扭頭,面向周圍的人羣,問道:“你們聽說過這種奇怪的規矩嗎?”
“聽說過,起碼在封江城便有這種規矩。”
密密麻麻的人羣中,竟然真的有人回答了他的問題。只是周邊的人羣太多,比肩繼踵,這人說完這句話後變不再言語,實在讓人無從找出是誰說的話。
孤桐顯得很意外,卻還是微笑着道:“原來真的又這樣的規矩,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汪大成冷冷道:“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下一次你便不會這般魯莽了,畢竟一些規矩帶來的後果,你並不能扛起來,在江湖行走,還是要守規矩點。”
孤桐沉吟着,說道:“如果不守規矩呢?”
汪大成的小眼收縮,可眼眸中的寒光愈加銳利,眼光從孤桐的身上轉到他後背上的長條布包上,冷冷道:“曾經也有人向你這般,自認實力不錯,不願在封江城守規矩,可結果……。”
孤桐好奇問道:“結果怎樣?”
汪大成沉下了臉,冷冷道:“經過本公子的一番勸說,結果他比任何人都開始守規矩。”
孤桐更加好奇,忍不住問道:“什麼人會比任何人都守規矩?”
汪大成眼眸中寒光更勝,冷冷道:“死人!”
此話一出,周邊人羣頓時譁然,有人忍不住心顫的往後退去,比肩接踵的人羣頓時少了部分,但是依舊有很多人擁擠在四周,關注着場中的形式,看熱鬧莫不是一種消遣的心態?
看熱鬧的人在外圍,場中的人被看。
孤桐不是耍雜耍的猴子,所以不喜歡被別人圍在中間,當作熱鬧去看,於是他皺着眉頭,將秋嵐和老漢拉起,說道:“老伯,這把琴我買了 ,你跟我去酒樓交易吧,我的線沒有帶在身上。”
汪大成冷喝:“不能走,圍住他們!”
身側的幾個護衛頓時行動起來,騰躍閃展間,將孤桐三人圍在中間,場中頓時形成了兩個圈子,第一個是這羣護衛形成的包圍圈,第二個便是圍觀的人羣形成的觀賞圈。
圈子中央,孤桐冷漠,圈子與圈子之間,汪大成憤怒,段搖錦緊張。
汪大成盯着孤桐,說道:“你竟然不怕?”
孤桐訝然失笑,說道:“死人確實比任何人都守規矩,但是我爲何要怕?”
汪大成感到很意外,第一次碰到孤桐這種油鹽不進的人,不由皺着眉頭說道:“你就不怕變成死人?”
孤桐笑道更歡,說道:“死人是不能變成的,死人只能是被殺死的,可是我並未覺得現在場中有什麼人能夠殺死我,所以我爲何要怕?”
汪大成動容道:“你在江湖中有名號?”
孤桐搖搖頭,他不過是離歌樓的新一代弟子,這還是第一次下山試煉,哪裡創下什麼名號。
汪大成哈哈一笑,單手指着段搖錦,眼睛盯着孤桐說道:“連名號都沒有的黃毛小子也敢跟本公子叫板,你可知道這位便是江湖有名號的高手,‘鐵面書生’段搖錦你可曾聽過?”
孤桐的目光不由轉到段搖錦身上,後者也拿眼光望着他。
鐵面書生並沒有鐵面,反而他的面龐比任何人看起來都紅暈的很。
孤桐自然能夠看出段搖錦的修爲,已經在通竅五階左右,在江湖中也算是一個二流高手,如果放到這封江城,也是不錯的高手,可是現在他已經踏足不滅,實在不是段搖錦能夠比肩的。
段搖錦雖然看不透孤桐的實力,但是那種氣勢的壓力卻讓他心肝膽顫,尤其孤桐一眼望過來的時候,便猶如兩道劍光朝他射來,幾乎下意識的就要反擊。
劍光並未到,鐵骨銅扇也沒有揮出。
孤桐的只看了他一眼,便又轉到汪大成的身上。
孤桐看着他,眼睛裡忽然露出種狡猾的笑意,說道:“原來公子身邊竟然跟着‘鐵面書生’這樣的高手,在下本來不敢違背的,只不過……”
汪大成很滿意孤桐的表現,不由問道:“不過怎麼樣?”
孤桐說道:“其實我也比喜歡音律,買這琴根本一點用處都沒有,可是有個人卻想要,我已經答應要買來送她,現在若是讓給了公子,怎麼去向那個人交待?”
汪大成皺了皺眉頭,道:“那個人在哪裡?”
孤桐沒有回答,而是側過頭,目光落到秋嵐的身上。
汪大成隨着她的目光,已經看到秋嵐歡喜的面龐,只是那粗糙的皮膚,醜陋的面容,實在讓他提不起任何興趣。他之所以原理跟孤桐說話,那是因爲他知道孤桐身後的長條布包中裝着一把劍,揹着劍的男人一般都是江湖中人,所以他纔會跟孤桐交談,可是紫鳶怎麼看都是一個平凡農婦,手中還抓了一串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蘆,如何能讓他注意?
他望着秋嵐,可後者好像也沒有看見他,一雙與面容極不符的靈動眼眸,帶着驚喜,帶着笑意,深深的凝視着孤桐。
這世上所有的一切人,一切事,好像都沒有被她看在眼裡。他關心的彷彿只是身邊孤桐眼眸中的笑意,臉龐上神情的變化,以及嘴中說出來的每一個字,甚至剛纔還讓她失神的古琴,此刻竟然也顯得似乎沒有那麼重要了。
只要,孤桐心中有她,她便感到歡喜無比。
汪大成只看了一眼,眉頭便皺了起來,眼眸中剛剛熄滅的怒火又像死灰復燃般,熊熊燃起,而且比剛纔更加濃烈熾熱,任何人被投入這般的怒火中,都會不好受。
孤桐的眼睛裡,還帶着那種狡猾的笑意。
汪大成眼中的怒火已經到了爆炸的邊緣冷冷道:“你在消遣我?”
孤桐謙虛道:“不敢。”
汪大成頓時跳了起來,怒聲說道:“一個鄉野村婦,如何能讓你這江湖中的人物願意得罪本公子,難道你真的想要找死不成?鐵面書生的鐵骨銅扇可是很鋒利的!”
孤桐笑着搖搖頭,說道:“在你眼中,她不過是一個鄉野村婦,可是在我眼中,她可是我夫人,是當家的,她的要求本就不多,現在還不容易有個願望,我又怎麼不能給她實現?”
汪大成頓時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