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遇冷,更冷的是孤桐的心。
就在上一刻,吃了一碗熱面後,本是熱乎乎的內心,卻剎那間猶如被投入了冰窖裡一般,比他握在手中的竹韻劍更加冷。
上一世他便因爲大意,死於紫妍的萬毒噬體之下,而這一世投入離歌樓也是被迷暈後帶進去了,在心底他對毒道極爲不屑,但是江湖中用毒確實一條以弱勝強的捷徑。
太多人願意選擇捷徑,畢竟走捷徑所付出的努力相對於正道來說,輕鬆而簡單。
而一條捷徑成功的時候,作爲弱者心中最是興奮的,以弱勝強的成就感遠超過戰勝一個同境界的敵人,這是成王敗寇的世俗,也是世界殘忍的真理。
只不過,捷徑並不好走,看似輕鬆簡單,實際上風險更大,尤其是失敗的結果。
如果是正面交鋒,弱者敗了後,強者或者因爲一時心軟而放過弱者,但如果弱者走了捷徑,施展了毒手,卻依舊失敗的話,強者絕不會放過弱者,因爲任何一個強者都不允許一條毒蛇藏在自己的身後!
正面的敵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暗中的潛伏的毒蛇。
所以,捷徑的後果很大,風險很大。
汪羿同樣走了捷徑,但他卻並不害怕,甚至站在孤桐面前很有些雲淡風輕的模樣,那表情與他黝黑的臉龐格外不符。孤桐望着他的臉龐,忽然低聲問道:“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一問。”
語氣衝忙了無奈,甚至略微帶着一些祈求,起碼聽在汪羿的耳中,似乎帶着祈求的問道。
孤桐是讓藏劍閣三神之二,狂神洪浩翰以及傲神姬冰都無可奈何的江湖新秀,名頭如日中天,真是冉冉升起的時候,若沒有意外,任何人都能想到多年之後,他必將成爲一方巨頭!
然而,就這麼一個擁有無盡未來的江湖天才,現在卻要死在自己手中。
汪羿這一刻感覺是激動的,渾身的鮮血猶如被烈火點燃了一般熱烈,雙手也因爲過分的激動而微微顫抖起來,他感覺自己好像第一次踏入江湖,一箭將一個敵人射殺後的感覺,依舊那樣的動心,那樣的令人回味綿長。
本着勝利者的態度,汪羿顯得和灑脫,說道:“有什麼問題你儘管問,至於回不回答,那就要看我的心情了!”
孤桐臉更加蒼白,身軀都微微顫抖,夜風淒冷,他額頭和鬢角的冷汗卻愈加細密,說道:“我便是快要死的人了,想來你並不會吝嗇告訴我今天傍晚千佛塔處你的幫手是誰?又是誰的主意?”
汪羿臉上勾起得意的笑容,說道:“很抱歉,你這兩個問題讓我的心情並不好,所以,我不打算告訴你!”
孤桐蒼白着臉,慘然的笑了笑,說道:“任何一個都不行嗎?”
“不行!”汪羿毫不猶豫的搖頭,就算勝券在握到如此明朗局勢下,他依舊不鬆口,謹慎的有些令人可怕,孤桐心中已經忍住不低嘆,這人實在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由此可見,汪大善人手下的四大金剛都將難纏異常。
想到這裡,孤桐忽然又換了一個話題,問道:“老實說,今天晚上你擺出這樣的陣勢,難道你真的確定我一定會來找你嗎?”
汪羿冷冷說道:“當然,就算今晚不來,明天也會來,如果明天不來,明晚便來了!”
孤桐微微一愣,說道:“若我一直不來,莫非你便每天都要在門口外擺麪攤不成?”
汪羿望着他,臉上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說道:“這有何不可?”
孤桐不可理解的搖搖頭,說道:“原來你爲了讓我中毒,竟然認真到這般地步。”
汪羿說道:“想讓離歌樓孤桐中毒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就算爲此我在自家門前擺上一個月的麪攤,那也是值了。”
孤桐的臉上這時卻出現一股奇怪的表情,說道:“你確定不想告訴我你的幫手,以及指使人嗎?”
汪羿搖頭說道:“無可奉告。”
說吧,他臉上浮現殘忍的笑容,手中的遊子弓緩緩擡起,左手已經往腰間那條血紅腰帶處探去,即將抹上箭壺中的三支鵰翎箭。
“或者你下去問閻王爺是個不錯的選擇!”眉眼間殺意涌現。
孤桐霍然長身而起,瞪着他,手中的長劍已經倒貼在後背。
汪羿顯然嚇了一跳,忍不住後退了一步,接着想起孤桐已經中毒,修爲連他也比不上,算是沒有牙的老虎,便重新踏步上前,冷笑到:“裝腔作勢,並沒有用處!”
孤桐臉上奇怪的表情更加濃烈,似乎是一種憐憫,又像帶着嘲笑,淡淡說道:“裝不裝腔,你大可來試試!”
他臉色依舊蒼白,一點血色也沒有,可聲音卻中氣十足,遠不是剛纔那般有氣無力。
汪羿身軀微顫,摸到鵰翎箭的手瞬間猶如冰凍了一般,竟然停在那裡,似乎壺裡的三支本來並不重的鵰翎箭這一時刻有了萬斤的重量一般,他一隻手竟然拿不出來!
他睜大了眼睛,盯着孤桐,冷冷道:“香膚辣骨的功效我很清楚!”
孤桐嘴角勾着詭異的笑容,眼光垂下,望向海碗中如香菜和蒜苗一般清脆的香膚辣骨,淡淡道:“香膚辣骨的功效自然沒有問題,任何一個人都不能抵抗他的毒性,但是這需要被吃入嘴中,吞入肚中!”
“你沒有吃?”汪羿駭然失色,幾乎要跳起來,叫道:“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你將一碗麪吃的乾乾淨淨!”
孤桐油然嘆息,說道:“面是吃乾淨了,可香菜和蒜苗卻沒有少多少!”
汪羿忍不住眼光投向矮桌上的海碗,道:“就算吃了一點香膚辣骨,那毒性也足夠了,而且我敢肯定,碗裡的香膚辣骨絕對少了!”
孤桐臉色依舊蒼白,點頭道:“當然少了,只是沒有少到我肚裡!”
汪羿問道:“那去了那裡?”
孤桐忽然鬆開了一隻握着的右手,一小把清脆的如同香菜和蒜苗的東西,墜落在地上,細細看去,這些東西跟碗裡浮在麪湯上的一模一樣。
汪羿眼光望見這些東西從孤桐手中灑落的時候,他身軀忽然不受控制的顫慄起來,道:“你竟然一點頭沒有吃?”
他的目光,忽然移向孤桐的左手。
那手裡握着一把清脆碧綠的劍,這時左右已經貼在腰間,長劍倒提在身後,從他這個方向看去,只能看到那到長劍的劍柄,也是清脆碧綠的,上面纏的布條握手整潔而乾淨,全然沒有江湖莽漢刀柄和劍柄上的油膩汗漬,就像是富家公子掛在腰間用作裝飾長劍的劍柄般乾淨。
然而,他知道,這絕不是富家公子的長劍,也決然不是一把裝飾用的劍。
黃昏的時候,他伏在叢林中,曾將遠遠瞥見這把長劍出鞘時的風采,猶如天外飛仙,閃電奔馳,剎那間便是風雲變化,連凌霄弈劍宗的碧影踏劍行都敗在這把長劍之下。
這絕對是一把要命的劍,雖然它是生命的綠色!
孤桐站在夜色冷風中,劍在手中,劍卻沒有出鞘。他臉色依舊是蒼白的,可那一雙漆黑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中卻閃着光芒,甚至比汪羿院裡的燈火更加明亮。
那漆黑眼睛裡,帶着種奇特的嘲弄之意,彷彿正在嘲笑着眼前的汪羿,爲什麼要自作聰明的留下來?
汪羿私宅門前的燈籠在風中搖盪,竈臺中的麪湯依舊咕嚕咕嚕的沸騰着。
汪羿似乎覺得有些寒意,連體內的熱血都慢慢冷卻了下來,這一刻,他感覺手中的遊子弓從未有過的冰寒,好像自己握着的不是一把強弓,而是一把冰雕。
冰冷入心,他已經膽顫,忍不住後撤了一步。
只一步,他冰冷的身軀瞬間大汗淋漓,似乎從水裡撈出來一般。不知何時起,孤桐的劍道氣勢已經籠罩在這一處小小的麪攤四周,不挪動步伐的時候還感覺不到,一旦動彈絲毫,瞬間便感覺到周身皮膚刺痛,猶如千萬把劍這環繞在周身左右,劍氣比人。
汪羿苦澀的笑道:“離歌樓孤桐,果然名不虛傳。”
孤桐臉上全然沒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得意,波瀾不驚,淡淡道:“廣目天王汪羿也不錯!”
汪羿臉上浮現自嘲,說道:“怎樣才能放過我?”
孤桐眯着眼盯着他,說道:“告訴我想知道的那兩個問題,我便留你一個全屍,不然你會後悔來到世上,我們離歌樓有一萬種方法,能夠讓你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汪羿的臉色頓時面如死灰,離歌樓的恐怖他也有所耳聞,一個走殺道的宗門,絕不會對生命留情,但是一想到事情暴露後自己的後果,他便使勁咬着鋼牙,瞪着眼睛,冷笑一聲道:“我汪羿渴望痛快的死嗎,然而有些事情沒有選擇。”
孤桐也冷笑了兩聲,道:“你還是不說?”
汪羿卻已經閉上了嘴,而且左右終於抓出了箭壺中的一隻鵰翎箭,搭載了弓弦上。
忽然之間,孤桐便感覺到一道淒冷的無形殺意驟然釘在他的眉心,似乎隨時能夠洞穿他的頭顱一般,這鵰翎箭不過只是搭載了弦上而已,還未曾蓄力,卻已經有了這般威勢,他心中不由微微駭然,廣目天王汪羿的神射之名,實在不容小覷!
弓開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
汪羿的遊子弓已經拉出一個滿月,鵰翎箭杵在弓弦之間,箭尖的玄鐵肩頭,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着鋒利的寒芒,弓已開似月,箭卻未去似流星。
因爲汪羿心中沒有必勝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