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若血,廳外的薔薇花若爆裂的血花,綻放在視野中。
孤桐慢慢的轉過身,面對着鮮花最深處,忽然道:“兩位姑娘何意?”
屋裡的另外兩人,視線也齊刷刷的望向廳外,然而充斥於視線中的,盡是燦爛綻放,鮮紅若血的薔薇花,哪裡有兩位姑娘的身影?
過了很久,薔薇花叢中果然真的有了迴應,道:“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只是不想讓公子離開而已!”
淡然的聲音,輕柔而冷漠。兩道人影慢慢的從薔薇花海中走出來,當前那人一身逶迤拖地雪白色刺繡祥雲紋挑線裙,腰纏金枝線葉薄煙紗花封腰。黑亮的青絲,簡單的雲鬢裡插着一根木釵,整個人顯得豔美絕俗容光照人,卻又自然灑脫不溫不火。那女子本生的花容月貌,可面上卻一點表情也沒有,只有那雙漆黑的眸子若深淵一般。
她走得很慢,可是他整個人都好像是輕飄飄的,他的腳好像根本沒有踏在地面上,就像是花海中的仙子一般。
孤桐的瞳孔忽然收縮,盯着女子膚如凝脂的手,問道:“姑娘何人?”
當先那白衣女子,低眉信手,朱脣輕啓,淡然道:“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落兮雁南歸!”她的聲音輕輕柔柔,像自語般嘀喃,又像是夢囈般唸白。
女子唸叨的本是古人劉徹的《秋風辭》,若一般人聽到這詩詞,權當是以爲這女子附庸風雅而已,然而這兩句本是簡簡單單,甚至念起來還有些拗口的詩詞,落入江湖人的耳中,卻猶如晴天霹靂一般。
孤桐悚然一驚,叫道:“秋空落雁!!”
一宗一齋一方外,兩殿雙樓四方閣!這兩句詩詞便是被秋空落雁殿的長輩雕刻在了宮殿門外的兩個石柱之上,理所當然的也就成了秋空落雁殿在江湖中的定場詩。
那白衣女子淡淡道:“是。”
孤桐眉頭一挑,說道:“小子三生有幸,竟然在這封江城遇到秋空落雁殿的高人,真是榮幸至極!”
白衣女子道:“遇見我並不是好事。”
真的不是。
無論是秋空還是落雁,都是最爲淒涼的景色。秋日寒朔,冷風蕭瑟,故雁南飛,悲鳴墜落,很多人在聽到秋空落雁四個字後,腦海中浮現的情形便是這般一副秋日射雁圖,沒有人喜歡遇見秋空落雁殿的人。在很古老的時候,就有種傳說——秋空瀰漫,落雁嘶鳴來時,必有災禍。
這次這秋空落雁的女子帶來的是什麼災禍?
——也許她本身就是災禍,一個悲劇纏身的人,一種無法避免的災禍。
這秋空落雁對別人來說猶如談虎色變般,就像趙無狄、輕舞之流,在聽到白衣女子唸詩之時,便已經驟然色變,輕舞更是小心的重新走回座位,悄然坐下,只是眼眸中卻卻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這是屋裡的孤桐和趙無狄眼光都集中在突然出現的白衣女子身上,以至於都不曾發現輕舞眼光的一樣。
任何人都知道秋空落雁是無可避免的災禍,但既然無法避免,又何必再爲它煩惱憂慮?
聰明的人會這樣安慰自己,然而孤桐絕不會用這麼低劣的心靈雞湯在慰藉自己,當然他也不需要這種理由,因爲在孤桐的心底對秋空落雁還有一種截然不同的印象。
那是一個夜晚,觀音般神秘的女子,想眼前白衣女子一般無二的清淡飄渺,一張泛着清香的手絹,輕輕的撲在臉上,香味撲鼻的時候,那縈繞周身的哀莫大於心死的黯然神傷。
白衣女子盯着他,盯着他的劍,道:“好劍!”
孤桐一愣,同樣望着白衣女子的手,道:“你喜歡劍?”
白衣女子道:“我只喜歡好劍,你這把清脆碧綠的劍很特別,很不錯,而且你還有一身精妙的劍法。”
孤桐問道:“你想要?”
白衣女子輕輕頷首,道:“嗯。”
她的回答率直而乾脆,就像她的語氣般,輕柔而冷漠。
孤桐卻笑了,這次他的笑容中已不再有那種嘲諷的神色,可是他依舊覺得白衣女子的話就像一個玩笑一般,之所以不在嘲笑,那是因爲他竟然也對自己偶然獲得的這把青翠碧綠劍的真是來歷,產生了懷疑!
若只有這白衣女子想要他的劍,他絕不會產生這種想法,可是就在昨日,就在一個夜晚之前,這件屋裡裡的另外一個人,也像這白衣女子般,只需一眼,便對他的劍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輕舞,也想要孤桐那把青翠碧綠的劍,甚至拋出了極具誘惑力的條件。
見過輕舞接二連三增加籌碼之後,他便知道白衣女子絕不是對他開玩笑,而是真的想要他這把青翠碧綠的劍。
孤桐冷冷的盯着白衣女子,對她身側的另外一位容貌同樣出衆的女子視若無睹,雖談她也是穿着一身潔白的一羣,長髮飄飄,可那神情氣勢,與當先女子截然不同,若前面白衣女子若神姿斐然的仙子,那後面這女子便只能算是人間的大家閨秀。
若在別的時候,這女子也能引起別人的側目,但站在當先白衣女子的身後,便被那女子的出衆氣勢給遮掩了。
孤桐忽然說道:“姑娘爲何而來?”
白衣女子神色淡然,輕輕道:“秋空有信,落雁定局,我當然是爲了某些人的憂難和災禍而來。”
孤桐心中一凜,說道:“孤桐是來報禍的?”
白衣女子道:“是。”
孤桐雙眼已經微微眯起,裡面劍意醞釀,冷冷道:“我有災禍?”
白衣女子道:“有。”
孤桐眼光更冷,他忽然發現本來不曾讓他感到絲毫危險的封江城,這一刻竟然變成了龍潭虎穴,表面上的不值一提的實力,在突然黛煙、輕舞紛紛現身之後,於這位神秘的白衣女子出現之後,更是翻了一番,讓孤桐不由心生警惕,問道:“我的災禍就是姑娘你?”
白衣女子在他冷若冰霜般的目光下,淡然無波,就像感覺不到他眼光的銳利,淡淡道:“不是。”
孤桐微泛疑惑,問道:“不是你是什麼?”
白衣女子道:“是你的劍,以及另外一把劍!”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道理孤桐當然明白。可是他不明白的是,爲何自己手中的劍和另外一把劍卻成了他的災禍?若他手中的劍如同司馬星宇手中的墨劍無鋒一般出名,像是麝的香,羚羊的角,讓人垂涎的話,他自然能夠理解,可是他這把劍明明沒有什麼名氣,因爲當時風見塵端詳着青翠碧綠長劍的時候,只是搖搖頭,說道:“一把做工不錯的竹劍,材質上硬度和柔韌度都還合格,你就用着吧!”
封江城這樣的評價絕不高,所以他理所當然的以爲手中的竹韻劍便是普通的貨色。
可現在情況看來,顯然不是這般簡單,難道風見塵當時看走眼了不成?孤桐絕不相信風見塵也會犯錯,以師尊浸稔劍道是十年的功力和眼力,依舊劍閣二樓拜訪的七把名劍上,風見塵絕不會看走眼。
那難道是輕舞和這位白衣女子真是因爲他長劍的顏色,而喜歡上了他的劍?
這理由太過膚淺,太過牽強。
白衣女子在沉吟片刻後,又繼續淡淡說道:“我因一把劍而來,卻發現你手中的劍也不錯,讓我產生了興趣,所以這兩把劍,便是你的禍根。”
孤桐道:“我想這第一把劍,覺非一般長劍。”
白衣女子輕輕頷首,深邃的眼眸中,忽然射過一絲死寂悲哀,就像是已經心死的人,卻硬提起了某種興趣,本性與強壓衝撞下泛起的傷感,她神情依舊冷淡,道:“不錯,那確是一把世間第一無二的名劍!”
孤桐道:“我聽說獨一無二的名劍,一般都在一些名人手中,而這些名人的修爲都不錯,看來姑娘曾殺過不少厲害的名人。”
白衣女子眼眸中的悲哀更深,似乎殺人並不是她的本意,卻不能不殺。她眼眸藏着黯然神傷,表情卻像冰雕般冷淡無神,聲音也像冰水泡過般,清淡冷酷,道:“不多。”
孤桐道:“可我並不是名人。”
白衣女子面無表情,道:“握有名劍的人,想要你的命,所以就算你不是名人,我也得來,而看到你的劍之後,我突然發現你的劍也不錯,值得被我收藏,所以這一樁生意很划得來,算是買一贈一!”
孤桐道:“姑娘是生意人?”
白衣女子冷冷道:“人生在世,不都是在做生意嗎?只不過有時候是跟人做生意,有時候再跟自然萬物做生意,有時候需要跟上蒼大地做生意!”
孤桐忍不住嘆息,道:“照姑娘這般說,那我們都是生意人!”
白衣女子輕輕道:“當然。”
孤桐大笑,說道:“若你我都是生意人,那我算是什麼?”
白衣女子絲毫沒有笑意,臉龐神情照舊,淡淡道:“你是我的本錢。”
孤桐微微一愣,接着又大笑數聲,道:“可在下並不屬於姑娘,怎麼能算是姑娘的本錢呢?”
女子神情絲毫不變,道:“殺了你,你變屬於我了!”
孤桐忽然沉默。
這一刻發現這自稱來自秋霄落雁殿的白衣女子果然難纏的很,面對她,似乎就像面對自己遇到最難纏的敵人,與這白衣女子想必,狂神洪浩瀚、傲神姬冰之流都變得不再重要了,這女子的高深莫測,言辭鋒利,實在非常人能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