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狹窄的弄堂過道,秦浩跟阿寶在一間木質閣樓門口停下腳步。
“同志你好,請問有個姓林的爺叔是住這裡吧?”秦浩向路過的居民打聽。
“你也是來找那個勞改犯的?哎喲,最近來找他的人還真不少呢。”
“勞改犯?”阿寶有些驚訝的看着秦浩,意思:不是說來拜會高人的嗎?怎麼成勞改犯了?
秦浩沒有回答阿寶,而是給那位發了根香菸:“勞煩問一下,那位爺叔住幾樓哪個房間啊?”
“喲,小夥子煙不錯嘛,住三樓上樓梯右拐第三間就是了。”
“好,謝謝了啊。”
秦浩帶着滿腦袋疑問的阿寶上了樓梯,木質結構的樓梯被踩得吱吱呀呀,一路上有不少居民見他們手裡提着禮品,都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們。
“阿浩,你說的這位高人到底是誰啦?”阿寶越想越不對勁。
秦浩衝他笑了笑:“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三樓右拐第三間房間的門是開着的,房間裡沒有開燈,顯得有些昏暗,房間裡似乎有一股黴味,南方的三月天正是梅雨天氣,房門開着應該是因爲房間裡有些返潮。
放眼望去,屋內的書桌、書架上都堆滿了各種書籍跟報紙,一個光着腦袋的老頭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翻看着報紙。
也不知道是老頭年紀大了耳背沒聽到有人來,還是故意不搭理,秦浩跟阿寶在門口站了有幾分鐘,老頭都沒有往這邊看一眼。
阿寶有些按耐不住,敲了敲門,老頭這才轉過頭來。
老頭打量了秦浩一陣,又看了看阿寶,有些不耐煩的說道:“說了我只是個剛剛出獄的勞改犯,一大把年紀了,幫不到你們什麼,請回吧。”
“爺叔,我叫秦浩,在香港開了一家‘盒馬精品超市’,現在準備在上海再創業,很需要像爺叔這樣的老法師幫忙把關,我是很有誠意來請您的,有什麼要求,您儘管開口,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滿足。”秦浩直接開門見山,跟聰明人講話不需要繞彎子,關鍵就看條件合不合適。
爺叔眼裡似乎閃過一絲驚訝的神色:“盒馬精品超市是你開的?你是香港人?”
“爺叔誤會了,我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去年在香港創業開的超市。”秦浩用上海話說道。
“哦?”爺叔眼底閃過一絲讚賞:“能在香港那樣的環境下開超市,還開出名堂,了不起。”
秦浩微微頷首,並沒有謙虛幾句的意思。
爺叔陷入沉思,良久之後最終還是搖頭道:“以你如今的成就,想要什麼樣的人才都不難,沒必要在我這個行將就木的老傢伙身上浪費時間。”
對於自己被拒絕,秦浩稍微有些意外,但也沒覺得有多遺憾,正如爺叔所說,只要用“盒馬”的名義來內地投資,有得是有衝勁,優秀的人來應聘。
“打擾了。”秦浩衝爺叔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阿寶見狀就要跟上去,卻被爺叔叫住。
“你等一下。”
阿寶有些詫異的轉過頭,用手指着自己再度確認:“爺叔你叫的是我?”
“沒錯,就是你,我想跟你單獨聊聊。”爺叔很確信的點了點頭。
秦浩不無感慨的拍了拍阿寶的肩膀,示意自己在外面等他。
這該死的命運,這老頭果然還是看上了阿寶。
房間裡,阿寶糊里糊塗的走到爺叔面前,還不明白怎麼回事。
爺叔盯着阿寶問:“剛剛那個人跟你什麼關係?”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赤褲兄弟啦。”阿寶雖然不知道面前這老頭爲什麼這麼問,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
“你在他手底下做事?”
“以前他帶過我一段時間,現在我自己出來做了。”
“做的什麼?”
“倒騰國庫券。”
“做了多久,有沒有被抓過?”
提起這個阿寶就一陣後怕:“昨天就被抓了,還好阿浩之前教過我,每到一個地方要把招待所的前臺關係維繫好,幫我糊弄過去了,要不然我現在就在裡面吃牢飯嘞。”
爺叔淡淡一笑:“知道怕就好,那你現在什麼打算?”
“現在嘛,先做做外貿,阿浩說可以幫我拉訂單,我只要在內地找工廠承接就好了。”
爺叔搖搖頭:“沒你想的那麼簡單,要想接外貿單子,首先你也通過外灘27號,你有關係嗎?知道找誰能談得下來嗎?”
“那總歸是要想辦法的嘛,活人還能讓尿給憋死了”阿寶說着立馬回過味來:“你曉得應該怎麼做對吧?”
爺叔欣慰的笑了笑:“還算不笨,我當然曉得了”
說到這裡,又頓住了,繼續問道:“你現在有多少啓動資金?”
“也就幾十萬吧。”
“哦?看來你倒騰國庫券還真賺了不少錢嘛。”爺叔明顯有些驚訝。
“這樣吧,你開一家公司,我來幫你做事,不過事先說好,我只負責出主意,基本工資一百塊,公司業績每多一個零,我的收入就多一個零。”
阿寶看着眼前的老頭,雖然他不知道這老頭到底有什麼本事,敢開出這樣的價碼,但是轉念一想,能讓秦浩特地跑來邀請的人,肯定有兩把刷子。
“我能不能先問一個問題。”
“嗯,你說說看。”
阿寶正色道:“阿浩條件樣樣都比我強,爲什麼你選我不選他?”
“正因爲你樣樣不如他,將來你成功了,別人纔會說,這裡面有我的一份功勞,寧做雞頭不爲鳳尾濃曉得伐?”爺叔也一本正經的回答。
阿寶聞言有些酸溜溜的:“所以我只是個雞頭?”
“有我在,山雞也能變成鳳凰。”爺叔傲然揚起下巴,在他那身筆挺的中山裝映襯下,顯得原本瘦弱的身軀也格外偉岸。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從房間裡出來,阿寶腦袋都還有些暈乎乎的,秦浩搭着他的肩膀調侃道:“怎麼樣,這老法師跟你說什麼了?”
“他說要跟我一起開公司,還讓我在和平飯店開一個長包房,連房間號都寫給我了,真是個怪人。”阿寶吐槽道。 “行了,你就按他說的做,有你的好處。”
“他真有那麼靈?我怎麼看不出來?”
“那說明你修煉還不到家。”
當天下午,阿寶就去和平飯店包下了一個長包房,一個月就要1500美元,當時差點讓他直接打退堂鼓,最後還是一咬牙給租了下來。
第二天,爺叔就去了和平飯店的長包房,感覺滿意後,又叫來一家裁縫,給阿寶定製了一身行頭。
秦浩看着煥然一新的阿寶,半開玩笑道:“不錯,現在還真有點寶總的派頭了。”
阿寶還是第一次穿得這麼正式,總覺得有些不自在,轉頭衝爺叔抱怨道:“真的有必要從頭到腳全副武裝嗎?我看阿浩也不是天天穿阿瑪尼啊。”
爺叔瞪了他一眼,又上前幫他整理了一下衣領:“他是他,你是你,以他現在盒馬老闆的身份,走到哪裡人家都要喊他一聲秦總,你呢?除了兜裡有幾個鈔票,根基全無,所以你纔要裝給別人看,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先敬羅衣後敬人,你沒這身行頭,別人也許見都懶得見你。”
“做生意什麼最寶貴?”
“是時間。”
“很多時候你嘴上說一萬句,都不如一輛凱迪拉克,一個大哥大讓人放心。”
阿寶下意識看向秦浩,笑着對爺叔說道:“怎麼你們兩個說的都一樣。”
爺叔有些詫異的看向秦浩,二人相視微微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等裁縫拿着樣布走後,秦浩給爺叔倒了杯茶,語氣懇切的請教。
“爺叔,我想在內地開超市,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爺叔接過茶杯,抿了一口。
“你打算把盒馬開到內地來?”
秦浩搖了搖頭:“盒馬的模式暫時還不適合內地,我打算重新創建一個連鎖超市品牌,走商超賣場的模式。”
爺叔讚許的點點頭:“嗯,不錯,腦子很清楚,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
“在內地做生意首先要考慮的就是政策因素,其次纔是商業因素,南京路可不是那麼好擠進去的,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秦浩點頭道:“如果上海暫時擠不進來,我就先去深圳,早晚內地的營商環境是會發生變化的。”
“你能有這樣的心態就足以立於不敗之地了。”爺叔說着頓了頓:“這樣,晚上我幫你約個飯局,你在黃河路的紅鷺飯店訂一個包廂,回頭把包廂號碼告訴我就行了。”
“那就有勞爺叔了。”秦浩也沒有問爺叔要約的是誰,既然對方答應了幫忙牽線,肯定就是能夠起到關鍵作用的人物,爺叔的能力跟人脈還是很靠譜的。
“爺叔,那我呢?我下一步該幹什麼?”阿寶躍躍欲試的道。
爺叔下意識看了秦浩一眼,隨後在紙上寫下幾個數字代碼:“你去營業廳買一萬塊這支股票,拿一個星期,一個星期之後立馬拋掉,到時候再說。”
秦浩知道,這是爺叔給阿寶的考驗,也就沒吭聲,自顧自去下樓借了前臺電話在紅鷺訂了一個包廂。
又給阿寶的包房打了電話把包廂號碼告訴爺叔。
“好,我知道了。”
聽到爺叔的答覆,秦浩掛斷電話,出了和平飯店,叫了輛出租車來到楓涇公墓,原主的父母奶奶都長眠於此,給他們上香擺上貢品,秦浩又靜靜在墓碑前站了一會兒,這才轉身離開。
夜晚的黃河路霓虹璀璨,人聲鼎沸,迎來送往的車輛也是絡繹不絕。
“先生,這裡面塞車進不去了,要不你在這路口下好不啦?”
“多少錢?”
“八塊。”
“給。”
秦浩從出租車上下來,正準備去紅鷺飯店,結果剛走到金美林門口,老闆娘盧美琳就迎了上來。
“喲,秦總好久不見,聽說你去香港發大財了。”
秦浩笑了笑:“老闆娘說笑了,要說發大財還得是老闆娘,我可聽說了這金美林現在是日進斗金啊。”
“哈哈,都是朋友們給面子,怎麼樣秦總今天是要來吃飯,要不我給您安排個包廂?”
“不麻煩了,我是來赴約的,朋友在紅鷺訂了位置,下回再來。”
“那好,下回來我可得敬你一杯。”
簡單寒暄過後,秦浩就進了紅鷺飯店。
盧美琳看着秦浩的背影微微皺眉,一旁的領班好奇的道:“那個給咱們送海鮮的陶陶都說他在香港發了財,可今天看他來還是坐的出租車,不會是銀樣鑞槍頭吧?”
“誰知道呢,這黃河路上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的老闆數不勝數,我們也沒必要知道誰真誰假,只要知道吃飯給錢天經地義就吃不了什麼虧。”盧美琳大手一揮,相較於去年,她的身材似乎又圓潤了一份,也更有氣勢了。
“咦,老闆娘你看剛剛進紅鷺的是不是招商局的趙處?”
“應該是,那麼多人都圍着跟他打招呼.”
領班忽然一個激靈:“老闆娘,你說這趙處該不會就是秦總約的朋友吧?他剛進去沒多久,這趙處就到了。”
“不可能,他去香港纔不到一年時間,能請得動趙處的項目,起碼也得是好幾千萬的大項目吧?”盧美琳斬釘截鐵的說道。
另外一邊,趙處走進紅鷺飯店後,就在迎賓小姐的帶領下來到秦浩所在的包廂。
雙方相互自我介紹了一番後,秦浩將趙處迎到主位上。
“聽說盒馬超市在香港市場掀起了一陣熱潮,卻怎麼也沒想到幕後老闆居然這麼年輕。”
面對趙處的誇獎,秦浩語氣謙遜的說道:“盒馬是我跟劉家公子合夥經營的,功勞可不能算到我一個人頭上,而且我們也只是在適合的時間,做對了適合的事情,要說起來還是要感謝這個時代,給了我們機會。”
趙處對秦浩的回答表示讚許:“嗯,年輕人做出成績能夠不驕不躁,很難得啊。”
寒暄幾句過後,終於趙處話鋒一轉:“我聽說秦總打算來內地投資?”
“當然,去香港做生意是爲了賺錢生活,上海纔是家嘛,我怎麼說也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也想爲上海的建設貢獻一些綿薄之力。”
有的時候官話套話表達的是態度跟立場,是必須要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