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針對聰明人的佈局(下)
老實說,張安平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
這個坑,他是給藤田芳政挖的——如果是李力行之流,這坑準把自己給埋了。
但要是藤田芳政的話,這坑,有七八成的可能是把藤田芳政給坑到!
無他,就因爲這老小子是張安平自出道以來,遇到過最難纏的一個對手。
像什麼南田洋子啊、什麼金碧輝之流,距離這老小子真的是差了七八個徐百川起步。
南田洋子和川島芳子策反陳默羣,雖然差點坑到自己,但自己從始至終沒有信任過陳默羣,真要是踩坑,也不會有太大的損失。
但藤田芳政挖的坑不然。
這要不是機緣巧合、要不是王鑫拿命送出的佛珠情報,就衝在零號研究院的佈置,自己百分百上當。
這種聰明人,遇事喜歡多想,而且又有先入爲主的想法作怪,所以能坑到的概率非常的大。
但這種事,只有入局之人才能看懂——目前真正的入局之人,也就是他、鄭耀先、明樓和徐百川,其他人一無所知。
這要是地下黨負責人思來想去後,逼着徐百川讓其帶着他找張安平的原因。
哪怕明樓告訴他說這是陰險狡詐的張世豪佈局……
張安平是頭狐狸,自然也是知道對方的考量——說句難聽的話,數千人的生命系在自己這個大特務、對地下黨惡意滿滿的鐵桿反革命分子身上,又加上現在還故意泄密,但凡是個正常人,誰敢大意?
除非那種眼高手低自以爲是的混球。
張安平選擇了在九龍山的臨時營地等地下黨的負責人——這、位面前他不打算自曝身份,二號情報組和他們是兩條線,沒必要一定交叉,以後有類似需要交叉的時候,讓明樓居中便行。
嗯,讓明樓做這個代理人罷了。
反正明家已經空心化了,需要轉移的話隨時可以轉移,而且明鏡在關鍵時候也能頂上“喀秋莎”的名頭……
臨時營地,負責人見到了張安平後,客氣的拱手:
“張區長,久仰大名。”
張安平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色:“恐怕是惡名吧。”
對方笑了笑,沒有接話——你有點逼數就好。
張安平也沒有“乘勝追擊”,而是道:“聽說貴方反悔了?”
“張區長,糾正一下,這不叫反悔,這是存疑。”負責人凝聲道:“我覺得貴方的態度有問題——張區長,我想知道你真正的計劃!”
“貴方的鄭站長和徐區長和我方對接,負責起義。那你呢?”
負責人直視張安平:“請張區長給我一個合理的說辭。”
張安平笑了起來,隨後道:
“貴方還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也罷,既然要交代,那我給伱一個交代——不知趙先生有沒有注意到市面上最近出現的假幣?”
“我知道。”
張安平解釋道:
“我的目標假幣制造工廠!”
爲了表示誠意,張安平詳細介紹了藤田芳政的假鈔佈局,將自己接下來的行動方案告訴了負責人。
負責人聽完後久久未語。
很明顯,他被驚到了——如果這件事由地下黨負責的話,毫無疑問,結果必然是折戟沉沙。
哪怕是攻下了零號研究院,也是如此!
只能說藤田芳政實在是太狠、太壞、太陰險了!
許久,這位負責人問道:
“張區長,鄙人受教了!但有一事鄙人還是不明白,還請張區長解惑。”
“說。”
“你如何敢肯定藤田芳政會中計?”
負責人正色道:“如果對方將計就計呢?”
一旁的徐百川也不由望向張安平。
張安平倒是沒自負的說對方不可能將計就計,他隨手撿起枯枝,在地上畫了幾個圈,指着其中的一個說:
“這個是我們最主要的目標。”
負責人道:“假鈔窩點?”
“對。”
“但這個圈,卻是被藤田芳政藏得最隱秘的一個——一旦這裡有變動,就是說所有的計劃都要崩潰。”
“這圈沒有動靜,所以,核心的目的藤田芳政沒有堪破。或者說他太自信這個圈了,自信到他不會認爲他佈置的陰陽局已經被堪破!”
“現在,他所有認知中,我種種的一切的佈局,都是圍繞着這個圈來進行的。”
徐百川搶答:
“零號研究院!”
張安平點點頭,繼續說道:“在藤田芳政的視角中,或者說是在他認爲的視角中,這個圈是關鍵!”
“我要破壞這個圈,就要想辦法在這些圈裡面動手腳,吸引他的注意力——而他要做的就是不動如山,盯好零號研究院這個圈。”
“在他認爲的視角中,這個圈的位置無可替代,而我們有限的力量,只能針對這裡——其他地方哪怕是再怎麼鬧騰,在他的認知中,只有一個用途……”
徐百川繼續搶答:“吸引他的注意力?佯攻?!”
“對!”
地下黨負責人認可了張安平的這番解釋,但還有一點不明,說道:“但我們的視角中,其他的這些圈纔是關鍵,但如果藤田芳政是做兩手準備呢?”
“既要吃掉零號研究院,也要吃掉這些圈,而這不是沒有可能!畢竟,他可以動用的力量,要比我們都要強!”
張安平笑道:“如果你是藤田芳政,你會認爲我在哪一邊?零號研究院這個圈?還是其他這些圈?”
徐百川和地下黨負責人毫不猶豫的回答:
“零號研究院。”
這是肯定的,因爲哪邊重要,張世豪就該在哪邊。
“對!藤田芳政想報仇,想拿下我,想一雪前恥,他就得做出一副我沒有上當的樣子!”
徐百川和地下黨負責人聞言反而迷茫了。
什麼叫“得作出一副我沒有上當的樣子”?
“我很謹慎,他知道我很謹慎,他很謹慎,我知道他很謹慎——所以,他會用另一種行動表示他沒有上當。”
張安平笑着說:“比方說加強零號研究院的防衛力量!”
“當他做出這種姿勢的時候,就說明他中計了,反之,當他不加強零號研究院的守衛力量,反而將軍隊開進城市,隨時一副我要彈壓起義的表現,則說明他沒有上當。”
徐百川伸手:“等等,你說得我腦子有點亂,我捋一捋!”
“藤田芳政確定起義是吸引他注意力的時候,他會加強零號研究院的安保?這不對!”
徐百川百思不得其解狀,道:“他應該順水推舟的將軍隊開進城市!爲什麼反而要做出一副我沒上當的表現?”
這和徐百川想的不一樣!
他認爲藤田芳政既然沒上當,那就該將軍隊開進城市,做好彈壓起義的準備!
“因爲如果他表現的愚蠢,他必然認爲我會堪破。”
張安平聳肩:“就如他認爲,如果他表現出自己上當,我反而會認爲他沒有上當一樣,你可以把這個理解爲棋逢對手的惺惺相惜——事實上,我纔不會對這種對手有狗屁的惺惺相惜!”
地下黨負責人明白了,他神色複雜的說道:“因爲他想撈更多的魚!一旦他加強零號研究院的戒備,爲了迫使他不得不馳援,我們就得假戲真做,在城內鬧出大的動靜!”
“這時候他也會假裝上當或者說他不得不上當,分兵彈壓起義——零號研究院會露出真正的破綻,屆時,我們會投入所有力量,一舉將零號研究院擊破。”
“他在零號研究院有後手對不對?一定是那種能頂得住攻擊的強力後手……可能整個零號研究院的內區,都被他打造成軍事堡壘了,所以,他纔會這麼做?”
地下黨負責人此時此刻沒有了疑問,但心裡只有對張安平濃濃的忌憚,這就是張世豪啊,一個算計人能算計到骨子裡的特工!
毫不誇張的說,這種事放到他身上,他只有被死坑的份。
絕無還手之力!
嘶!
徐百川嘶了一聲,因爲他清楚,藤田芳政的後手不是將零號研究院打造成了軍事堡壘,而是在零號研究院埋了足以將零號研究院夷平的炸藥!
這番分析,非常的切合目前的局勢。
“沒錯,他是有類似的後手。”
“只不過,後手不是所謂的軍事堡壘,而是……”
張安平輕聲道:“足以將零號研究院送上天的炸藥!”
地下黨負責人像徐百川之前一樣倒吸起了冷氣。
狠!
都是些狠人啊!
張安平頓了頓,開始說起了自己的全盤計劃。
地下黨負責人一字不漏的聽着張安平的講述,不斷在心裡盤算着各種可能的問題,想找出點疏忽,但和他預想的一樣,整個計劃的大方向沒有絲毫的疏漏可言——除非在決策時候出問題。
比方說地下黨暗中放水。
但這怎麼可能?
可聽到最後,疑問出來了。
因爲張安平意欲用忠義救國軍在零號研究院周圍做佯攻。
忠義救國軍已經在鐵路線上用了一次、在日本海軍軍營用了一次,前兩次可以通過分兵做到,第三次在零號研究院用。
那主攻大金山島怎麼用——忠義救國軍又不是天兵天將,人數在那裡擺着!
除非,進攻大金山島不用忠義救國軍。
那只有一個可能,張世豪在打游擊隊的主意!
地下黨負責人直截了當的問:“張區長,你想讓游擊隊配合你進攻大金山島?”
張安平似笑非笑的看着地下黨負責人:“趙書記不允許麼?”
當然不允許!
我還要靠游擊隊來接應起義部隊撤離,免得被你們做手腳全部拉走!
但這話他不能說。
因爲這會出賣掉明樓。
更何況這事還沒有發生,他敢說,張世豪就敢丟一個破壞團結的帽子。
再三思索後,負責人沉聲道:
“既然張區長信得過我們,我們也不會讓張區長失望!進攻大金山島,需要多少人?”
“最少八百!”
“好!一定不負重託!”
一旁的徐百川差點感激的哭了。
安平老弟這是爲我考慮啊!
徐百川想來,張安平就是擔心自己最後拐不走起義部隊,所以把共黨的游擊隊帶上了,屆時也沒有武裝力量能左右自己了!
但張安平真正的目的是這個麼?
不是!
他是前不久才反應過來的——草,藤田芳政網羅的這些人,連法幣都能仿造,而且大金山島上有凹版印刷機,這不正是組織上欠缺的嗎?
這些人才殺了浪費,還不如交給組織!
但讓救國軍出手,想交給組織不太容易,最後的結果大概是沉海。
可如果游擊隊呢?
而藉口可是有現成的!
爲了方便徐百川拐走起義力量,削弱地下黨嘛!
我張安平擅長特務這一行,經濟神馬的,我就是個門外漢——徐百川最後沒拐走起義部隊,這事……怪我咯?
……
七七起義倒計時33小時。
午飯前。
李力行再一次找上了藤田芳政。
“機關長,我在青幫中的線人彙報,地下黨、軍統、中統,都在接觸他們,從口吻中判斷,是要聯絡他們幹一場大事,我懷疑就是爲了明天所謂的起義!”
“從現有的線索判斷,明天抵抗分子的煽動的暴民數量驚人。”
“您能不能讓軍隊進駐,明天全城戒嚴?”
戒嚴?
藤田芳政好想狠狠的踹李力行一腳。
你以爲我會擔心他們起義?
我巴不得他們起義呢!
中國還有句古話:不破不立!
抵抗分子一旦起義,這些力量可都是會暴露的,這等於切除腐爛的部分!
更何況他還有更大的企圖。
再說回起義,城內本就有駐軍,又何必從城外調兵?抵抗分子不能見天日,又有多大的規模?
他們的難纏是混在中國人裡無法揪出來,一旦起義,那就是禿子頭上的蝨子,帝國軍隊一定會一鼓作氣的拿下!
有什麼可擔心的?
很明顯,藤田芳政對起義的定義,還沉浸在過去的起義模式中:
起義、搶奪軍火庫、壯大人手、攻陷城市。
而這,偏偏是他最不怕的!
“李主任,目前皇軍兵力緊張,想要讓上海戒嚴是不可能的,明晚你辛苦些,指揮警察、特務委員會,彈壓這些抵抗分子,我會調集精銳力量,一旦哪裡不支,我便派人過去支援。”
“李主任,考驗你對帝國忠誠的時候到了!”
“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李力行一聽這話,立馬高聲答是,表了一番忠心後眉開眼笑的離開,但等他上車後,馬上罵了一句:
“夠鈤的日本鬼子!”
不對勁,不對勁!
李力行意識到自己被矇在鼓裡了,藤田芳政一定是有其他手段,但沒有向自己透漏。
否則,起義這麼大的事,他怎麼可能會無動於衷?
“哼!不說拉倒!我反正已經盡職的報告了!”
樓上,藤田芳政看着李力行驅車離去,搖頭自語:
“李力行啊李力行,希望你不是婦好——否則,我讓你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在藤田芳政看來,這幾日李力行的行動有些……太蹦躂了。
一直要把自己的注意力往所謂的起義上引。
熱忱到藤田芳政都懷疑李力行是不是別有用心——不得不說,他還真起疑心了。
“不過,我似乎得做些什麼了,要不然,我那位對手會小看我的。”
藤田芳政思索着自己該怎麼應對。
他原本不想有太激烈的反應。
但現在的情況是,越來越多的線索表明抵抗分子要舉行起義了——自己又不瞎,這時候不做反應,反而會讓那位存疑。
“增加城內軍隊的人數?”
藤田芳政否決了這個想法,他等着抵抗分子鬧出動靜呢,加強城內軍隊人數的話,反而有可能讓他們偃旗息鼓。
“看來,得向我的對手證明下我不是他想象中的蠢人了。”
果然,藤田芳政決定調兵到零號研究院!
“張世豪啊張世豪,你想不到我會直接增加這樣的難度吧!”
藤田芳政笑了起來,這一次,你是不是騎虎難下了?
距離你營造的起義還剩三十多個小時,你,是不是得硬着頭皮發動所謂的起義?
藤田芳政哈哈大笑起來,兩人的博弈猶如棋局,此刻的他就是一名下出了神來之筆的棋手,對手,又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