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平收到了兩個消息。
消息一:姜思安傳來的情報,在他的“努力”下,鬆室良孝和冢本清司及他三人,瓜分了三百萬日元的保釋金,他留下了四十萬日元備用,剩下的六十萬交給他處理。
消息二:岑庵衍轉來姜思安的情報,日軍此次大抓捕結束,共獲得日元七百餘萬,其中二百餘萬將上供給派遣軍、三百萬被他們三人瓜分,剩下的二百萬會作爲行賄金交他處理。
他能動用的三百萬日元中,其中的六十萬交予軍統、五十萬做行賄金,剩餘的一百九十萬留十萬外,其餘全都會上交組織。
“這臭小子!”
張安平笑着低罵一句,然後開始準備檔案。
在檔案中他這般記錄:姜思安上繳十五萬日元作爲經費。
嗯,這是一個金壺變成了普通茶壺的故事……
作爲主導了金壺變茶壺的幕後大黑手,所以張安平現在手裡有三百零三萬日元。
而其中只有十五萬加六十三萬日元是需要走賬的,剩下的日元,全都是“黑賬”。
“要是鬆室良孝和冢本清司知道他們辛辛苦苦了二十來天,最後我拿了大頭以後會不會被氣死?”
張安平聳聳肩,氣不氣死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筆錢一定要用到刀刃上,這樣纔對得起那些被捕者的砸鍋賣鐵。
於秀凝的腳步聲傳來,張安平將這些存單收起後正好敲門進來:
“老師,76號那邊傳來消息,日本人發現了李力行失蹤的事。”
“發現了麼?”
張安平露出一抹嘲弄之色,可惜晚了!
……
確實晚了!
在當天,日本人就發現了不僅是李力行失蹤,就連去“禮佛”的家屬也早早的失蹤了,這下他們明白這哪是失蹤啊,分明是逃跑!
直到這時候,鬆室良孝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他小看了李力行的嗅覺,小看了李力行的膽子——總以爲烹一條走狗而已,何必在乎走狗的感受,沒想到關鍵的時候,他卻被走狗給教訓了一通。
找!
掘地三尺也要將李力行找出來!
鬆室良孝將大量的特務灑向了租界,和黃道會一起搜尋李力行的蹤跡——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爲有人稱下午的時候在公共租界見到過李力行。
這自然是張安平爲日本人準備的障眼法,不是爲了隱藏李力行的行蹤,而是爲了遲滯日本人的行動,免得這時候的日本人放棄尋找李力行,轉而對【懷疑名單】或者說【可疑名單】下手。
日本人果然上當,半個下午加一個晚上,都在紙醉金迷的租界尋找着李力行的蹤跡,但最終的結果只是找到了一個確認是屬於李力行的行李箱,在行李箱中他們發現了一些讓鬆室良孝眼皮亂跳的文件——都是關於日本人秘密處決無辜人士的信息,包含有詳細的埋屍地。
“不能讓這些消息傳出去!”鬆室良孝臉色鐵青,上海要穩定,不能引起恐慌,這些以派勞工爲名秘密槍殺的屍體,絕對不能被大衆所知。
而從李力行的行李箱中發現的這些信息,無疑在證明李力行極有可能通過租界的報紙,將這些信息報復性的披露出去。
所以他下令:
“想辦法將這些屍體挖出來運走!不能讓人發現了!”
上面動動嘴,下面跑斷腿。
隨着鬆室良孝的命令,76號的特務便被深更半夜的安排去轉移過去一年時間裡秘密處決的屍體。
“李力行,這是個禍害!一定要將他揪出來!不能讓他在外面胡言亂語!”
冢本的臉色同樣的鐵青,想不到一直以來的溫順哈巴狗李力行,居然會在他們即將和土肥原決戰之際捅他們一刀。
好在不管是他還是鬆室良孝,都認爲現在還有時間——李力行即便是現在向報社投遞這些不可見人的信息,起碼得後天才能見報,他們至少還有一個白天、一個晚上的時間。
實在不行就從明晚開始盯死租界內的各家報社,免得他們登報發行。
但……他們錯了!
兩個小時後,隨着城市的復甦,隨着報童們清脆的吆喝聲,驚雷……乍現!
“賣報賣報!最新新聞,揭秘日本人在滬殘酷統治真相!”
“特務機關見不得人的勾當大暴光!”
“解密日本特務之間的殘酷鬥爭!土肥原意欲做上海太上皇!”
“14處埋屍坑!上海周邊十四處埋屍坑詳細介紹!”
“揭秘兩年前羅涇大屠殺!三月屠殺三千人!”
“十月初三慘案大曝光!日本人殘酷獸行!”
“【可疑名單】曝光!一份日本人即將執行密捕的絕密名單!”
報童們清脆的吆喝聲中,日本特務機關被新聞扒光擺在了上海民衆的眼前,儘管這些報紙只能在租界內流傳,但絲毫不影響這些消息在上海的飛速擴散。
最讓上海人吃驚的是【可疑名單】,日本人剛剛結束野蠻的大抓捕、一萬多名被捕者被壓榨了大量的金錢,沒想到才把錢榨乾,這些畜生就想着再一次對剛剛獲得了自由的被捕者下手。
大量的被釋放者在聽到風聲後,果斷的選擇了跑路——龍華和中和兩個營地對他們來說猶如地獄,沒有人再想經歷一次,更何況日本人心狠手辣,已經榨乾了他們的財力,要是再被關起來,哪有錢給日本人啊!
因爲大抓捕結束稍微恢復了些生氣的上海,在這個消息下又進入了驚慌狀態。
但最驚慌的是鬆室良孝和冢本。
他們原以爲李力行還沒有來得及將各種見不得人的事告訴報社,沒想到李力行早就做了!
看着面前一份份的報紙,看着上面刺眼的內容,冢本的心一片的死灰。
要遭了!
鬆室良孝的養氣功夫明顯高於冢本,他快速的翻閱着一篇篇的報道,當他看到介紹埋屍坑的新聞後,突然反應了過來:
“上當了!”
冢本已經是心如死灰,根本沒有搭理。
鬆室良孝憤怒的瞥了眼冢本,隨即急聲呼喊秘書:
“快告訴王擎漢,讓76號的人馬上撤離!不要再轉移屍體了!”
但他反應的慢了,秘書剛出去就馬上進來了:
“機關長,王擎漢彙報稱76號在挖掘過程中被大量記者拍到了照片。”
“八嘎!都是飯桶!”
鬆室良孝氣的大罵出聲。
此時此刻,他終於意識到了昨天找到了李力行的行李,根本就是陷阱——對方故意引導他們,讓他做出了誤判!
埋屍坑的轉移反而因此被實錘了!
僅僅是這樣嗎?
當他目光落到【懷疑名單】四個字後,腦袋內的混沌在這一瞬間就炸開了。
“馬上聯繫水野,讓他對【懷疑名單】上的對象進行抓捕!”
秘書道:“機關長,水野君手裡人手嚴重不足。”
76號的特務被派去刨坑了,鬆室機關可以動用的特務都在租界翻找李力行,水野甚至也在!
“能動用多少人就動用多少人,立刻抓捕!”
“嗨伊!”
但在一個半小時後水野幸平傳來了消息:
目前發現的47名可疑對象,疑似全都失蹤了!
“八嘎!”
這下鬆室良孝心中的猜測實錘了,憤怒的他再也忍不住的咆哮了起來。
被算計了!
“李力行極有可能早就投靠了軍統或者地下黨——應該是軍統,這樣的佈局方式很熟悉,一定是軍統的徐百川和張曉!”
鬆室良孝咬牙切齒:“他們這段時間隱於幕後不是什麼都沒做,而是做了很多事!現在,就是他們出招的時候!”
但冢本對有沒有被算計並不關心,而是茫然的問:
“鬆室君,我們是不是要完了?”
要完了嗎?
鬆室良孝這纔想到了當前最絕望的處境,一股按捺不住的憤怒油然而生,桌上的報紙也因此極度的刺眼,怒火燒腦後他撲過去,發狂般的將桌子掀翻在地,彷彿這樣就能不被這些糟心的內容影響。
“八嘎!”
失態的他跳到了報紙上奮力的踩踏,發泄着心中的怒火,一通發泄後無力的坐到了地上。
冢本清司說得對,這一次,土肥原只要後面輕輕的推一推,他、冢本,就像沙雕的城堡一樣塌掉。
好巧不巧,一想到土肥原,正好一份報紙上的內容映入眼簾,還偏偏是以土肥原爲標題:
解密日本特務之間的殘酷鬥爭!土肥原意欲做上海太上皇!
“嗯?”
這個標題的內容引起了鬆室良孝的興趣,他強忍着不適將報紙扒拉過來,飛速的看了起來。
這個標題下的新聞,是以李力行的視角將日本特務機關的鬥爭展現的——但在這些內容中,鬆室良孝注意到以這種方式描繪,土肥原更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反派。
因爲土肥原而掀起了上海的大抓捕,因爲土肥原想以破壞掉上海當前穩定局勢爲代價抓捕抵抗分子……
看完上面的內容,一條置死地而後生的妙計出現在了鬆室良孝的腦海中。
【這……可能是抵抗分子的謀算!】
這時候理智給鬆室良孝示警了,但對權力的不捨、對地位的不捨讓他無視了理智的示警。
【權力,只有掌握在自己的手裡纔是權力!】
下定決心後,鬆室良孝將報紙推到了冢本清司面前:
“冢本君,你看看這個!”
冢本茫然的接過報紙,看着看着他便喪氣的將報紙撇了下來。
二者的差距由此可見。
鬆室良孝壓下對冢本的不滿:“冢本君,我們還有機會!”
冢本的眼睛一亮,連滾帶爬到鬆室良孝面前:
“鬆室君,什麼機會?!”
“將這段內容無限制的印刷,想法設法的讓南京司令部的人看到裡面的內容!”
鬆室良孝一臉的決然:“若是成,則我們將扭輸爲贏!若是敗,冢本君,我倆便以失敗者的身份回本土。”
“那就……賭了!”
……
張安平一直注視着租界內的新聞,他要看看鬆室良孝到底能不能“收到”自己給他的信號。
他可不想換對手。
鬆室良孝和冢本現在都是姜思安的“好朋友”,且這倆摳比還剛剛在特務機關失了人心,若是換個對手,自己的努力不就白費了?
“要是鬆室良孝收不到我的信號,那我就勉爲其難的花點錢,爭取把勝利的天平偏向你們兩個。”
幕後黑手有些心疼錢,他所生活的後世能買熱搜,同理可證:現在這個年代一樣可以花錢買熱“聞”。
就是給對手花錢買熱“聞”有點糟心哈。
但對手沒讓他失望,第二天的租界的報紙,依然看在痛“扁”日本人的同時,還紛紛刊載了【解密日本特務之間的殘酷鬥爭!土肥原意欲做上海太上皇!】的新聞。
於秀凝拿着報紙向張安平彙報:
“老師,根據調查,有神秘人花錢,讓各大報社刊登了這篇新聞。”
“嗯,倒是省的咱們花錢了,不錯,在後面使把勁吧,這麼八卦的新聞,流傳範圍一定要廣!”
“是!”
於秀凝雖然不知道張安平的意圖,但她知道自己的老師是不會無的放矢的。
所以,她狠推了一把。
……
上海,對日本人來說很重要。
所以,上海有個風吹草動,就會引起位於南京的派遣軍司令部的注意。
這一次,自然不例外的引起了派遣軍司令部的注意。
“怎麼回事?鬆室良孝保證過半月內讓上海安靜下來!結果呢?現在越來越亂了!”
剛收了兩百萬外加價值五萬日元金條的日本將軍在會議上發難了。
嗯,也可以理解成……演戲!
“我覺得這不是鬆室君的錯。”有人將一份報紙放到了桌上:“諸君可以看看吧——上海的問題,說到底還是土肥原來滬以後出現的,儘管土肥原君是出於好意,但他終究是不瞭解上海的情況。”
“也是,若不是鬆室君他們用了其他辦法,這段時間帝國在上海的損失將難以彌補!”
“其他辦法”他們沒明說,但意思很明顯,便是兩百萬日元的款子——在座的這幫人,都是岡本會社幕後股東後面真正站着的人,此時又收到過來自上海的孝敬,自然是偏向鬆室良孝的。
畢竟,對比很明顯:
土肥原沒來上海前,上海雖然有抵抗分子搗亂,但整體而言終究是“一片平和”。
“我覺得主要問題是上海的特殊性!上海有租界存在,帝國的軍隊不能進入租界,抵抗分子以租界爲庇護,所以殺之不絕!鬆室君的能力其實有目共睹,畢竟汪某人可是鬆室君和冢本清司一力完成的策反。”
“土肥原那裡如何解決?他畢竟是大本營派來的。”
“他的任務是和汪某人接觸!汪某人不是要去本土找首相嗎?土肥原的任務也完成了!”
“有道理。”
“那還有一事,土肥原公館呢?”
“並存吧!”一直沒出聲的主事人開口道:“讓影佐禎昭做主,我倒是眼看看上海的抵抗分子這個頑疾無法根除,是因爲接連換將的鬆室機關不利,還是本身就是頑疾難除!”
“嗨伊!”
一場會議落幕,關於上海的處置通報也隨之而來。
【影佐禎昭接手土肥原機關。】
【嚴令上海松室機關在三日內恢復上海治安!】
至於土肥原,在通報中沒有任何的安排,但土肥原接到通報後,卻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敗的一乾二淨了。
身在南京的他神色茫然的望向了上海。
他看不見上海,但卻莫名的感覺在上海,彷彿有一頭巨大無比的巨獸盤踞在那裡。
“或許,是我老了。”
土肥原呢喃出聲,這是他職業生涯中罕見的一次失敗——儘管他從沒有將主要的精力集中在上海,甚至沒有人會認爲他失敗。
可對他而言,意志無法在上海貫徹,那便是失敗!
正在此時,秘書匆匆進來:
“將軍閣下,岡本社長求見。”
“他找我?呵……”土肥原呵笑,面色極其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