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譚文質和陳明楚走才修好不久的京滬鐵路來到了上海後,剛一下車就受到了鬆室機關的濃重歡迎。
在鬆室良孝的帶領下,十幾名佐官、三十多名尉官外加76號中高層三十餘人,八十多人的歡迎隊伍讓譚文質和陳明楚熱淚盈眶。
鬆室良孝拉着兩個漢奸的手,情真意切的道:“陳君,譚君,你們是帝國的功臣,你們是帝國最好的朋友!”
本就感動的熱淚盈眶的兩人,忍不住說:“願爲皇軍效犬馬之勞!”
“願誓死效忠皇軍!”
鬆室良孝誠懇的說道:“不,皇軍不需要你們用生命效命!你們是皇軍最好的朋友,只有活着,才能更好的爲皇軍服務——二位請,我已經在機關爲二位備下了好酒好席,請允許我爲二位接風洗塵!”
陳明楚和譚文質再度流出了感動的眼淚。
人羣中顧慎言掛着笑意看着兩人,從頭到尾眼神一直和煦,惟有在人羣調轉方向的時候,眼神纔有那麼半秒的冷冽,緊接着又恢復了和煦。
他心道:
【兩個傻子。】
鬆室良孝在鬆室機關爲兩人真的擺下了好宴,在宴會中鬆室良孝可勁的恭維着兩人的功勳,將兩人用兄弟、戰友屍體鋪就的血路,說成兩人心向光明、爲日中親善而棄暗從明。
一番話將兩個漢奸鼓吹到令日本人都爲之臉紅後,鬆室良孝話鋒一轉,藉着酒意便給兩人公佈了新的任命:
任命陳明楚爲維新政府特務委員會執行委員兼76號(特工總部)副主任;
任命譚文質爲維新政府特務委員會委員兼76號行動處處長。
在日本特務和76號中高層的恭維中,兩個靠着出賣而“紅”的漢奸,醉的不省人事,被人擡了下去。
宴會就此結束,一大幫中日特務醉醺醺的離開了鬆室機關。
車上,醉醺醺的易默成和丁默邨同時恢復了眼神清明,丁默邨透過窗戶看着76號成員的醉態,目光幽深。
易默成委屈吧啦的說道:“主任,我、我一心爲日本人做事,他憑什麼擼掉我的職務?”
76號行動處處長,便是易默成。
丁默邨扭頭看着從重新跟着自己到上海的心腹,笑道:“做好副處長的工作,好好配合譚文質。”
“主任!”易默成不滿的叫出聲。
丁默邨搖搖頭,笑着說:“聽我的準沒錯,日本人啊……不會這麼好心的!”
鬆室機關。
之前還醉醺醺的鬆室良孝,此時也無比清明的品着茶,一臉的幽深。
這時候水野幸平推門走了進來。
“機關長。”
看着跪坐在自己眼前的水野幸平,鬆室良孝笑着問:“看清楚了嗎?”
水野幸平聞言羞愧的低下了腦袋:“學生看明白了。”
兩人似是在打啞謎,但實則是討論的是“醉酒”之事。
這場宴會結束,幾乎所有人都醉了。
然後,鬆室良孝便讓水野幸平去暗中觀察——水野幸平觀察的結果是76號的特務,有一小半是裝醉的。
包括丁默邨在內!
水野幸平突然擡頭直視:“老師,這些人不能重用!”
“爲什麼?”
“因爲他們心思不純。”
鬆室良孝大笑起來:“你說的沒錯,可是,你覺得真正有用的人會是那些醉酒之徒嗎?他們倒是心思挺純——投靠皇軍攫取權力、發家致富,但你覺得他們可堪大用嗎?”
水野幸平啞然,緩慢的點頭後示意自己明白。
水野這時候掏出了兩副接線的耳機,一副自己戴上,另一副示意水野幸平自己戴上。
水野一臉茫然的接過,只聽得耳機內傳來打呼嚕的聲音,聽了半晌後還是一臉的茫然,直到和鬆室良孝的耳機交換,才聽到耳機內時不時傳來在牀上翻來覆去的聲音。
許久後,鬆室良孝放下耳機,問:
“你剛聽到的是陳明楚房內的動靜,最開始聽到的是譚文質屋內的動靜,有何感想?”
“陳明楚在裝醉,譚文質……真的醉了!”
鬆室良孝緩慢的點頭:“你覺得二人中誰能大用?”
水野幸平脫口而出:
“陳明楚!”
鬆室良孝點點頭。
“老師,可我還是不明白,您爲什麼要這麼重視此二人?”
“重視嗎?”鬆室良孝大笑道:“中國有句古話,叫千金買馬骨!他們倆便是要要買的千里駒骨頭而已。另外——”
他壓低了聲音,用微冷的聲音說道:
“你覺得以軍統的作風,以上海區的作風,這兩個人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他們能無動於衷嗎?”
“上海區的張曉我不敢肯定,但重慶的戴春風,可從來都不是大度之人!南京區超過百人被抓,以戴春風的小心眼,你覺得他能放過這兩人嗎?”
水野幸平做歎服狀。
“我會給這兩人安排住宿的地方,你派人在他們住所的地方隱匿下來。”
“學生明白!”
水野幸平忍不住摩拳擦掌,老師就是老師,這手段當真是高啊!
“你下去準備吧。”
水野離開後,鬆室良孝的神色又再度轉陰。
守株待兔不知道能不能釣到軍統,但他覺得比較難,若是上海區的人這麼好釣,他的前任也不至於剖腹。
但不管軍統上不上鉤,他都要將兩人擺明面上,併爲兩人造勢——被他們三人合夥擊敗的土肥原賢二在重慶用了離間計,上海區區長徐百川因此被調離,自己也得努力看能不能離間重慶和上海軍統的關係。
【陳明楚和譚文質已經將南京“榮”字1644部隊的信息查到了並報告給了軍統——是不是可以利用1644部隊上海支部做一個餌?】
鬆室良孝想做一個假的“防疫支部”,以此誘使軍統上當,繼而佈局殲滅,但他又想起了藤田芳政的“悽慘遭遇”——藤田芳政當時就是想以假的假鈔工廠爲餌,結果呢?
賠了夫人又折兵!
【“防疫支部”是石井君託付給我的要事,他在大本營中有一定的話語權,“防疫支部”不能出問題,不能以此做餌,倒是南京那邊可以盯着些。】
鬆室良孝想着想着腦子便一片的混沌——上海區太邪門了,他有好多的算計,但總感覺這些算計不一定能釣到對手。
作爲一個“釣魚佬”,這種感覺讓鬆室良孝極度的難受。
“暫時……先守好陳明楚和譚文質吧!”
“希望這兩人對張曉的瞭解能起到作用!”
……
張安平手裡拿着一張由僞政府發佈的懸賞通緝令。
懸賞的對象正是自己的馬甲“張曉”,懸賞金額是動人的二十萬大洋。
“有點小氣哈,要是二百萬大洋的話,我還考慮是不是送一下人頭,二十萬……呵!”
張安平嘲弄的笑着將懸賞通緝令扔進了菸灰缸,點燃後看着自己的素描畫像在火焰中消失,他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陳明楚和譚文質被鬆室良孝大張旗鼓的請到了上海,並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在他看來這不是日本人求賢如渴,而是項莊舞劍意在他張安平這個沛公。
這兩人的叛變導致南京區被重創,上百名特工被捕,這些被捕者除了十多人變節叛變外,其餘人都已被槍決——以老戴的氣性,必然要讓自己制裁叛徒。
正思索着,直屬組電訊科科長席雲偉走了進來:
“區座,局本部電報。”
接過席雲偉呈上來的電報,張安平不由嘆了口氣。
電報是局本部發來的,而且還是老戴的口吻:
他要求上海區務必快速制裁叛徒陳明楚和譚文質以定軍心。
另外鑑於南京區遭受重創,特將南京區和上海區合併組建京滬區,轄上海站和南京站,由【張曉】出任區長,李維恭任南京站副站長戴罪立功。
對於升職張安平沒絲毫的激動,倒是對老戴的嚴令催促有些不滿。
“回覆知道了——電報歸檔吧。”
打發走了席雲偉,張安平忍不住皺眉,他不喜歡做事時候被人指手畫腳,老戴上一次指手畫腳還是因爲假鈔,但當時自己心裡有數。
這一次他心裡沒譜,鬆室良孝大張旗鼓的將兩個漢奸弄到上海又委以重任,目的是很明確的,爲了制裁這兩個漢奸而付出太大的代價,他覺得不划算。
不過他也能理解老戴。
南京區因爲六月份的毒酒案,被大隊長狠狠表揚了一番,結果連一百天都沒過去呢,南京區就遭受了重創,上百人被捕,近百人被日本人以報復的方式快速槍決,兩個罪魁禍首又逍遙在外還異常高調,老戴能忍着不制裁?
暗暗嘆了口氣,張安平決意執行老戴的命令。
往常他可以拒絕,老戴也不會說什麼。
但這一次自己的情況特殊,剛剛主持整編了忠救軍,擺明了是被老戴給予了衆望,且東北三站的骨幹也是自己的人,在老戴的推手下開始了影響力的擴充,這時候拒不執行命令,很容易讓老戴生出惡感,認爲自己囂張跋扈不將他放在眼裡。
自己能獲得老戴的絕對信任,不是因爲自己是他的外甥,而是因爲自己會辦事、會做事,此時惡了老戴,得不償失。
【我親自出動吧!】
張安平做事看似冷酷,實則極其體恤下屬,此次鬆室良孝擺明是爲了釣魚,他不願意手下出動徒增傷亡,便決意自己帶別動隊動手,以免遭到大的損失。
“動手前先找李維恭瞭解下兩人的性格吧。”
……
譚文質和陳明楚的叛變,讓南京區損失慘重的同時,也讓李維恭和南京區總部的不少骨幹成員徹底暴露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
李維恭也是無奈所以才撤離到了上海躲避風頭,遙控指揮南京區。
此時他收到了來自局本部的申斥,整個人都不由萎靡了起來。
被老戴給訓斥了,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可讓他萎靡的是南京區被撤了,變成了南京站不說,自己這個區長被擼成了副站長。
而南京站,則跟上海區組成了京滬區,昔日那個跑腿的小傢伙,一躍成爲了京滬區的區長,曾經在他面前做小的小傢伙,現在是他李維恭的頂頭上司!
“哎,世事難料啊!”
李維恭不由發出一聲淒涼的感慨,吳敬中被曾經的小輩摁着摩擦的時候,他當時還暗中嘲笑老吳實屬窩囊,沒想到兩年多前的子彈卻在這個時候擊中了自己!
關鍵是他還不敢掛印滾蛋,只能忍着受着!
唉聲嘆息的他這時候無意中看到鏡子中的自己,連日來的提心吊膽讓他的頭髮長長了不少,格外注意自己形象的李維恭哼道:
“連破頭髮都來欺負我!剪掉!統統剪掉!”
他想通過理髮來消除被張安平騎在頭上的憋屈和鬱悶,做爲堂堂軍統上校軍官,他自然不會讓沒手藝的手下人給他收拾頭髮,便交代手下在飯店呆着,自己則去找個高端的理髮店收拾下頭髮。
雖然手下人有心阻止,但知道被降了三級的自家長官心情極度不好,只得作罷,任由李維恭出去理髮。
……
陳明楚和譚文質在76號內走馬上任後,自然是急於出頭的,二人商議一番後,決意將李維恭這個昔日的長官揪出來——
陳明楚不蠢,日本人看似將他捧的很高,但目的他一清二楚。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沒辦法明着反抗。
而不反抗,日本人繼續將他們倆捧着,一定會引起上海區的殺意,見識過張曉佈局的兩人,對上海區的這個新任當家人是極其害怕的,他們擔心被惦記後遲早玩完,所以在一番商量後,打算將李維恭揪出來。
以二人對李維恭的瞭解,他們相信李維恭只要被捕,十有八九也會投降,屆時李維恭自會吸引上海區的目光,他倆反而能置身事外了。
商量之後,兩人便決意來一招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棧道”自然便是對張曉的通緝令,而“陳倉”則是李維恭。
他倆將李維恭的照片交予了一幫76號的特務,令他們在租界區域內注意此人——至於爲什麼確定李維恭在上海,原因很簡單,因爲南京撒網式的搜尋後沒找到李維恭,以他的性子,必然是撤到了安全地方。
整個蘇南範圍內,只有上海的租界對李維恭纔是安全的。
所以兩人才讓手下秘密在上海尋找李維恭。
……
一名叫做林煥芝的76號特務,在租界的一間茶樓內聽着評書,樂呵呵的跟周圍的人閒談。
他是76號行動處的成員,奉新上任的行動處處長譚文質的命令到租界尋找李維恭——但做爲一名76號的元老,林煥芝深諳摸魚的道理,拿着每天一元的補助,樂呵呵的蹲到茶樓內消遣起來。
傻子才滿世界晃悠着找人,摸魚他不香嗎?!
評書聽得正嗨,林煥芝無意中望向了窗外,馬路對面的一個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好像是李維恭?】
【別傻了,我怎麼會有那麼好的運氣?】
林煥芝告誡自己是花眼了,隨即又轉頭聽起了評書,可聽着聽着他心裡又不得勁,索性拿出了李維恭的照片觀看起來。
“挺像,難不成我沒花眼?”
林煥芝愣了又愣,再度望向窗外,卻看到馬路對面一間店內,有人正在玻璃後面坐着等待理髮,仔細打量幾眼後林煥芝倒吸冷氣。
我尼瑪,真的是李維恭!
林煥芝差點瘋了,這是……天上掉餡餅了?
他摸了摸懷裡揣着的手槍,心道:
抵抗分子一個個兇殘無比,我可不能輕易送了小命——當初找該死的張安平花錢買官的錢現在才撈回來了一倍,還不夠呢!
於是,他悄然起身,利用茶樓內的電話聯繫了76號:
“快來人!大新理髮公司大馬路理髮廳,我看到了李維恭!”
……
看着頭上雜亂的頭髮在理髮師的操作下變得整潔,李維恭憋屈的心情慢慢也好了許多。
他心道:
君子不爭一時之輸贏!我李維恭暫時走了黴運,但遲早有一日,我依然會將他張安平踩在腳底!
“先生,您看髮型滿意嗎?”
李維恭打量着鏡子中的自己,滿意的點頭,掏錢:
“不用找了,剩下的算小費——以後我就找你理髮了!”
理髮師聞言大喜,一番收拾後恭恭敬敬的將李維恭送到了外面。
“您慢……”
話還沒說完,幾個彪形大漢就撲了過來,將理髮師眼中的財神爺摁倒在地上,剛理出的髮型也亂成了一團。
一名特務揪着李維恭的頭髮將頭抓起:“李維恭?”
李維恭一臉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