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恭要瘋了。
他發誓他真的沒想過出賣上海區,因爲他不想徹徹底底的當漢奸,也因爲他知道一旦出賣了上海區,張安平絕對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可是,張安平的殺招,怎麼現在就來了?
看着眼前的這個人要打開小藥瓶取出毒藥,李維恭心一橫,身體直接撞向了就要取藥的武福輝,武福輝一個不慎被捆縛了雙手雙腳的李維恭撞倒在地,並撞到了身後的凳子。
哐啷
凳子摔倒的聲響傳出去,門外正在對峙的易默成立刻前衝,他身後的心腹也跟着衝了過來,譚文質帶着人想要阻止,但勢單力薄根本沒起到阻攔作用,只能懊惱的看着易默成帶人衝進了屋子。
此時的武福輝剛好起身,他本想衝過去將毒藥硬塞進李維恭的嘴裡,但這時候門卻被撞開了,他下意識的將藥瓶裝進了兜裡,可隨後他就後悔了,因爲這時候最好的選擇是將毒藥自己吞下啊!
眼見李維恭已經被易默成扶起,武福輝情知自己已經失去了毒殺的機會,緩慢的退後幾步,他打算趁人不備吞毒自殺。
此時的李維恭剛好被易墨行拿掉了嘴裡塞着的布團,他瞥到武福輝似是有自殺的傾向,本就從鬼門關走了一遭還膽顫心驚的他更慌了,要是此人自殺,本就是滿身“骯髒”的他跳黃河也洗不清了,遂馬上喊道:
“譚文質,想越過易處長從我嘴裡獲得情報?沒門!”
“他媽的譚文質,還想派人刑訊我?我跟你他媽的沒完!”
李維恭的嘶吼在其他人耳中是忿怒的咆哮,但武福輝聽到後卻愣住了,在口袋中拔出了瓶塞的他這時候不由放緩了動作。
李維恭沒說自己想殺他?
他掏出毒藥之前,李維恭沒有掙扎反抗的意思,自己拿出毒藥,李維恭才瘋了似的撞開自己,這分明是他意識到了自己要殺他,可他現在爲什麼沒有說出來?
儘管武福輝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但人對生有本能的渴求,這一刻他猶豫了。
暗中觀察武福輝的李維恭鬆了一口氣。
因爲三號樓鬧出的動靜,擔任副主任的陳明楚這時候也過來了,看到了在屋內的李維恭後,他瞬間明白了這場衝突的緣由,便上前和丁默邨交涉起來。
丁默邨知道這一次是他們理屈,擔心陳明楚告到日本人跟前去都不好看,便鬆了口,答應讓譚文質和易默成一道審李維恭,算是爲這場衝突畫上了句號。
不過爲了“公平”起見,他建議讓副主任顧慎言和陳明楚兩人牽頭負責,由易默成和譚文質“參與”。
陳明楚不想和丁默邨鬧得太僵,便答應下來。
顧慎言自然沒有異議——但此時的他卻滿腹的疑問。
從李維恭被束縛雙手雙腳並塞嘴的情況判斷,剛纔武福輝顯然是打算動手了,不知道李維恭有沒有意識到情況,李維恭這時候沒說出來,應該是……
思索間他一臉和煦笑意的跨入了屋子,當他和李維恭的目光對視後,他突然注意到李維恭的目光中閃過一抹震驚。
但隨後李維恭卻跟沒事人一樣目光挪到了他處。
【看錯了?】
顧慎言心裡驚疑不定:
他認出我了?
顧慎言一驚,他沒跟李維恭打過交道,李維恭不應該認識他啊!
【除非他在南京見過我?!】
顧慎言想起自己在南京坐冷板凳時候的事,心裡一個咯噔,但面上他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在心裡思索若是被點出身份自己該怎麼應對。
接下來開始了繼續詢問,李維恭有問必答,將南京區的情況賣的很乾脆,期間顧慎言故意插話:
“李區長,張曉這個人你了不瞭解?我沒記錯的話,六月份的時候,你應該和他打過交道。”
此話一出,無論是陳明楚、譚文質亦或者易默成,都神色緊張起來。
就連一直強裝鎮定的武福輝,這時候神色也不由凝重。
“我只知道他和被岡本先生斃掉的張世豪是好友,”李維恭緩慢說道:“其他不太清楚,這個人對我很不友好,明楚咳咳,陳主任應該知道的。”
“我記得打武寧的時候,是他一手操作的吧?”陳明楚反問道:“你憑什麼將南京總隊交給他指揮?”
“屁話,”李維恭譏笑道:“他帶着戴春風的手令,你讓我怎麼做?”
陳明楚語塞。
不過他沒有懷疑李維恭的話,包括譚文質,一樣沒有懷疑——當初開會時候,他們親眼目睹了張曉對李維恭的蔑視,當時李維恭強忍着怒火的樣子他們記憶猶新呢。
顧慎言做失望狀:“我還以爲能從你這裡獲得上海區的情報呢。”
李維恭心裡大罵,我要是真的說了,別說三天了,一天都怕是活不過去!
心有餘悸的他冷哼道:“要是晚幾天抓到我,說不準還真能獲得上海區的重要情報。”
易默成忙問:
“此話怎麼講?”
“就在今天戴春風來了命令,南京區撤區建站,並歸入京滬區,由張曉出任區長,我呢,被任命爲南京站副站長。”李維恭一臉怒意的道出了這件事。
譚文質聞言惡狠狠的瞪了一眼易默成,易默成佯裝沒看到,繼續問起了南京的事。
此時的顧慎言已經徹底明白了——李維恭這是【有限度的變節】啊!
意識到這一點後,他決意暫停對李維恭的“刺殺”。
李維恭賣了南京區,但張安平明顯提前收到了消息,南京區即便有損失也不會太大,而李維恭若是成功打入76號,至少是一個副主任。
他外加李維恭兩個副主任,在76號內大有作爲!
所以他決意暫停行動,並向張安平做出請示,他猜測張安平十有八九是會同意的。
畢竟,能打入一個副主任級別的臥底,價值難以估量啊!
在結束“審訊”後,76號便將獲得的情報轉發給了南京方面,顧慎言則悄然通知武福輝和婁邦谷,示意行動終止。
期間武福輝向顧慎言坦白道出了李維恭發現他要殺人滅口的事,但並沒有出賣他,便詢問顧慎言該怎麼應對,顧慎言指示武福輝暫時不要跟任何人聯絡,剩下的事他來負責。
……
夜,顧慎言接到了張安平,驅車行駛中向張安平說道:
“南京區書記長尚振聲也被捕了,一同被捕的還有備用電臺,尚振聲在被捕前親手殺了攜帶電臺的報務員,現在被關押了起來,易默成的意思是明天讓李維恭策反他。”
張安平皺眉:“沒找到下手的機會嗎?李維恭都說了些什麼?”
他的情報渠道太暢通了,顧慎言參與了對李維恭的審訊之事,至少三條線向他做出了彙報。
顧慎言彙報道:
“李維恭自稱不認識你、不瞭解上海區的情報——區座,我懷疑李維恭沒有徹底的變節。”
說着他便將自己的發現告訴了張安平。
張安平陷入了沉默。
李維恭疑似認出了顧慎言、但並沒有說破他的身份?
顧慎言的身份“沒問題”,他是被南田洋子“策反”的,南田洋子死後岡本平次接手諜網,顧慎言的身份經得起查證嘛!
但李維恭沒有供出上海區,沒有說破他的身份,哪怕是差點被滅口,他也沒有供出武福輝。
那就如顧慎言所說,李維恭是有限度的變節。
張安平閉眼思考起來。
該怎麼處理這件事?
李維恭既然不是徹底的變節,這意味着他還會爲軍統效力,以李維恭的身份,在76號當一個副主任綽綽有餘。
有明樓、顧慎言外加李維恭三個副主任在76號,再加上自己對76號的佈局,歷史上有名的魔窟76號,將不再是任何威脅!
前景真的是很美好!
可張安平卻不由想到了一個人:
陳默羣!
當初若不是自己警覺,突然叛變的陳默羣極有可能會讓整個上海區被毀於一旦。
李維恭被抓以後就變節,哪怕是有限度的變節,這也是變節!
他根本沒有像軍統對所有成員要求的那樣,挺過一段時間。
若不是自己留了一手,南京區總部的七個人難逃76號的魔爪。
他還供出了尚振聲,導致尚振聲親手殺了報務員後被捕。
這一次若是接納了李維恭,日後必然會和李維恭產生更多的羈絆,這一次李維恭的變節已經讓自己大失方寸了,若是羈絆更深些,下次不得將整個京滬區給點炸?
不能留下這個禍患!
深呼吸一口氣後,張安平做出了決定。
如此對李維恭看似不公平,但情報戰線,對所有人來說,哪有公平可言?
就如武福輝,這一次他都被當做死子了,對他公平嗎?
更何況因爲李維恭的變節,多少人茫然無知的就被殺、被捕了?
睜眼,張安平瞥了眼顧慎言,道:
“南京站傳來情報,有一個情報組被徹底端掉了,七名戰士來不及撤離,在和特務的交火中被打死了,還有16個人被捕。”
“另有一個情報組的副組長被捕了,該情報組不得已全員撤離了。”
張安平說的是事實,儘管他通過局本部早早給南京站示警了,但總部搬離的南京站的反應還是慢了些,才遭受了這般的損失。
經過這兩次的折騰,擁有六個情報組的南京站,現在就剩下一個情報組加兩個半個的情報組,且還有多名打入敵人內部的特工不得已撤離,南京站基本上算廢了。
顧慎言驚詫的望着張安平,顯然他意識到了張安平做出了什麼樣的決斷。
他很震驚,張安平居然會做出這個選擇!
張安平低斥:“看前面!”
顧慎言一驚,轉頭後將方向盤回正,避免了讓兩個大特務出車禍的慘劇。
張安平嘆了口氣後,又道:
“陳默羣,你的老區長,他臥底時候變節了,要不是我警覺,特別組當時可能就沒了——我相信你,但我無法相信一個變節過一次的人。”
顧慎言默默點頭,張安平說的對,李維恭變節過了一次,又怎麼能相信他?
即便自己不和他產生任何聯繫,但這根刺已經中在他心裡了,時間越久,他便越篤定自己的身份,若是以後李維恭再次變節,那自己就麻煩了!
“還是區座您英明,我只看到了接納李維恭的好處,卻沒有意識到風險。”
顧慎言又拍了一個馬屁。
張安平暗暗給顧慎言丟了個白眼。
“區座,那行動繼續?”
張安平卻出聲阻止:
“不!”
他思索着說道:“既然李維恭有意迴歸,那就讓他做個殉國的烈士,局座催得緊,一定要將陳明楚和譚文質制裁,我想用李維恭來達成目的。”
張安平佈局向來喜歡一石多鳥,李維恭既然暫時沒有了出賣的可能,那他就用李維恭來佈局——順道解決譚文質和陳明楚是一鳥,更重要的一鳥是他打算讓明樓“祭”了李維恭。
要知道明樓因爲出錢贖人的事,在鬆室良孝的心裡炸了一根刺,這根刺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變成炸彈。
若是用明樓“祭”了李維恭,這根刺定然會順當的消除。
顧慎言對此沒有異議,這本就是張安平最擅長的嘛。
“不要和他產生直接接觸,通過武福輝即可——暫時先穩住他。”
張安平道:“以李維恭的性子,若是沒有我的承諾,他未必會按照我的佈局走,你盯着點,76號要是放棄了對李維恭的監控,你通過武福輝讓李維恭選這處房子買下來吧。”
張安平給出了一個地址。
顧慎言秒懂,這必然是一個有暗道的安全屋,李維恭選擇這處房子以後,他假投誠無疑是坐實了。
且張安平還能通過密道秘密跟李維恭見面!
“是。”
“前面放我下來吧。”
顧慎言停車放下張安平後離開,看着漸漸融入黑暗的汽車,張安平的嘆息了一聲。
他察覺越來越冷酷了。
無論是這一次安排的毒殺還是對李維恭的最終“審判”,換做以前的他,肯定不會這麼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