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激昂的衆人,張安平雙手虛壓,止住了躁動後快速說道:
“時間緊迫,諸位聽我說——”
“我帶人去下面的營地,日機轟炸,我會帶人冒着轟炸轉移下面的模型,營造出我們在瘋狂搶救的樣子。”
“三個營!”
張安平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波敵機來襲,我們最多隻能暴露三個營的防空陣地,等堅持不住的時候再暴露兩個營——絕對不能再多了!”
“先暴露的五個營一定會遭遇敵機的報復,只有死戰、只能死戰!”
“用盡一切辦法,重創敵機,逼迫日軍的其他飛機過來支援,我們這邊多一架飛機,重慶就要少面對一架飛機!”
“等到敵機增援後,所有防空陣地齊開火!”
“兩波之後,如果敵機過來報復,重慶將安!”
“若是敵機不來報復,我們也至少能拖住、消耗掉敵機至少一半甚至更多的載彈。”
“如此一來,他們也將沒有多餘的載彈去轟炸重慶!”
張安平的計劃說到底,就是利用神龍峽營地挑起日軍的忿怒,讓日機將跨越千里而來的載彈全部消耗在這裡。
說起來很簡單,但……這就需要面對七十架以上的日軍轟炸機,可能這個數字還會更多!
超過七十噸的航彈、大量的航空機槍子彈、機炮子彈,會一遍又一遍的蹂躪神龍峽營地以及周圍的防空陣地——只有身處其中,才能體會到這個數字給人帶來的窒息感、才能體會到這般強大的敵人空襲力量帶來的壓迫感。
而他們,退無可退的只能直面!
可是,沒有人退縮。
因爲張安平說得很清楚,他將親自帶人去下面的神龍峽營地,在日機的轟炸中“搶救”這些近乎一文不值的模型。
整個計劃,最最危險的環節其實就是神龍峽營地,因爲在日軍的視角中,這個營地裡有數量衆多的防空裝備,這個營地,纔是他們襲擊的真正目標。
相比於脆弱的重慶城,這裡挨炸的損失,將會是最低最低!
可是,他們卻要因此面對最最危險的畫面。
“時間緊迫,多餘的話我也不說了——此戰之後,如果我還活着,我親自爲你們去請功!”
“如果我死了,在地下,我向你們賠罪!”
張安平說罷,率先走出了指揮部,直奔下面的神龍峽營地——那裡有數百人,接下來他將帶着這數百人在日機不斷的轟炸中,去不斷搶救這些一文不值的模型,將日本人的目光牢牢的吸引在這裡。
“格老子的,都愣着幹什麼?張首長去了最危險的地方吸引東洋鬼子的火力,你們還要像娘們一樣跑掉嗎?還不去各自的陣地!”
“這一次,我們要讓小東洋的飛機下餃子!”
隨着防空團團長的吼聲,在座的軍官熱血沸騰的離開了這座指揮部,前往他們戰鬥的地方。
一直沉默的於永卿面對着轉瞬間就空蕩蕩的指揮部,突然間豪氣干雲的吟道: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爲君死!”
“他孃的,少在那裡泛酸——趕緊和我研究下怎麼打這場仗!”防空團團長罵罵咧咧道:
“老子就是一個小小的團長,從沒指揮過這麼多的防空單位啊!”
這裡的防空單位,沒有統一的歸屬。
從重慶調來的四個防空營、還有老戴東拼西湊從各部那裡討要來的防空部隊,他們沒有統一的指揮體系,因爲這個防空團的團長軍銜、職務最大,向來信奉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去做的張安平,便讓對方負責全盤指揮,由於永卿協助。
之前,他以爲自己到時候就是狐假虎威,藉助張世豪的名頭下令,倒也心裡踏實。
但現在,跑去身先士卒了,他這個團長,硬着頭皮幹師長的活計——國民革命軍中可沒有一個師級的防空單位,他這個小小的團長,開這個先河……壓力真的大啊!
兩人立刻合計起來,商討起接下來的“亮劍”順序。
吳敬中面對着空蕩蕩的指揮部,猶豫了許久後,終究是沒選擇跟隨張安平而去。
他心想:張安平這混賬瘋了,我可不能跟着他發瘋啊!
……
張安平是瘋了嗎?
他沒瘋!
他是沒必要去下面的神龍峽營地,他是可以躲在指揮部後面開挖出來的防空洞中,等待戰鬥的結束。
可是,以國軍的作風、以國軍的戰鬥意志,若是沒有強力的人物來身先士卒,幾輪轟炸後,嚴重缺乏主觀能動性的國軍,在高烈度的轟炸中,崩潰是必然的。
畢竟,國軍各級的指揮體系,根本做不到像解放軍、志願軍那樣如有序。
而且他必須還要讓各防空部隊看到自己,唯有這樣,這些東拼西湊的防空部隊,才能在如此烈度的敵機下,堅守陣地、死戰不休。
至於生死,說真的,當他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自己的生死已經無關緊要——殘酷的戰場上,每個人的生死,其實都如螻蟻一般的卑微,沒有誰因爲格外的重要而不能死。
自全面戰爭爆發至今,無論國軍還是八路軍亦或者新四軍,倒在戰場上的高級將領難道少嗎?
他下山來到了峽谷中的營地,因爲空襲警報的尖銳響起,營地內的駐軍已經撤入了防空洞,張安平快速衝向防空洞,示意所有人立刻出來列隊集合!
這個營的守軍是從重慶拔過來的,還是一支重建後的中央軍精銳。
他們原以爲是接到了重任,沒想到到地方後才知道他們保護的竟然是模型,現在空襲警報響起,他們便按照預案撤入了早就準備好的防空洞中,等待滿是模型的營地來消耗日本人的航彈。
此時他們正聚在防空洞中,以吃瓜羣衆的心態等待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幕,不少官兵還在以嘀咕的方式誇獎上面的英明之舉——日本鬼子要是知道了真相,怕是得氣吐血吧?
誰料這時候,讓他們非常尊敬的張長官,竟然站在了外面喝令他們出來集合。
面對這位屢次讓日本鬼子吃癟的長官,士兵們以極快的速度衝了出來列隊,將最好看的一面展現在了張長官的面前。
“剛得到消息,130架以上的日軍轟炸機,從龍山飛過,向重慶方向飛來。”
張安平說完,肅靜的隊伍就變得喧囂。
130架,這個數字,讓經過了多次轟炸的士兵們躁動起來。
他們中有不少人的家屬就在重慶啊。
“安靜!”
軍官們高聲的呵斥,讓隊伍重新迴歸肅靜。
“我們可以坐視重慶慘遭轟炸!因爲這跟我們沒有關係,我們還可以躲在防空洞中,看這裡的防空陣地如何將一架架敵機擊落,然後站在被日軍炸的滿是瘡痍的重慶,驕傲的向被轟炸蹂躪的重慶的人們說:
我們擊落了數量不菲的敵機,我們……是英雄!”
“可是,我們是軍人!”
張安平遙指重慶方向:
“重慶,有我們的親人,有我們的家園,作爲軍人,我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重慶慘遭轟炸,而我們卻無動於衷!”
“所以,在指揮部的一致認同下,我們願意將這裡變成一個吸引敵機來轟炸的誘餌!”
“誘使敵機飛蛾撲火一般的往這裡撲!”
“我們將藉助地勢、將藉助大量的防空裝備,在這裡跟不可一世的日軍飛機,一決高低!既決高下、也分生死!”
“防空部隊的任務是誓死堅守陣地,將一架架的敵機在這裡擊落!”
“而你們,將隨我一道,作爲不斷吸引敵機源源不斷撲向這裡的誘餌,給防空部隊創造殲敵的機會——你們,敢不敢陪我做這個餌?”
“敢不敢!”
士兵們既然選擇了吃這一口軍糧,其實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更遑論是在國家危亡之際,更多的時候,他們是想死卻不願無意義的去死。
他們不知道太多的“意義”,但領頭的跑了、軍官跑了,他們赴死有意義嗎?
當張安平喊出“隨我一道”的時候,當張安平問出“敢不敢”的時候,他們只有一個回答:
“敢!”
聲音震雲霄。
“我會和你們在一起——如果我先死了,請踏着我破碎的屍體,繼續!”
“是!”
幾百名士兵,用尊敬的目光看着這個站在他們眼前紋絲不動的男人,他們心潮澎湃、他們慷慨激昂。
沒有遺書的準備,因爲他們早已寫下了遺書。
抗戰全面爆發,每一個踏上保家衛國戰場的士兵都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絞肉機的淞滬戰場,無數的將士前仆後繼;
一寸土地一寸血的臺兒莊,他們和日軍在巷道中死戰,在廢墟中死戰。
他們敢戰也敢死,但帶領他們的人,卻對不起他們!
同樣的兵,同樣的人,甚至……還差一些的裝備,在十年後,他們在另一個戰場上,卻創造出了人類歷史上罕見的奇蹟。
最大的原因是他們身邊有無數擁有信仰的榜樣,他們也變得有了信仰。
而現在,一站在他們面前的高級軍官,在做他們的榜樣。
前面哪怕是萬丈深淵,他們也敢去平趟!
許久的沉默後,一名士兵問:“長官,爲什麼沒有督戰隊?”
張安平笑了笑,反問:
“需要嗎?”
士兵們齊聲回答:“不!需!要!”
機羣轟鳴的聲音,伴隨着夕陽的餘暉,在東北方向轟隆隆的傳來了。
過去,聽到這個聲音,士兵們驚恐不安、惶恐不已,但現在,他們高傲的望向了聲源方向,目光中盡是無畏。
來吧!
“兄弟們——讓我們跟他們……”
張安平豪氣萬丈:
“幹一場吧!”
……
東北方向,四十五架飛機組成的三波機隊,向着神龍峽的方向撲來了。
瞬間,整個神龍峽沸騰了起來,飛機上的日軍雖然聽不見刺耳的防空警報,但他們卻將混亂的營地收入了眼底。
負責指揮的日軍軍官哈哈大笑,說了一句晚了以後,下令第一波機隊展開轟炸。
其他兩個機隊繞開了神龍峽進行迂迴飛行,第一波機隊則直衝而來。
編號07的防空陣地上,看着逼近的日機,防空營營長渾身在顫慄。
不是嚇得,而是激動。
在重慶佈防這麼長時間,日本鬼子的飛機就跟長了眼睛似的,每次都會繞開他的陣地,罕有的幾次沒繞開,他手上的防空炮卻差之毫釐的打不到對方,這種無奈感讓他幾欲發狂。
而現在,日機衝着他來了,而且轟炸高度還是他手上的防空機槍、魔改馬克沁都能夠着的高度!
他屏住呼吸,死死的盯着越來越近的飛機,身邊的參謀快速的彙報着日機的距離,眼看着對方就要飛臨神龍峽的上空,營長撕心裂肺的喊道:
“打!”
防空炮沒動,所有的防空機槍和馬克沁機槍同時怒吼,曳光彈帶出來火焰彈道像鞭子一樣抽向了撲向神龍峽的飛機。
日機是知道這裡有防空火力的,在五個防空陣地爆發後,立刻分出了五架飛機,對這五處防空陣地進行了壓制和打擊。
而其他十架飛機則繼續撲向神龍峽。
防空陣地像是發瘋了一樣,他們分出了少量的火力來針對壓制他們的轟炸機,集中了大部分的火力對付撲向神龍峽的機羣——這些防空陣地設置的非常刁鑽,兩三個陣地就能形成多條火鞭對付一架飛機,封死飛機輾轉騰挪的空間。
也許是上蒼保佑,也許是無數死於重慶曆次轟炸中的靈魂庇佑,日機還沒有投下炸彈,多條火鞭的甩動中,一架G3M轟炸機突然起火爆炸,在天空中綻放出了絢爛的煙火。
開門紅!
防空陣地歡呼吶喊,繼續進行火鞭的甩動,但日機這邊明顯怒了,九架飛機分成兩隊,一隊負責和防空火力周旋,一隊開始了投彈。
一枚枚航彈從彈倉落下,尖叫着向地面快速的下落。
轟轟轟
爆炸聲在神龍峽的營地中響起,一枚航彈波及到了一門防空炮,防空炮被氣浪掀飛,從煙霧中露頭後又快速的落下,看到這一幕的日機機組一邊喊着呦西,一邊拉起飛機,爲下一輪投彈做準備。
神龍峽營地。
張安平和守衛的士兵們,開始冒着轟炸將一門門“防空炮”轉移。
沒有經歷過轟炸的人,難以想象在轟炸中的狀態,巨響、地震、濃煙、尖銳的嘯聲和不知道何時就會降臨的死亡,會瘋狂的催促你趕緊躲避。
當航彈波及到人的時候,距離最近的人會直接成爲虛無,只有漫天的血雨在訴說存在的痕跡,而他的戰友卻要淋着兄弟的血雨,在爆炸中繼續的“表演”。
沒錯,就是表演,他們從頭到尾,就是在拿生命,向日機演示:
我們在拼了命的搶救這寶貴的防空裝備!
一個機組的日本軍官看到這一幕後,哈哈大笑着說:
“愚蠢的中國人,他們就像螞蟻一樣,在拼了命的保護着他們的食物!”
“炸光他們的食物,讓他們在絕望中哀嚎吧!”
這場轟炸跟防空之間的較量,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防空陣地的每一個機槍陣地,面對航空機槍的掃射、面對航彈的攻擊,從始至終都沒有轉移和躲避,他們儘可能的向轟炸神龍峽的編隊輸送着火力,維持着火焰的鞭繩。
這個地勢對防空實在是太友善了,五個防空陣地、大小几十個防空火力輸出點,用無數的火焰之鞭,不顧生死的揮舞着。
但這樣的效果也是斐然的,繼第一架日機被在空中炸出絢爛的火球后,第二架日機也哀嚎着向着地面墜落。
很快又出現了第三架。
指揮的日本軍官眼見戰損了三架轟炸機,憤怒的將另外兩個迂迴盤旋的機隊投入到了戰鬥。
他要用強大的火力,徹底壓制防空陣地的輸出,爭取最大的轟炸機會。
“東洋小鬼子,我感謝你十八輩祖宗!”
指揮部中,溫文爾雅的於永卿狂笑着爆出了粗口。
對方是吃定了這裡只有五個防空陣地羣,所以梭哈了啊!
而他興奮的原因很簡單——對防空來說,敵機的密度越大,就意味着對方可以迴旋的餘地越小,而在神龍峽這有限的區域中,這就是……送人頭!
他激動的向防空團團長建言:“讓第七、第九、第十三、第十八四個防空陣地開火吧!”
“啊?張長官不是說不要這麼早暴露其他陣地嗎?他還說第二次投入兩個防空營即可!”
“閉嘴!”於永卿道:“戰場瞬息萬變,豈能教條?下令!快下令!出事了我兜着!”
得,從這句話就能看出,於永卿爲什麼會從一個防空營營長被髮配到後勤當個透明人了。
防空團團長還是不敢下令,於永卿大怒,拍着桌子怒斥:“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麼多飛機擠在一起,這是送人頭啊!錯過這個機會,老天爺會劈了你!”
這句話說動了對方,防空團團長咬牙,向傳令兵下達了命令,命令通過電話迅速傳達到了四個陣地。
日機的指揮官確實是吃定了國軍只有四個防空陣地纔敢這麼下令的,但沒想到兩個機隊才撲過去,突然間又冒出了四個防空陣地。
因爲飛機的密度過高、且他們未注意到其餘地方,僅僅一個照面,一架九七轟炸機和一架G3M就被打傷,而且還是打壞了發動機。
雙方的九七轟炸機按理說能多抗一陣,可惜它不是海軍馬鹿的雪風號,兩個發動機同時爆掉,和隔壁的G3M一起向着地面下餃子了。
突然冒出的四個防空陣地讓日本鬼子懵了,只能倉促的改變命令,可這需要時間,而這個時間,卻是防空陣地最最珍視的。
拼了命的打,哪怕是下一秒航彈就要砸在頭上,前一秒也要扣死扳機甩動火鞭。
在重慶挨炸的這段時間,防空部隊真的真的憋壞了,日機每次都會繞開他們,偶爾不繞開的時候,也能高出他們防空炮的最大高度,讓他們望機興嘆。
憋了多少的怒火,在這裡天時歸他們、地裡歸他們,人和……更是歸他們。
這時候,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狠狠的輸出!
五架!
就這一陣的功夫,包含剛纔突然爆發時候擊落的兩架轟炸機在內,五架日機被成功擊落。
日軍飛機終於變隊了,開始壓制起四個突然間冒出來的防空陣地,同時又繼續執行轟炸方案。
可就在這時候,從一開始就沒有咆哮的防空炮,突然響了起來。
防空機槍殺傷敵機,靠的是數量,體型巨大的轟炸機,是特別能扛的。
除非打爆發動機或者打爆油箱、快速的點燃航空煤油,否則轟炸機能“吃”下幾十上百乃至更多的子彈。
也就是神龍峽的地形特殊,防空陣地上的火力可以近距離對敵機射擊,否則絕對無法取得如此戰果。
但防空炮不然。
防空炮靠的是破片殺傷,設定好引爆高度的炮彈在靠近飛機的範圍內爆炸,無數的高速碎片會撕碎遇到它的所有物體。
這般的距離,多門防空炮齊開火,形成了一片片被死神所青睞的死亡區域。
四架轟炸機在防空炮突然的亮相中成爲了“戰利品”,拖曳着長長的黑尾巴砸向了地面。
日本機隊指揮官快瘋了,該死的中國人太狡猾了!
“壓制!壓制!”
“炸!炸平他們!”
“第二機隊,炸神龍峽營地!炸平他們!”
被重點保護的,就是必須突破毀滅的,中國軍隊越是如此,越堅定了此人炸平神龍峽營地的心思。
此時的神龍峽營地,經過士兵們拼死的搶救,整齊擺放的防空裝備七零八落的到處擺着,還有無數裝備的碎片在燃燒着。
這成功加大了日機轟炸的難度。
憤怒的日機,不得不進行單髮式的投彈,這也加大了他們在高位區域滯空的時間。
張安平和其他人一同忙碌着,他也沒注意到防空部隊沒有按照他說的節奏來禦敵——他只想儘可能的將這些道具擺的分散,增加敵機的滯空時間,爲多下幾個餃子而拼命。
當他推着一門“防空炮”穿過黑煙後,突然間計上心頭:
“來人!來人!找所有的可燃物,點火放煙!”
“輪胎——不,把汽車點燃!放煙!”
一名軍官聽後忍不住道:“長官,那是汽車啊!”
咱們在這裡拿道具演戲就行了,你怎麼燒車啊!
“別廢話,快執行!”
張安平踹了對方一腳,軍官噼裡啪啦的跑了,邊跑邊喊:
“張長官要燒車!趕緊把所有的車推出來燒掉!”
他以爲張安平是要破釜沉舟,直到濃濃的黑煙從神龍峽營地冒出來後他才明白了張安平的意思。
這是要藉助濃煙來掩護啊!
日本人居高臨下,自然也發現了國軍在燒車,他們的視線開始受阻,可這也打消了剛纔一名軍官的懷疑——因爲剛纔他看到有人獨自一人推着一門防空炮在蹦次蹦次的跑。
濃煙加大了日軍的轟炸難度,增加了滯空時間,氣的日軍機隊指揮官破口大罵,但再怎麼罵,轟炸還得繼續。
這時候好不容易將所有的防空陣地壓制了,原以爲能鬆口氣了,可讓他睚眥欲裂的一幕出現了:
三個防空陣地,憑空冒了出來!
最可氣的是這三個防空陣地似乎早早的就鎖定了目標,冒頭的一瞬間,就集火對付三架飛機,被鎖定的三架倒黴蛋,只有一架拖着黑尾巴逃掉了,另外兩架一架放了高空煙花、一架則拖着尾巴下了餃子。
無恥、卑鄙、齷齪、下流、噁心……
日本機隊指揮官用最難聽的話問候着防空部隊的指揮官,然後氣急敗壞的重新調整部署。
防空團團長沒這麼“下流”——他本來是要堅定的執行張安平的命令,但於永卿不幹了,這傢伙見團長指揮機械、僵硬,怒衝衝的掀了桌子,接過了指揮權。
也正是因爲他的接權,防空陣地開始了這種猥瑣式的冒頭。
成功將日機的指揮官整的自閉。
“十六架?”
自閉的日機指揮官瞪大了本來就不大的眼睛,戰損居然高達十六架?
可神龍峽營地還有大量的防空裝備啊!
他無可奈何,只能求援。
日本的語音無線電很拉垮,戰鬥機根本不用,嫌棄的都會拆掉。
也就是轟炸機體型龐大,沒有將這玩意拆掉——近距離下,他們能互相交流,但距離稍遠些就各種毛病。
機隊指揮官通過無線電向編隊指揮官求援,說了好一陣那邊才聽明白了處境,剛剛飛臨重慶的轟炸大編隊,便分出了三十架飛機前去支援,剩下的五十五架飛機則繼續執行對重慶的轟炸任務。
此時第二波日機援軍還沒有來,但防空和反防空的戰鬥卻更加激烈了。
一個又一個的防空火力點被點名。
過去轟炸機對付這種防空機槍,很少用航彈,一般都是航空機槍外加航空機炮,可這一次戰鬥太激烈了,爲了避免更大的損失,日機不得不用航彈來對付這些防空火力點。
以至於超過一半的轟炸機所攜帶的航彈都消耗了。
可他們打掉的防空火力點僅有一半多些。
爲了讓其他轟炸機能繼續轟炸,他們不得不開始使用航空機槍來對付剩下的防空火力,但這也增加了戰鬥的時長,也讓防空部隊成功的又擊落了三架飛機。
至於擊傷的飛機,就更多了!
糾纏了好一陣,第二波的三十架飛機終於來了。
嚴重自閉的日機指揮官看到友軍支援而來,咆哮道:“該死的中國人,你們準備接受審判吧!”
他下令手下的飛機爲友軍指引轟炸,他要讓中國的防空力量,在轟炸中化爲粉末!
隨着指引,三十架飛機飛臨了防空陣地的上方。
它們的“肚子”打開,彈倉內的航彈蓄勢待發。
指揮部。
於永卿笑了。
第二波終於來了。
老子快要憋死了!
“下令,所有的防空陣地全部開火!”
“告訴日本鬼子,只有你死!只有我活!”
日機指揮官獰笑着,等待着地面上綻開一朵朵的煙花。
然後,一口老血就從他嘴裡噴出來了。
防空陣地!
地面上,又他媽冒出來了六個防空陣地!
如果僅僅是冒出六個防空陣地,還不至於讓他吐血,真正讓他吐血的是這些防空陣地的位置,他們正好將兩個轟炸編組的九架飛機全方位控制起來——這也是於永卿刻意營造出來的局面,這兩個編組所轟炸的目標正好在這六個防空陣地的籠罩範圍中。
最後的六個防空陣地,他們一直在看着戰友大發橫財,看着戰友成功下了一個又一個的餃子,他們真的憋壞了。
開火的命令下達,他們就超負荷的火力輸出,無數的火焰之鞭開始瘋狂的揮舞。
轟炸機抗揍沒錯,但火焰之鞭要是太多呢?
轟炸機抗揍沒錯,但突然又冒出防空炮呢?
無數的防空兵,將千言萬語匯成了三個字:
給!爺!死!
這個從重慶上空一彈未投眼巴巴跑來的新編隊,直接被幹蒙了。
五架飛機沒能脫離火力的封鎖範圍,要麼下餃子,要麼高空變煙花。
但這也是防空陣地最後的突襲了,接下來,就是血與火、鋼鐵與血肉的瘋狂較量了。
好在始終有神龍峽營地這個巨大的“麪包”,日機需要不斷分出轟炸機用航彈轟炸,算是爲防空部隊分擔了超過一半的壓力。
面對增多轟炸機數量,張安平在看到防空陣地開始放棄對神龍峽營地的掩護後,開始呼喊着全員往防空洞撤離。
這些模型,不要了,讓日本鬼子往死裡炸吧!
在轟炸中用生命而表演的士兵們,陸陸續續撤入了防空洞,張安平待在防空洞的洞口,默數着僅存的士兵。
數字定格在了165。
一個五百多人的營級單位,只有165人撤了進來。
他沉默了。
……
張安平以爲防空陣地放棄了神龍峽的營地,那日本人呢?
日本人自然也是這樣認爲的。
雖然損失慘重,但他們成功的讓這些防空陣地只能自保了——指揮官自然順理成章的這般想。
可事實是……這是於永卿故意爲之。
當日機集中了二十多架飛機加大了對神龍峽營地的轟炸力度後,於永卿下令:
集火神龍峽上空!最後一戰!
這是一道相當瘋狂的命令,這麼一來,各防空陣地上的轟炸機就失去了制衡,可以肆意的射擊了。
這等於將自己的腦袋放在了鍘刀下。
可是,沒有一個防空陣地拒絕這個命令。
防空防空,十防九空。
防空兵的生涯中,根本遇不到敵機在你槍口下扎堆的情況。
神龍峽上空的敵機,對他們的誘惑,猶如三分褲的火辣美女在色狼面前跳舞,猶如大肥羊在虎口蹦迪,猶如毀滅腳盆雞的核按鈕放你手邊。
明知道這是飛蛾撲火,可所有防空兵,都選擇了執行命令。
讓無數日本機組目眥欲裂的一幕出現了——所有的防空火力,同一時間集火神龍峽的上空,正在肆意投彈的機羣,在這一刻被打蒙了。
一架,兩架,三架,四架……
短短三分鐘時間,九架飛機就拖着黑尾巴下了餃子。
剩下的飛機,即便沒有下餃子,那也是各個遍體鱗傷,黑煙滾滾。
作鳥獸散的他們,在往後的歲月中,都對這一幕記憶猶新啊!
一架轟炸機選擇了低掠的方式逃脫,它幾乎是擦着神龍峽營地的上空跑掉的,駕駛員技術過硬,這種九死一生的危險飛行,愣是被他給成功玩轉了!
“天照大神保佑!”
重新將飛機拉起來後,駕駛員得意洋洋的大叫。
但機艙內一片沉默。
明明完成了這般危險的動作,居然無人喝彩?
飛行員奇怪,便出聲詢問。
一名機組人員木訥道:“桑本軍,你見過燃燒的防空炮嗎?”
納尼?
“我見到了。”這名機組人員哭了:“下面,所有的防空裝備都在燃燒,像木頭一樣燃燒。”
鋼鐵打造的防空裝備是不可能像木頭一樣燃燒的。
除非有人更改了物理法則。
可他們真的看到了防空裝備像木頭一樣燃燒的畫面。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
那就是……這些都是木製的防空裝備!
想明白這點後,飛行員直接傻了。
損失了這麼多寶貴的轟炸機,就燒了一堆木頭?
天吶!
……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收到消息的機隊指揮官在飛機內跳着腳大吼。
怎麼可能炸了一堆木頭?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轟炸機可不是戰鬥機,造價高昂不說,每一架都是寶貴的。
在這裡戰損了這麼多轟炸機,炸了一堆木頭?
哪怕這是事實,他都不會承認!
“一定是錯覺——0325!下去抵近偵查!”
堅決不相信的指揮官下達了一個命令。
一架轟炸機降低了高度,結果他沒能復刻上一個友軍的奇蹟——也可能是看到了燃燒的防空炮,總之,飛機撞山了。
“再下去一架!”
昏了頭的日機指揮官,拿轟炸機當偵察機用。
然後,成功又替張安平幹掉了一架。
“再下去……”
“混蛋!”
副手憤怒的接管了指揮權,並照着指揮官的臉上兩巴掌:
“岡田君,你瘋啦!”
“現在由我接管指揮權——各編隊準備撤離!”
被甩了兩巴掌的指揮官並沒有清醒,或者說他不能清醒。
損失了這麼多,他必須要讓自己的希望破滅,而不是帶着恥辱被槍斃。
“龜田,再派一架下去,一定要確認,否則我死不瞑目啊!”
“岡田,你清醒下——這裡這麼多的防空陣地,又分成三波故意引誘我們!”
副手憤怒的咆哮:“這就是一個騙局!這就是一個陷阱啊!”
在之前沒有得知“防空炮燃燒”前,日機指揮官、副指揮官雖然心裡不安,但並沒有往陷阱方面去想。
主要是張安平帶隊的演技太精湛了,用生命來施展的演技,成功的讓他們做出了誤判。
可隨着“防空炮在燃燒”這個信息的出現,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這就是個局,這就是中國人爲他們所準備的死亡陷阱啊!
副手憤怒的咆哮讓指揮官不得不清醒,他失魂落魄的道:
“龜田,交給你了。”
他轉身。
下一秒——
砰
時常失靈的南部式手槍發揮了它應有的作用,隨着鮮血的迸濺,這名大佐倒在了機艙內。
沒有人看屍體一眼。
戰損如此之嚴重,他即便回去,下飛機也會被槍斃——這般巨大的損失,情報有誤是一方面,但指揮的嚴重失誤,佔據了最大的因素。
日機的機羣拉昇了高度,向着遠方飛去。
幾架飛機含恨打開肚子,將存貨憤怒的投下後,跟隨機羣離開。
本應該七十五架飛機的龐大機羣,此時此刻,卻只有勉強不到四十架的飛機。
“走了?”
“小東洋,別跑啊!來啊!大爺我在這……哎呦我草,燙死我了!”
“哈哈哈,小鬼子的飛機跑了!”
各防空陣地上,經歷了這場血戰的防空兵們,肆意的高呼。
他們贏了!
他們贏的漂亮,他們贏的……徹底啊!
防空防空,十防九空——這一次,他們改寫了這句話!
指揮部中,一名參謀強忍着激動,報出了數字:
“我部一共擊落敵人轟炸機36架!”
“36架!”
參謀狂呼了起來。
這不是戰鬥機,是轟炸機,體型巨大的轟炸機。
於永卿咧嘴一笑,三十六架,哈哈,槍斃了老子老子也他媽樂意啊!
他樂呵呵對防空團團長道:“老劉,抓了我吧!”
防空團團長瞥了眼於永卿:
“以後,你就是我的團座!我給你當副手——他媽的,太過癮了!”
神龍峽營地。
一身疲倦的張安平走出防空洞,呼吸着滿是硝煙氣味的空氣,目光沉重的落在了瘡痍遍地、熊熊燃燒的神龍峽營地。
耳邊有歡呼聲傳來,“36”這個數字一遍又一遍的傳入耳中。
但他沒有太開心。
僅僅是營地的衛戍部隊,戰損就如此慘重,那直面敵機的防空部隊呢?
他目光望着在降臨的夜幕中日機消失的方向,心說:
打飛機,還是在飛機場更適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