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龍峽營地掃尾的活計張安平就沒參與了,他跟隨着觀察團一起離開了這裡。
離開前,營地中的部隊非常的不捨,無數的士兵沿着山路列隊,目送張安平的離開——他們很清楚,這一別,這輩子他們大概是再難以接受到張安平的指揮了。
這一幕讓觀察團中不少的軍官非常的吃味。
但也有軍官很豁達,試圖讓人記錄下這樣的畫面作爲宣傳,卻被張安平拒絕。
戴春風替張安平賠罪,並解釋:“安平和我一樣,經常要在敵後活動,各位理解一下。”
這時候觀察團的軍官們才反應過來,這個打出了他們這輩子都難以打出戰績軍官,他麼是個特務。
媽的,打敗他們的是同行這還能忍,可被跨行的碾壓,實在是……
還愣着幹什麼?套近乎詢問秘訣啊!
對這種情況,張安平也是來者不拒,秘訣有啊。
“知人善任、揚長避短,不懂就不懂,絕對不能裝懂!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做!”
“嗯,最重要的是……軍官起帶頭作用,讓士兵們知道是跟我衝,而不是給我衝。”
張安平的秘訣讓過來請教的軍官們紛紛無語。
可他們也知道張安平說的是實話,這一次的防空戰,真正用騷操作將日本飛機“騷”翻的是於永卿。
但張安平作爲總負責人,他定海神針的作用卻也不能不提啊!
可惜,這一手……幾乎沒有人學去。
……
回到重慶後,老戴二話不說就將張安平“踹”下車,並給張安平一個假期。
可張安平卻不領情,目送着車隊離去後,轉身就去了秘密據點。
他還惦記着自己的一盤子菜呢。
陳北山!
回到秘密據點後,據點裡忙碌的特務看到張安平進來,紛紛停下手中的活:
“張長官!”
消息傳開,這幫特務對眼前的這個張長官,現在就一個想法:
收下我的膝蓋!!!
張安平一一點頭做出迴應,但這些人望向他的目光中蘊含的火熱久久不能散去,張安平無奈,便故意板起臉:
“日諜抓到了嗎?嗯?”
刷
上一秒還對張安平投以火熱目光的特務們,下一秒就作鳥獸散。
張長官轉身又打了個大仗,用三十八架鬼子飛機再度爲他的王座添瓦加磚,他們呢?
還困在死衚衕裡。
“這幫小子……”
張安平笑着嘀咕了一聲後,徑直來到了自己的坐位上。
才坐定鄭翊就“閃現”到了張安平面前:“區座,您這次太厲害了!”
“別拍馬屁了,說正事——有動靜嗎?”
問句一出,鄭翊的臉色就變了,她搖頭道:“沒有發現。”
張安平在前往神龍峽營地的時候就叮囑過鄭翊,一旦神龍峽那邊出現進展,敵人一定會意識到中計了,“他”會向防空司令部中的潛伏者下達靜默的指示——這將是近期最後、最好的機會。
可無論盯的多緊,至今都沒有發現防空司令部中的內奸,這一次張安平創造的機會亦然。
其實不出張安平所料,這個敵人的狡猾超過想象,過去的幾次機會都沒有抓住內奸,甚至連發現都沒有做到,這一次應該也好不到哪去。
結果果然如此。
“撤回來吧。”
鄭翊內心掙扎了一番後:“區座,要不再給我幾天時間?”
“時間已經夠長了,再長就沒意義了,我們的人頂不住——作爲指揮官,要回血體恤下屬,別把下屬當牲口使用,是人都是有極限的!”
“我手裡還有另外一條線,看這條線能不能順藤摸瓜找到對方。”
張安平手上的線自然是陳北山。
他臨行之際,將陳北山這條線交給了沈飛,不止是陳北山,其他幾個可疑對象都交給了沈飛。
他叮囑沈飛,只要對方沒有撤離的意圖,就不要打草驚蛇。
現在看來得收網了,不能想着順藤摸瓜——換做是自己,這時候絕對會全員靜默,順藤摸瓜會失去意義。
說着他拿起電話,聯繫沈飛準備下達收網的命令。
“我是張世豪,電話給沈飛。”
“張長官,沈組長出去了。”
“出去了?他幹什麼去了?”
“有個被盯梢的目標,剛剛發現死了。”
聽到這句話,張安平騰的站了起來,聲音凝重道:
“陳北山?”
“對,就是他。”
“我知道了。”
張安平擱下電話,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對手,比自己預料中的更……果決啊!
如果是自己,這時候頂多會讓陳北山撤離,可對方居然直接選擇了最乾脆利落的方式——日本鬼子,神風作風真他嗎操蛋!
看張安平這幅反應,鄭翊惴惴不安的問:“區座,出事了?”
“這條線,大概率也是斷了——跟我出去一趟吧,看看這條線究竟是怎麼斷的!”
……
時間回溯下。
擊落日機37架的消息,在未經報紙的擴散前,知情人只有重慶的軍政警憲特體系——日機撤離後警局會進入忙碌階段,作爲警員的高須弘記自然是在加班中,他也是在這個時候聽到了37架飛機被擊落的事。
他在各種複雜的心理活動結束後,爲了自保便做出了決定:
掐斷北山仁八這條線。
他擔心北山仁八被監視,不敢擅自去找他,所以只能強忍着內心的恐懼,等到結束加班後才通過暗記告知了北山仁八來“見”他。
注意,這個暗記的“見”不是直接見他,而是以房東的身份在他所租住的院子裡來一趟,且二者不產生直接的交流。
北山仁八早晨看到這個暗記後就頓感不妙,他去了高須弘記所“租住”的院子後,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暗號。
這個暗號只有一個含義:
主動玉碎。
之前就說過,北山仁八是高須弘記這個情報組的二號人物,高須弘記不直接和其他線產生交集,所有的聯絡都靠北山仁八來完成,這麼做風險小,可一旦北山仁八出問題,整個情報組就會全軍覆沒。
所以北山仁八這個角色,就必須非常非常可靠才成,甚至能在關鍵的時候以自裁的方式瞭解自己,從而掐斷所有的可能。
日本人雖然以自殺出了名,但一個命令就要讓對方去死顯然是很不靠譜的,所以必然有反制的措施。
比方說北山仁八的親屬……
在看到這個信號後,北山就意味着沒有任何的選擇,他也不死,家屬就得死——情報機構的殘暴性超出想象,不僅對對手殘暴,對自己人也是相當殘暴的。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爲很多的情報人員干係重大,若不能以殘暴的方式挾制,很容易出現因爲一個人而牽連一大片的事。
收到死亡信號的北山,表現出了一個間諜的專業性,他只是微微頓了頓腳步,並用跟租客打招呼的方式掩飾了短暫的錯愕。
一番慣例的“巡查”後,他開始了死前的小花招,特意去了幾個偶爾會去的地方一通溜達後,如正常一般的回了家——
再然後,他面朝日本所在的方向,“用眼淚”和着劇毒的氰化物吞下。
然後到找他侃天的鄰居上門:
“死人啦!”
……
張安平帶着鄭翊來到了死亡現場,瞄了一眼現場的屍體後,他就認出了是氰化物中毒。
沈飛看到張安平過來,神色低落的迎上:
“區座,是我大意了。”
張安平擺擺手,他不喜歡在事情發生以後先劃分責任,示意沈飛讓開後在封鎖區周圍檢查了起來。
沈飛的人一直監視着陳北山,在鄰居喊出了殺人後就在第一時間封鎖了現場,隨後後面警察局的人來了,但卻被趕來的沈飛用中統的趕走了——沒錯,就是中統的名義。
所以現場的痕跡都不凌亂,張安平仔細檢查了起來。
沈飛見狀說道:“痕跡專家馬上就過來了。”
“讓他不用來了。”
沈飛一愣,按照慣例,遇到這種情況必須痕跡專家仔細判斷才能做出決定——且還得兩位痕跡專家的鑑定結果才能算數。
原因很簡單,間諜這一行,惡起來是沒有邊際的,找個無辜的替死鬼做出畏罪自殺的假象,這種事不是不可能發生。
嗯,軍統目前還沒遇到過這種事,但張安平爲上海嫡系特供的教材中,可是有強調的——上海站特工和軍統特工的差距,就是這麼一點點的拉開的。
“是自殺,沒有他殺的任何痕跡。”張安平搖頭:“還有,這應該是個日本鬼子。”
他剛纔檢查了屍體,沒看到任何能表明對方和日寇有關的線索,但死亡前的朝向不怎麼協調,他稍一研究才發現這是日本本土的方向,纔有這般的推斷。
說着他解釋了自己判斷的緣由,沈飛連同核心警戒線外面候着的特工聽後大開眼界,紛紛歎服。
鄭翊更是聽得眼睛冒光。
張安平不理會這些目光——其實有些東西他在關王廟時候就教過,不過貓教老虎得留一手,很多東西他都只是簡單的做過闡述,並未深化的教導,可以理解爲防自學。
反而是上海的嫡系,能得到“教輔書”,對那些一筆帶過的知識能深化了解。
可這一行終究是吃經驗的,張安平教的再多,終究是紙上得來終覺淺!
又在周圍轉悠一圈後,他問:“盯梢期間有沒有發現有用的線索?他死前還跟什麼人接觸過?”
沈飛道:“盯梢期間沒發現,不過他在死前去了好幾個地方,我懷疑這些地方就是接頭點,正是因此纔會讓他發現被監視了,最後服毒自殺。”
張安平聽後沉默起來,一陣後他突然問鄭翊:“你怎麼看?”
“說不上來,但我覺得有些……有些……”鄭翊卡詞,她無法說出自己的感覺,但總覺得不對勁。
張安平輕輕的說出了四個字:
“欲蓋彌彰!”
鄭翊眼前一亮:“對,對!就是如此!如果是接頭時候發現了被監控,他要麼嘗試撤離,要麼假裝沒有察覺,然後想辦法撤離。”
“直接自殺反而是等於告訴我們哪個環節有問題!”
沈飛聽得發愣,鄭翊的話非常有道理,但正是因爲有道理他才覺得尷尬。
好歹是區座的嫡系,跟着區座在上海那麼惡劣的環境下跟日本鬼子鬥了三年,居然被一個女人給“秒”了。
尷尬後他又暗道:
也得虧是跟着區座啊!
上海換了一茬又一茬的對手,每個對手都不比鄭翊差吧?要不是區座罩着,估計我早該涼了……
張安平點頭認可了鄭翊的話,這番話也讓他堅定了將鄭翊控制在手中的決心——這個女人在反諜方面真的非常有靈性啊!
“那就是說,”沈飛這時候不甘示弱的順着思路往下捋:
“他自殺前去過的幾個地方,都是可以排除的。”
他放慢語速:“可是,他爲什麼自殺?”
間諜的自殺無非就一種情況,確定自己無法脫身後,爲保守機密而自殺。
但陳北山沒有任何試圖逃脫監控的舉動,他們就確定自己無法脫身?
這纔是沈飛提出的問題。
一個不服輸的老男人和一個少校女特工的鬥智。
張安平無語的看了眼沈飛,沈飛訕笑,想要說清楚,但鄭翊卻接上了他的思路。
“應該是有人告訴過他逃無可逃,唯有自殺這個方式——也就是說,”鄭翊的眼睛異常的明亮,她忍着喜悅道:“我們只需要排查昨晚消息傳來以後陳北山見過的人、接觸過的人,就很可能將這條斷掉的線接上!”
沈飛暗暗給鄭翊打了個“10分”後,迅速說道:“對!我馬上調查監控日誌!”
坐看兩個手下鬥智的張安平道:“一起去。”
……
所謂的監控日誌,其實就是流水賬。
張安平強調過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要求監控組在監控的時候,要詳細的記錄監控目標幾點幾分去了哪、接觸了什麼人——這些資料都是覆盤時候需要的。
鄭翊手下的監控組,起初書寫的監控日誌很不規範,導致張安平研究的時候總是進入死衚衕。
相比這下,沈飛的手下就好多了,畢竟是上海的嫡系,這種事做的就是比友軍好。
在查看監控日誌前,張安平定下基調:“就從出了防空洞以後梳理。”
“是。”
沈飛應是,隨後念道:
“晚上八點三十八分,防空警報解除,目標和人羣一道從防空洞撤離。”
“八點四十五分,回到家中。”
鄭翊出聲:“這個環節不會有問題。”
“九點五十三分,熄燈。”
“凌晨兩點十八分,起夜一次,持續29秒。”
沈飛唸到這乾咳了一聲,一泡二十九秒的尿憋醒了?
張安平皺眉,你好歹曾經是集訓大隊的負責人,勉強算國軍狙擊手們的祖師爺,哪來的那麼多戲?他平靜道:“繼續。”
沈飛神色一肅,再也不敢給自己加戲了。
“六點五十八分起牀。”
鄭翊的神情嚴肅起來——陳北山昨夜等於沒有溝通條件,那就是不知道神龍峽防空戰的事。
也就是說正戲從今天起牀開始的!
“七點十八分出門,順着街道購買了早餐,期間和四個人有過超十秒以上的溝通,分別是……”
“七點四十七分,陳北山來到了3號院、嗯,這是他名下租出去的院子,我們進行了編號,一共五套。”
張安平示意:“接着說!”
“3號院一共有九戶人家租住,陳北山過去不是爲了要租子,而是看望三號院一戶夫婦的孩子,那孩子在轟炸中受傷,對方欠着租子不說,陳北山還借給了他們一筆醫藥費。”
“繼續說。”
“八點十一分,陳北山從3號院離開,然後就去了……”
沈飛一次說出了五個地方,這五個地方說完以後陳北山便回家了——再然後,就是鄰居上門發現陳北山身死之事。
張安平消化完這些內容後閉目思索,在腦海中模擬陳北山的行蹤。
許久後,他問向兩人:“你們覺得哪個環節問題最大?”
“購買早餐的路上!”
“三號院!”
沈飛和鄭翊道出了不同的答案。
“有沒有可能是去購買早餐的路上跟三號院,其實是同一條線——”張安平幽幽的說道:
“不管是不是,我想這一次我們應該咬到了對手麾下的大魚了!”
“準備一下,我們先去三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