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醒來。
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
牀頭燈散發出昏黃的燈光,夜色冰涼,她赤腳下地,到客廳倒了杯水。
言歡說晚上學校老師要給沈既零送別。
沈既零要出國了。
他說要趁着現在到處走走看看,人生的意義在於行走,想來也是,這樣也符合他的性格,然而想想還是有些捨不得。
裴夕現下想起沈既零來,只有四個字能形容,灼勝桃花,他是一個風華茂盛的男人,成績不好不壞,生活不好不壞,人際關係不好不壞,他的人生本身就在不好不壞中度過,帶着小懶散和小xing子,卻活得比一般人要精彩。
自從文輕離開之後,她對離別這個詞語就特別敏感。
裴夕放空腦袋窩在沙發上,用遙控器按開電視,來來去去都是穿越戲宮鬥戲,屏幕一跳,電視畫面上顯示出一個男人挑眉微笑的面容,她一怔,那人便是段承恩。
他白手起家,在電子行業聲名大噪,在電視上出現不是什麼稀罕事情了。
裴夕記得段承恩在學校一向自傲,當時學校社團活動什麼的一概都不會參與,時過境遷,他對着攝像鏡頭對答如流從善自如。
主持人和他對話了什麼,裴夕沒怎麼停得進去,節目末,主持人笑問段承恩,“節目到這個時候就要結束了,非常感謝段承恩先生來到我們的節目,我想我必須問一個很多觀衆心裡都想問的問題。”
他笑,溫度都沒有到心裡,“問吧。”
“你對外宣稱自己已婚,可是從來都未見你的妻子出現,你是擔心你的出名會給妻子帶來困擾還是有什麼變故?”
他淡淡,思緒微揚,“他去旅遊了,歸期未定。”
主持人有些意外的樣子,不過很快就笑了開來,做公式化的結尾,“你的妻子真是幸福,好了,謝謝各位觀衆的收看,今天的節目就到這裡,我們下期再見。”
電視裡響起了音樂,字幕出現,開始下期預告。
裴夕怔怔。
心下悶得發慌。
那麼久以前,她費盡心機地到文輕身邊,懷着其他目的背叛他的信任,媽媽悲哀無盡的荒落,連死前都未能盡下的心願,一直都在心底盤旋,未曾離開過。
段承恩還是沒有放下。
其實她以前很愛跟着段承恩的,在他沒被送回段家之前,去着哪裡她都愛巴巴地跟在這個哥哥後頭,別人罵他們的時候,他一衝出來就是一拳上去,她只能在旁邊哇哇大哭,日子雖苦,倒也是很開心的。
是從什麼時候疏遠的呢?
很久很久以前的午後,他離去的那天陽光密佈,看她的眼神變成了無言的憤怒。
自此她是
顧裴夕,是媽媽的女兒。
他是段承恩,是段家少爺。
告別會結束,紀言歡並沒回家,只是打了個電話,調了車頭往另外一個方向走。
接近午夜,咖啡館裡人寥寥,他推門而進,一眼便能看到在窗邊黑色裝束的那人,顯然也是看到了他,那人舉高了杯子,對他一笑。
“很驚訝你會主動約我出來。”段承恩笑。
言歡抿脣,在他對面的位置上坐下,“我想這是我第一次約你,也是最後一次。”
“這個我不甚在意,我在意的是,你約我出來的動機?”他眼角帶笑,“嗯……讓我猜猜,是爲了顧裴夕?”
言歡揚手,叫來服務生點了一杯咖啡,這才道,“你手上已經沒有王牌了,是時候放棄了。”
“看來你比我想象中要聰明。”段承恩笑笑,“你什麼時候知道我和裴夕的關係的?”
“這不重要,不過若是沒有你和她的這層關係,估計我們也無法平和地坐下來說話。”
“這麼說來我還是沾了裴夕的光了。”他拿着杯子,淺嘗了一口,聲音很輕,卻很有分量,“我不會放棄的。”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紀言歡也不忙不急,從口袋裡拿出那張紙張出來,攤到段承恩面前,“那麼你可以先看看這張紙。”
紙張的首句是寫着————
言歡,如果可以,請幫我轉達給承恩。
他的笑一下就斂了起來,觸着這張紙的手忍不住顫抖。
不可能有錯的,那樣溫柔的筆尖,他的字段承恩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離開,對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不僅是因爲我無法再面對這條在我人生路上偏差太多的變故,也許對承恩來說是莫大的侮辱,但原諒我只能用變故來形容。
紙短情長,能寫下的東西有限,但是我想承恩能懂的,他是最懂我的人,只是我在最後時刻不及防地給了他一擊,言歡,不要去怨恨,這樣你能幸福一些。
喜歡上承恩,至今想起我都覺得如夢般恍惚,從開始的不可置信無法接受,我從不以此自恥,可我並不堅定。
我親眼看着裴夕崩潰卻無能爲力,她這麼久以來未曾做過傷害我半分的事情,假如有,我想她的精神已經到了極致,怨恨一個人並不會快樂的,請一定讓承恩放下,因爲我是那麼那麼希望的,看到他的幸福。
末。
勿念,我會回來的。
言歡,你活得比我清楚明白,所以,我敗了。
“紀文輕,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他低罵出聲,手上的力道卻未敢大分毫,怕是將那張紙碰破。
“你要再自欺欺人多久我並不在意,文輕走的時
候就代表他已經放下了。”
他再回來的時候。
便是他放下過去願意從頭開始的時候。
“單憑一張紙,放下?不可能。”
其實承恩自己明白的,自己期盼的只不過是那麼渺茫的一點機會。
可是不去期盼的話。
未來深露寒重的日子,他要怎麼走下去。
這世界上,只有一個紀文輕。
他5年來的執念,哪裡是一張紙一番話可以抹平?
“該做的事情我都做了。”他攪動着服務員不知道什麼時候送上來的咖啡,“當然你若是還想針對裴夕的話,我會奉陪到底。”
“說穿了,你跟我不過是一樣的執念,若我要你放下顧裴夕,你能做到嗎?”
言歡語調平平,“我不愛拿這個來比較。”
任何人的故事都無法與別人去想比,心情也是一樣。
他的目光留在那張紙張,眸裡的微光溫柔得要斂出水來,“早在裴夕是文輕女朋友的時候,你就對她存了別樣的心思吧……我倒是好奇,你是什麼時候知道裴夕接近文輕目的的。”
“偶然。”他神色平定,回憶往昔,“我看到你們爭執不休,你去裴夕家的時候,不歡而散,後來裴夕追了上去,我也跟了上前,我便是在那個時候知道的。”
段承恩回憶許久,方纔想起這件事來,神色訝異,“你倒是能忍,那個時候知道了……居然可以不動聲色到最後……”
他搖頭,“我只知那個時候裴夕是有目的接近文輕,並不知道你們的關係。”
他們都說他活得清楚明白,其實他是難得糊塗,假如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對這個人的感情無可撼動,他不願意去兜一個圈子,與她分分合合。
能包容女人過錯的男人,纔夠資格站在那女人的身邊,要麼包容,要麼失去,這是他的魔鬼哲學。
“那想來你也並不知道……裴夕之所以會做出傷害文輕的事情,是因爲我的母親的逝去,將她bi到了極致吧。”他聳了聳肩,“我無心去做好人,但你能不計前嫌將文輕的話帶到我這裡來,我也禮尚往來,我母親的反對是驅使她去接近文輕的根本原因,她們相依爲命。”話到這裡,他脣邊有了些許諷刺的笑容,“她是裴夕生命無可撼動的人,若是有人傷害她,必是要拿命去拼的。”
言歡不應。
咖啡館裡的琉璃燈掃到他的臉上,忽明忽暗,他慢慢站起身來,“如此正好,你我互不拖不欠。”
夜色凝重。
他開着車在路上,在小區樓下停了許久,樓上的屋子裡一點燈光都沒有,他打開車窗讓冷風直灌而入,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滿肺腑都在發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