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黑夫邊逗龍兒邊小心覷着西西。這個醋罈子, 這會兒不知想什麼呢。黑夫有些怕,不敢亂開口,只好順着西西的話說。
“爲妻想, 作爲女人, 都我見猶憐, 要是男人見了, 不知怎麼樣呢。”
黑夫又氣又笑:“你想讓爲夫怎麼樣?”
西西轉身, 抓住黑夫的手臂,嫣然一笑:“爲妻想看看夫君當時見到美人後的模樣,也不枉阿翁這一番心意。”以前直接說, 現在都會迂迴了。小瞧了當年在咸陽城的張聞達了呢。
“美人多得是。”黑夫一本正經道,“爲夫也見過不少, 但都沒有我的大寶貝美。”
“哼, ”西西道, “小寶貝呢?”
黑夫把龍兒往上一扔,惹得龍兒歡笑個不停, “小寶貝不是在這兒嗎?”
黑夫把西西送回宮,轉身去了張聞達所在的福壽宮。
張聞達看到皇帝兒子前來,趕忙把屋裡的人都轟走,然後喝了口水,坐到一邊, 盯着地面不吭聲。
父子二人不說話, 就這樣靜默了兩刻鐘。最終, 張聞達受不住空氣中越來越冷的溫度, 咳了一聲道:“黑夫, 父親也是爲你好。你都快而立之年了,纔有龍兒那麼一幼子。皇后又有身孕, 這時候納姬妾只是爲了添枝加葉,皇后如果賢惠,再明白不過。再說了。蒙將軍對你有恩,蒙姑娘對你有情,爲父也是成人之美,爲了你好……”
黑夫冷冷道:“阿翁也知道蒙將軍對朕有恩。蒙姑娘年幼不懂事,阿翁也不懂事?你當年拋棄我和母親,母親一生鬱鬱而終。而你在外納姬妾生幼子,也讓皇后同母親一樣鬱郁?正因爲朕從小見到母親受的苦,所以兒子才發誓,將來決不讓自己的妻子也受那樣的委屈。在漢中時,你送姬妾,現在你又扇風點火,是不是覺得兒子這個皇帝當得夠愜意,你這個太公做得太舒服?”
“……”張聞達在對待死去的妻子一事上始終有愧,平時他自我催眠,自己怎麼說也是皇帝的生父,兒子雖然心裡恨他,但爲了皇帝的顏面,不會對他怎麼樣。而且經過幾次禁足,他也不再對黑夫和西西的事指手劃腳。這次的事,他也是實打實地爲皇帝的子嗣着想。
聽到兒子冷冷的訓斥,張聞達有些惱怒:“你不願就得了,難道還要因此訓戒我?以後我也不再管你的事。”
“阿翁明白最好。”黑夫一笑,“祖母臨死的時候一直有個心願,想見你一面。她只有你一個兒子,生時不能見面。兒子前些日子得祖母託夢,就在墳地旁邊修建了廬冢,過些日子你就回去吧。”
張聞達聽了,意識到黑夫這次是來真的了。他們那個窮山村,自從他離開,他就沒想過回去。現在要是再回去,那不是受罪嗎?況且以黑夫的個性,只怕回去就回不來了。
最近,剛與以前同在咸陽宦遊的同伴聯繫上,張聞達還沒享受夠那些人的恭奉呢,怎麼可能回那個小山村?他向來見風使舵得最快,便老老實實道:“阿翁知道了,以後再不管你們閒事。至於給你祖母掃墓,等天好了再去吧。”
“下不爲例,這是最後一次。”黑夫道,“朕已給夠你父親的尊重,不怕天下人說朕不孝。”
張聞達看兒子轉身離開,充滿了帝王的冷漠,又怕又氣,把手中的酒卮狠狠砸在地上。把剛進來的卓氏嚇了一大跳。
“什麼事?”張聞達冷冷道。
“就是……桔貝嫁人的日子就快到了。咱們那些東西,妾覺得總有些寒酸,配不上公主的身份……”卓氏和蛉姬還有另一個妾侍隨張聞達祝在福壽宮,雖然好吃好喝,但萬事由不得自己,每月除了定例的五百錢,一無所有。還要打發衆宮人,常常捉肘見襟,想着讓張聞達向皇帝要點兒好東西壓箱底。
“老子都要做不成太公了,她還想做什麼公主!”張聞達本來就對婚事不滿,把剛纔對黑夫的怒心一下子轉接到卓氏身上,“想要東西自己要去!我不去熱臉貼他的冷屁股!”
卓氏看事不成,想去找西西。可她不敢,就先託人找了芍藥。
西西聽了芍藥的話:“既如此,桔貝不管怎麼說,也是長公主。你去看看,缺什麼,還有哪些不當,添些就是了。只是她與陛下雖然同父,你也知道陛下對太公的意見,看着辦就是了。”
芍藥聽了,何嘗不明白西西的想法。張聞達一直看西西不順,張桔貝又那樣,雖然是親人,卻比與陳京一家的情分差多了。她當下便有了計較,表面上當然要做得好看,裡子就另外一回事了。
黑夫賜給張桔貝與東郭先生的新婚宅院雖然也在長安城的北面,但卻在偏僻的一個小衚衕,地方也不大。
西西看後,覺得有些寒酸,黑夫卻道:“我沒治他把你擄走之罪,讓他活着就是大恩了。還想要好的,自己買去。”
西西笑:“你現在都是皇帝了,再說,我們也不缺那些錢,讓大臣們知道了,會不會說不憐怙幼妹?”
“怎麼不憐怙?要不是我,他們不知道在哪兒喝西北風呢,處處吃我的,用我的,喝我的,想想母親當年常年勞累,他們卻在外面逍遙,我都恨不得手刃他們。還想要別的,怎麼可能?”
“好了,好了。”西西捂住黑夫的脣,“小點兒聲,讓別人聽見了笑話。”
“怕什麼。”黑夫不以爲然,“當皇帝勞累,你也辛苦,他們以爲一切都唾手可得嗎?再說,對你也不敬。”
張桔貝與東郭先生舉行婚禮那天,黑夫照常上朝,處理政事。西西因爲肚裡的孩子已快到四個月,便也沒去參加。
於是,這日,當長安城的達官貴人們去公主和帝婿的府第前去賀喜時,發現並沒有見到預想中的皇帝,皇后也沒有。而這個宅院和長安城普通人家的沒什麼區別,心裡就另犯了嘀咕。有好事者打聽清楚了張太公的前聞軼事,對皇帝的做法很是理解。當然,至於這個公主和帝婿之間,前些日子因爲在“長安第一炒”名聲大震,說什麼的都有。
不過來的人也沒有失望,因爲大鴻臚卿,長安第一美男,也有人說是大漢第一美男魏子都來了。
東郭先生一身玄色大服,端的相貌堂堂。張桔貝看到西西那身紅色的皇后禮服後,羨慕不已,在“伊人成衣坊”定做了一件紅色禮服。可她忘了自己皮膚本就黑,紅色一襯,更顯得她臉上擦的那幾斤粉可笑。
魏子都雖然只穿了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玄色深衣,但卻把新郎官的風頭搶去了五分。這時候的人很直接,敬過了新人,便圍着九卿之一的大鴻臚卿嘰喳個不停,順便祝賀他不久後的婚事。陳婉是陳京的妹妹,而陳京不但是大司農,更是皇帝的親信。魏子都個人能力出衆,姻親更得力,一時風頭無兩。
魏子都一邊言笑晏晏的回禮,一邊看來往的賓客,到底也沒見到那抹想見的影子。紅燭高照,待夜燈高懸,衆賓客散去,魏子都微醺着與衆人告別。
他剛走到馬車旁,身後一個人上前小聲道:“魏卿請留步。”
魏子都看看來人:“何事?”
“魏卿,如果有空,咱們不妨上車去說。”
來人把魏子都小心攙上馬車,然後自己上來,跪坐在馬車的一個小角落裡。
“魏卿,小人是劉丞相府的管家,劉丞相去趙地未歸,小人代丞相轉交一封信。”說着,遞給魏子都一封用最近世面上流行的紙張寫的信。
魏子都接過,揣到懷裡。
管家拜謝過後,在一個偏僻的路口跳下馬車。
魏子都回到家,打開信一看,本來醉意朦朧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只見上面寫道:
魏卿:
劉某在趙王(英布被封趙王)處,聽聞公子舊事,唏噓不已。劉某聽聞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陛下雖可共苦,不能同甘,猜疑趙王布、齊王信,二人惶恐,約共舉起事。
如卿有意,事成爲左丞相,皇后歸卿。
切之,切之!!!
魏子都看完,本來把紙伸到了燭火上,又收回來滅掉。事成後爲左丞相,那皇帝是誰?看來是劉邦了。
職位不說,皇后歸己?真的能歸己?事情過了七八年,魏子都雖然有不可告人的心思,但深知西西的性格。那時候她只是一人,都與自己疏離,現在馬上有兩個孩子,能投入自己的懷抱?
魏子都輾轉反側。東施效顰,張桔貝的一身紅色嫁衣只讓人更想起皇后當日的風采。魏子都腦子裡一會兒是西西一身紅衣的盛顏,一會兒是事不成,身敗名裂的痛苦。最後,招來那個與西西六分相似的姬妾自我安慰了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