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櫻桃琥珀
蔣嶠西走出外國語高中校門的時候, 正是上午九點。交流班的最後一節課結束了, 蔣嶠西需要回實驗去繼續上課。
一輛車停在校門口,隔一條馬路, 靠近郵局。蔣嶠西一個人穿過了車流, 慢慢往前走,他聽到身後有競賽班的學生喊道:「蔣學神,再見!冬令營見!」
蔣嶠西站在車外,不禁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他伸手拉開了車門。
然後低頭坐進了車裡, 認命一般。
蔣政的司機戴著手套, 在前頭把握方向盤。樑虹飛坐在副駕駛上,透過後視鏡,她看到蔣嶠西坐在後排, 臉上也沒什麼表情。這個孩子還是像往常一樣,除了學習數學,對什麼都沒什麼熱情。
「走吧。」她滿意道。
車子便緩緩推出去了。
「嶠西, 這幾天住校怎麼樣?」
「還可以。」
「這邊兒老師課講得好嗎?」
「還行。」
「我昨天給你打電話, 你沒接啊。」
「……」
「還把電話掛掉了,你在幹什麼。」樑虹飛坐在前面說。
蔣嶠西說:「我在洗手間看題。」
樑虹飛說:「看題還用得著手機?」
蔣嶠西深呼吸了一會兒。
「十點就熄燈了。」他說。
旁邊司機憨厚道:「外國語這邊住校管得挺嚴格的!」
樑虹飛說:「早知道帶個手電筒。」
車裡沒開廣播,連個音樂都沒有。車子又新, 是電建集團剛爲集團大領導更換的配車。蔣嶠西坐在後面, 他轉過頭, 在這邊封閉的寂靜中朝窗外望, 望不到什麼顏色。
樑虹飛和司機在前頭聊天, 說起,蔣嶠西從小就不喜歡坐車,容易暈車,容易吐,也不喜歡坐火車。
「嶠西,學校怎麼去冬令營定下來了嗎?」
蔣嶠西說:「還沒有。」
「時間這麼緊張了,」樑虹飛說,「如果省隊和實驗不用統一去,我給你提前把機票定好。」
「好。」蔣嶠西應道。
他從書包裡掏出一份講義,低頭算題。
樑虹飛便沒有再與他說話了。
「這幾天在學校多看看講義,」車到了實驗高中門口,樑虹飛推開車門,下去說,「已經是最後幾天了,嶠西,你要替你哥哥——」
司機從旁邊勸:「嫂子,不用再說啦,嶠西多懂事的孩子啊!」
蔣嶠西下了車,拉好書包,他背起來,頭也不回地往實驗校門裡走。
拐進教學樓裡的時候,他忽然深呼吸了一口氣,覺得舒服不少。
正好是大課間,剛剛結束了課間C。蔣嶠西上樓,樓梯上,走廊裡,處處是高二學生們的歡笑、嘻鬧,分明是同齡人,蔣嶠西卻彷彿與他們生活在不同的時空之中。
「蔣嶠西,你交流課結束了啊?」
是費林格,他站在18班門口,驚喜地望著他。
蔣嶠西點點頭,與他擦肩而過,走進教室裡。
他穿過講臺。
「不可能吧!餘錦真的承認了?」
他聽到了林櫻桃的笑聲,和餘樵幾個人的在一起,林櫻桃激動問:「他原話到底是怎麼說的?」
蔡方元坐在餘樵同桌的座位上,皺眉道:「餘錦纔多大點兒,懂個P啊。」
林櫻桃笑著說:「餘錦現在都上小學五年級了,我總覺得他還只有那麼一點點——」
林櫻桃把手伸到空中,比劃了一下餘錦矮矮的身高。
突然,她的手被蔣嶠西一把拽住了。
林櫻桃一愣,驚訝地轉過頭看見他。
蔣嶠西背著書包站在黃佔傑桌邊,低頭道:「你跟我出來。」
班裡都是課間做完了C回來的同學,他們紛紛擡起頭,看著蔣嶠西把林其樂拽出了座位,拽過了前面講臺,出門就走。
費林格在走廊上,他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幕:「蔣……蔣嶠西?」
*
林櫻桃搞不清楚狀況,她被蔣嶠西拽過了17班,然後是16班門口,走廊上全都是學生,聊天的,接水的,這會兒都紛紛扭臉看他們。
「你拉我幹什麼啊,」林櫻桃害怕道,她的手腕被蔣嶠西緊握著,「你別拉我了,我自己會走!」
蔣嶠西把林櫻桃一路拽到了樓梯口,他低頭看了林櫻桃一眼,把手鬆開了。
「走吧,下樓。」他說。
林櫻桃一頭霧水,周圍全是人,是朝他們張望過來的同學。林櫻桃心裡一陣慌。
蔣嶠西沉默地走在後面。林櫻桃在他眼前下樓去了。
從教學樓出來,經過了室外籃球場,又穿過了理化實驗樓,一條小路隱藏在樹蔭裡,直直通向小白樓的後門。
林櫻桃一走偏了就被蔣嶠西拉著去走對的路。
小白樓這會兒不是開放時間,門鎖了。蔣嶠西高高站在門前,他從書包裡拿鑰匙開門,拖著林櫻桃進門去。
林櫻桃沒來過這個地方,她擡頭四處看。
蔣嶠西穿過走廊,隨手推開一間一樓自習室的門,裡面沒有人,他拉著林櫻桃進去了,把門關上。
「你昨天什麼意思?」他進門就問。
林櫻桃站在自習室裡,她瞪著倆大眼睛看周圍,又回頭看他。
「什麼?」她問。
蔣嶠西走到她跟前來了。
他低頭看她,一開始不作聲,冷不丁又擡起頭,喉結滾動起來。
林櫻桃明白了。
「你說,那個……」她後知後覺。
「你怎麼還問啊?」她說。
昨天從電話裡,林櫻桃以爲她已經說得夠清楚,解釋得夠明白了,蔣嶠西一直問,她不得不一遍遍講。
蔣嶠西放下書包,從旁邊拉過來把椅子,自己坐在了椅子上。
他好像根本不打算上下一節課了,他擡起頭,要聽林櫻桃和他講清楚。
林櫻桃站在他面前,穿著和他一模一樣的校服,站著只比他坐著高一點。
「蔣嶠西,」林櫻桃說,「我……我以後不想生你的氣了。」
蔣嶠西擡起眼來:「爲什麼。」
林櫻桃對他說:「以前我太小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蔣嶠西不理解地眯了眯眼。
林櫻桃說:「所以以前的事,你也不要當真了。我知道你身邊有朋友覺得我粘著你,我纏著你,但其實真的沒有,我當時只是——」
「我從來沒有這麼覺得。」蔣嶠西說。
林櫻桃看他。
「可是所有人都是這麼覺得的。」她低頭道。
蔣嶠西說:「林櫻桃。」
林櫻桃一愣:「哎。」
蔣嶠西說:「你知不知道,以前在羣山工地的時候,那些老頭老太太,叔叔阿姨們,他們在背後怎麼說你和我?」
林櫻桃沒懂:「怎、怎麼說啊?」
蔣嶠西平靜道:「他們說你是我的『小女朋友』。」
林櫻桃眨了眨眼。
蔣嶠西也不說話,看她。
林櫻桃嘟囔道:「什麼……在羣山的時候我纔多大啊,你,你和我一樣大啊,就和現在的餘錦一樣大……」
蔣嶠西並不想反駁她。
「你是聽誰說的?」林櫻桃問。
蔣嶠西說:「你回去問你爸媽。」
林櫻桃訥訥的,閉上嘴了。
他們兩個人,一站一坐,在無人的自習室裡面對面。明明就在兩天以前,他們見了面連一句話都不說。
「那這和……這和你朋友說我有什麼關係……」林櫻桃說。
「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懂。」蔣嶠西道。
林櫻桃冤枉道:「他們不是你的朋友嗎?」
「餘樵也是你的朋友,」蔣嶠西突然說,「你告訴過他我和你的事情嗎?」
林櫻桃突然撅了撅嘴。
「我和你什麼事啊,」她說,「又沒有什麼事。」
蔣嶠西在面前瞪她。
林櫻桃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又扭開頭。
「你那些朋友……」她聲音突然委屈起來,「他們說我說得都好難聽啊。我只是來上學,我又不是來做壞事的,我又沒有得罪他們……」
似乎在不知不覺間,說話的兩個人不再是省城實驗高中高二18班的林其樂和蔣嶠西了。
他們待在一個封閉的小房間裡,連大人們都在一扇大衣櫃後面午睡。
說什麼事,除了窗邊的萬年青,沒有人能聽到。
「我寫信又……我又不是給他們寫的……」林櫻桃深呼吸著,嘴角一撇,她說著說著忽然蹲在地上了。
蔣嶠西一下站起來了,他拉開椅子,到林櫻桃面前蹲下。
「櫻桃。」他說。
他看到林櫻桃肩膀直顫,她把臉深深埋進膝蓋裡。「他們笑我什麼啊……」林櫻桃聲音壓抑的,委屈地哭起來了。
*
上午第三節數學課,林其樂曠課了。課間時候,她從外面跑回來,眼眶通紅的,正好撞見了走出門的數學老師。
老師一看這個乖乖學生兩個腫眼泡:「你、你怎麼回事情啊?」
林其樂抿了抿嘴,委屈道:「老師我……我肚子疼……」
她連忙用手捂自己肚子。
老師低頭,彎下腰去看:「你這捂的是肝啊?」
林其樂忙把手往下挪了挪,她實在過於緊張。
蔣嶠西從後面遠遠過來了,還背著書包,像剛回來。數學老師一見他:「蔣嶠西,你外國語的課上完了?」
「老師好。」蔣嶠西走近了,低頭說,頗有禮貌。
林其樂在旁邊還捂著肚子,惴惴不安。
數學老師親切道:「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冬令營有把握嗎?」
蔣嶠西突然笑了一下,縱使是數學老師也愣了,很少見這個學生笑。
「老師,我剛看這個同學從校醫院出來,」蔣嶠西說,他指了指林其樂,對老師講,「她好像不大舒服。」
數學老師一愣,忙回頭。
「真的啊?」老師連忙扶住林其樂,「那你趕緊,趕緊進去吧!」
林其樂走到了黃佔傑旁邊,坐回到自己的座位裡。她一雙眼睛本來就大,哭過,瞧著更有點楚楚可憐的意思了。周圍許多同學都在看她,都知道林其樂今天大課間被蔣嶠西拽出去了,倆人一整節課都沒回來,這事也太有意思了。
林其樂在座位裡轉過頭,往後看,她看到蔣嶠西從後門進來,卻沒坐下,蔣嶠西站在牆邊,低頭和費林格說了幾句話。
蔣嶠西說著說著,忽然擡起眼,看向了林其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