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 4 章 櫻桃琥珀

蔣嶠西一大清早,從父親手中接過電話聽筒,聽了兩個電話。

第一個是遠在香港的堂哥打過來的,蔣嶠西衣服穿到一半,聽堂哥說:「聽說你和你爸爸媽媽鬧脾氣,轉學考試交白卷啊?」

蔣嶠西也不講話,低頭扣衣領上的扣子。

「今天既然能重新考試,就要好好對待一下,」堂哥認真道,「拿出自己的真實水準來,你怎麼知道羣山沒有好老師。」

有小狗汪汪直叫,透過了聽筒,從堂哥身邊傳到蔣嶠西的耳朵裡。

蔣嶠西忽然覺得非常難過。

「lassie 想你了。」堂哥說。

「我也想她。」蔣嶠西說。

「在羣山那邊抓緊學習,」堂哥說,「只有這樣,你將來才能做你想做的。」

也許是蔣嶠西一直沉默。堂哥試探著問:「羣山那個地方怎麼樣?」

「不怎麼樣。」蔣嶠西直言不諱。

堂哥一愣:「那……有認識什麼新朋友嗎。」

蔣嶠西頓了頓:「沒有。」

第二通電話來自省城實驗附小教師辦公室。蔣嶠西背上書包,已經打算出門去上學了,他父親又叫住他,問他用不用司機送。

座機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

「蔣嶠西!」打來的是蔣嶠西以前在實驗附小的同學,一個男生,叫費林格,「終於能給你打電話了!你在羣山的新家才裝上電話線嗎?」

蔣嶠西也不說話,他聽見電話裡頭亂糟糟的,像是有很多人圍在那邊。

費林格說:「哎,你們別擠啊,岑小蔓……岑小蔓!你不和蔣嶠西說話啊?」

蔣嶠西握著手裡的聽筒,時間過去,一分一秒。一個熟悉的女孩子聲音湊到電話跟前來。

「蔣嶠西……」她的聲音柔柔弱弱,很文氣,「你什麼時候轉學回來?」

父親這時說:「你的小朋友們來找你了。」

蔣嶠西擡起頭,透過客廳外那扇紗窗門,他看到餘樵、蔡方元幾個人不知何時站在他家門前,一人一紙盒牛奶喝著。

「我也不知道,」蔣嶠西對電話裡以前的同學說,「我先上學去了。」

餘樵站在外頭,見蔣嶠西出來了,他嘴裡叼著牛奶吸管,衝他擡擡下巴,示意蔣嶠西看隔壁。

林其樂家門敞著,從裡面傳出哭聲。

「我不要……」是林其樂在嗷嗷地哭,哭得撕心裂肺,「不要拆工地……」

林爸爸忍不住笑,哭笑不得,在屋裡勸她。

「櫻桃,這片工地啊,本來就是爲了在羣山建設電廠才蓋起來的。等電廠建完了,叔叔阿姨們就要到下個工地去建電廠了,爸爸媽媽也要去。大家都搬走了,這裡不就沒有人住了嗎,肯定要拆掉的。」

林媽媽說:「好端端的,你和她說這個幹什麼呀!」

林爸爸說:「閨女問我,我總不能說假話。」

蔣嶠西走到了林其樂家門前,他看到林爸爸穿著素樸的工作服,蹲在了林其樂的面前,他雙手扶住林其樂的手臂,讓林其樂站更穩些,他笑著,看林其樂哭紅了的臉和一雙溼眼睛。

「到時候咱們和叔叔阿姨,一塊兒搬到新工地去!」林爸爸輕聲對她說,「還有新的工地住吶。」

林其樂聽著,哽咽道:「新的工地也有餘叔叔嗎?」

蔣嶠西聽見餘樵從他身邊嗤笑一聲。

林爸爸說:「當然有了!到時候他要是不來,咱們就給他打電話,問他,你怎麼不來啊!我們都搬來了!」

林其樂咬著嘴裡的牛奶吸管,背著書包,湊合繫上紅領巾,和以前一樣走在「小四人幫」的最前方。

如今蔣嶠西也在,變成「五人幫」了。

蔡方元問蔣嶠西,昨天林其樂是不是領著他滿大院轉悠去了。

蔣嶠西點頭。

也許昨夜在路燈下面,蔡方元看到他們兩個的身影了。

誰知蔡方元說:「我就知道!咱們院兒每新來一個小孩兒,她就上趕著去給人家當導遊,也不問問人願不願意——」

蔣嶠西聽了這話,還和蔡方元他們一道往前走。他擡頭,瞧見前面林其樂的背影。

林其樂今天穿了條鵝黃色的小裙子,是和昨天不一樣的裙子。她紅領巾下面有條紅繩,掛在脖子上,紅襯著白,十分顯眼,是琥珀的細線。

她兩條馬尾垂下來,在肩膀上來來回回晃,和她這個人一樣,是很不安分的。

蔡方元說:「我剛轉來那天,大中午的,曬死了!她還走那麼快!」他嘟囔著,「走了一中午,把我累的……」

到了學校,蔣嶠西在第一節課前就被叫到校長室去了,校長讓他今天找時間過來重新考試,好讓四年級的老師對他的學習進度心中有數。

別的學科不知道,四年級一班的數學老師對蔣嶠西的數學水準已經相當瞭解。蔣嶠西被叫到黑板上做題,老師本想去下面溜達一圈,一隻腳剛走下講臺,蔣嶠西就已經把正確答案寫上了。

相比之下,班上的音樂課代表林其樂就十分夠嗆了。她握著粉筆頭,在講臺上姿態非常認真,耳朵卻豎起來,聽背後的動靜。

「五!」蔡方元坐在下面用氣聲說,「林其樂,五!」

林其樂終於聽見了,也不管題目是什麼,她連忙在括弧裡寫「5」。

餘樵說:「六!」

杜尚用數學書掩住嘴:「別聽他們的!七!」

「八!」蔡方元緊著跟上。

在數學老師一聲咳嗽下,底下同學全捂著嘴不敢笑了。

最終答案還真是「八」,但一下數學課,林其樂仍和蔡方元彼此廝打起來,廝打得你死我活。

蔣嶠西坐在蔡方元后排,課間還在看書,儘管他的桌子時不時就要受到戰爭的波及。他同桌餘樵,則在看一張體育報紙。

就在前幾天,九月五號,第二十屆國際籃聯亞洲錦標賽上,中國男籃以六十三比四十五的比分贏過了韓國。

「哎哎,」旁邊圍了一羣男生,在餘樵身邊看報紙,餘樵叫蔣嶠西,「你看胡衛東,神了吧!」

男生們嘴裡反反覆覆討論著那麼幾個名字:胡衛東、王治郅、巴特爾、鞏曉彬——

林其樂這時也把頭伸過來,她兩條馬尾都要垂到蔣嶠西的鉛筆盒上了。

「哇,這個人是誰啊?」林其樂驚訝道。

「哪個?」蔡方元在她身後問。

「這個。」林其樂認真道。她手指住報紙,那上面有一張中國男籃的成員合照。林其樂擡頭看餘樵。

餘樵往那照片上瞧了一眼,林其樂說的是個傻大個子,瞧著面生,並不認識。

再看新聞,這人才十八歲,第一次出征國家隊,在比賽裡也沒什麼突出表現啊。

「他怎麼了?」餘樵不知林其樂爲何突然這麼好奇。

林其樂感嘆道:「他好高啊!」

蔡方元回頭對蔣嶠西說:「我跟你說過吧,她就是一傻子。」

餘樵把報紙拿回去了,似乎不屑於被林其樂這等一驚一乍的外行打擾更多寶貴的看報時間。

正巧林其樂在廣播站的同學到班門口來找她。林其樂一走,杜尚纔過來問:「她剛剛問的誰啊?」

餘樵正看報紙呢,頭也不擡:「不認識,叫什麼……姚明?」

學校廣播站給小成員們發潤喉糖,林其樂雖然已經不參加廣播站的工作了,廣播站的帶隊老師還總記得她,還想要她回去播報關於今年年底澳門迴歸的歷史文化小常識節目。

林其樂嘴裡含著糖,含了好幾塊,臉頰鼓鼓的:「這個以前不是播過了嗎?」

「那是香港迴歸,現在是澳門。」老師無奈道。

林其樂手裡拿著一小包潤喉糖,回到班裡美滋滋地吃。蔡方元在前面擦完黑板,看見她,把黑板擦一丟:「林其樂!也不分一分啊!」

蔣嶠西寫著題,突然問餘樵:「你們爲什麼和女生一起玩。」

餘樵把報紙看完了,他也瞧見林其樂正在吃糖。他站起來,似乎打算用報紙去換個糖吃。

聽見蔣嶠西的問題,餘樵回過頭來,一愣。

「你說誰啊。」他問。

「林其樂。」蔣嶠西說。

餘樵眼瞅著蔣嶠西,彷彿頭一回聽說。

「林其樂是女生?」

蔣嶠西發現,只有在一種情況下,餘樵他們幾個會承認林其樂是個女生。

班上的女同學秦野雲和林其樂扭打在一起,戰況極其慘烈,都扭打到課桌底下去了。

蔡方元坐在座位上觀戰,感慨道:「這一山不容兩隻母老虎。」

突然林其樂大叫一聲。蔣嶠西寫著寫著題,擡起頭。

秦野雲頭發散亂,臉上被撓了好幾道,她卻在衆人的注視下得意洋洋地笑。秦野雲像騎一匹小馬一樣騎在林其樂身上,手裡攥住了什麼東西,兩條細紅繩從她手心裡垂下去。

「你還給我!」林其樂被她壓在地上,著急地衝她喊,「你還給我!」

秦野雲瞪著一雙眼睛,對林其樂說:「你不就會找餘樵幫你打架嗎!你讓他來幫你啊!」

她這話一出,班裡班外看熱鬧的不看熱鬧的都安靜了。

最安靜的還屬餘樵。蔡方元回頭看他,只見餘樵一臉的「她叫誰?誰叫我?我是誰?幹我P事?」

杜尚此時在旁邊勇敢開口了:「秦野雲你……你別太過分啊!」

「有你什麼事兒啊閉嘴!」秦野雲擡起頭,一臉嫌棄。

林其樂在原地使勁兒用力了幾次,都沒能從地上爬起來。她氣憤得眼圈都紅了:「你把我的琥珀還給我!」

秦野雲得意地左右搖頭,騎在林其樂身上搖著那個琥珀炫耀,對林其樂伸舌頭略略略。

幾分鐘後,林其樂就站到了教室外面的走廊牆邊,和秦野雲一起被班主任拉過去罰站了。

林其樂手裡握著她的琥珀,眼眶通紅,撅著嘴,就是很不開心。

班主任先是當衆訓斥了林其樂和秦野雲幾句,讓她們倆在走廊站好。

接著他和顏悅色,走進教室,用溫柔的聲音讓蔣嶠西下節體育課不用上了,跟他去辦公室參加一下小考。

林其樂不自覺擡起頭來。

越過教室門,她轉身偷看向教室裡,蔣嶠西剛纔一直在安靜學習,這會兒纔在餘樵身邊站了起來。

體育課有一大半都是自由活動時間。

林其樂坐在雙槓上發脾氣:「你們都不幫我,還想讓我幫你們……哼,我纔不幫呢……」

蔡方元站在雙槓下面跟她解釋:「不是,你們兩個女生打架,我們幫誰不都是欺負女生嗎?」

林其樂鬱悶道:「那你就看著她那樣欺負我!」

杜尚在一旁舔了舔嘴脣,爲難道:「櫻桃,不是不幫你,秦野雲那個人忒不講道理。」

餘樵這時開口了,毫不客氣:「你和秦野雲打架,秦野雲也沒找別人幫忙啊。」

林其樂聽他這麼說,纔不高興地呼出一口氣。

「而且你看看她那臉,」餘樵說,「都讓你抓成什麼樣了。」

林其樂跳下了雙槓,把斷了線的小琥珀揣進她的小裙子兜裡。餘樵這麼說似乎也有道理,林其樂想,她和秦野雲單打獨鬥,要是別人幫忙了,反而不公平。

「走吧!」林其樂說。

蔡方元見林其樂終於肯走了,激動追上來。

「我跟你說,我那本書,就在老校長靠牆那排第二個檔櫃上——」

蔣嶠西正在校長辦公桌上心不在焉地寫考試卷子。校長給了他一節課的時間,用了十分鐘,蔣嶠西看題加寫答案,就已經差不多寫完了。

在省城實驗附小奧賽輔導班,這點東西蔣嶠西入學時候就會了。他寫完,總還覺得腦子裡很不平靜。

「在羣山那邊也要抓緊學習。」

堂哥在電話裡這麼對他說。

「只有這樣,你將來才能做你想做的。」

蔣嶠西又專心把卷子來回看了幾眼,算是檢查完了。幸好校長只讓他考數學,最省時間。他放下筆,正要走,突然從窗外傳來聲音。

是個女孩子。

「你站穩點啊,蔡方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