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唐星雲的驚叫,大家跟着把視線朝着他觀察的方向匯去。
跟着搖滾音樂節奏變換色彩和光芒的燈光下,戎裝的蘿塔·斯陶德特上尉穿過舞池中狂歡的男女,朝他們走來。
到獅虎俱樂部這類涉嫌違規經營的軍人幾乎都自覺地脫下軍裝,換上平民的休閒衣服。蘿塔·斯陶德特卻穿着整套的女尉官黑色禮服,裙子加束腰西裝上衣,頭戴尉官的軟式大蓋帽,胸前還佩戴着兩排獎章和勳章,在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因此,人們一看便知她從來沒到過這類場所。
沒有穿軍裝的軍人們看美貌的女上尉,立即報以戲弄的口哨聲和嘲笑聲。但蘿塔沒有去搭理這些懷裡摟着姑娘卻還盯着她的下流男子,徑直朝“齊格飛”號艦橋控制團隊走來。
“上尉,您來打掃戰場的吧。”本傑明·阿爾弗雷克笑着問道。
“阿爾弗雷克中尉,你怎麼帶大家來這種地方?”蘿塔顯得又驚訝又不滿。
“這沒什麼,斯陶德特艦長。”唐星雲摟着兩邊的女人毫不在乎地說道,“男人都需要調劑生活。”
“噢,艦長!真是了不起哇。”有個女子立即又驚又喜地叫道。
“她的衣服真是老土。不過我喜歡。”另一個接着說道。
“這麼漂亮的女兵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幸好她不是我們的同行,要不然我們都會成爲帝國的低保戶了。”
女郎們七嘴八舌地對站在她們面前的女艦長調侃起來。
“閉嘴,你們怎麼像小鳥一樣嘰喳個沒完?別拿我們的斯陶德特艦長開玩笑了。”阿爾弗雷克喝止情人們無禮的議論,“斯陶德特艦長可是我們敬愛的姜子鉞的女朋友!”
“女朋友?上過牀了嗎?”他懷裡的女子立即故意大聲問道。
“是啊,沒上過牀只能說是女的朋友。”有人馬上附和道。
蘿塔見到這幫風塵女子竟然這麼無禮和挑釁,感到相當憤怒,但她沒有發作,只是繃着臉冷冷地說道:“你們真是夠無聊的。”
阿爾弗雷克見對方真的生氣了,就趕緊說:“上尉,我們艦長已經身負重傷了,還是請您帶他撤退吧。”
“拜託了,斯陶德特艦長。我們負責掩護你們。”唐星雲也跟着說道。
緊跟着,阿比吉·庫曼弗爾也裝出一副戰鬥中傳達命令的嚴肅模樣,高聲叫道:“現在傳令全體艦隊成員,由斯陶德特艦長接應長官撤退,所有艦隻火力掩護!自由射擊!”
“明白!目前正前方,左右炮塔集中射擊!”拉爾夫·特克認真地迴應道,說完卻立即將左右兩位姑娘擁入懷中。
看着這些玩得起勁的男女,蘿塔只能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然後俯身去扶趴在桌上的姜子鉞。
不料心儀的男人竟然已經醉得像一灘爛泥,剛扶起他的身子,又立即癱倒下去。
“怎麼喝成這樣?!”蘿塔生氣地問。
“這個光頭太差勁了。”旁邊的女子搖着說道。
“是啊,才半瓶二鍋頭就崩潰了。還是二百五十毫升那種瓶子呢。”另一位失望地說。
“打仗那麼厲害,喝酒卻連二百五都不夠耶。”又有一位鄙夷地說。
“都給我閉嘴!”蘿塔厲聲叱責道,接着奮力把姜子鉞扶起來,準備帶他走。
這時阿爾弗雷克叫住她,問道:“斯陶德特上尉,把你的少校帶到回軍官公寓嗎?”
“難道還要讓他留在這裡讓這些傢伙羞辱?!”蘿塔不滿地發出詰問。
“我有個更好的建議。”阿爾弗雷克神秘地說道。
“什麼?”
“樓上四十二號房已經被我包下了,你可以帶長官去那裡過夜。”阿爾弗雷克說着朝蘿塔使了一個眼色,“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哦。”
“對啊,斯陶德特艦長,這可是大大的好機會啊。”唐星雲也跟着勸說道,“到時生米煮成熟飯,少校就跑不了了。”
本來蘿塔還能明白阿爾弗雷克的意思,不想卻被唐星雲的中國俗語給弄糊塗了,迷惑地問道:“什麼生米煮成熟飯?旅館的房間裡可以做飯嗎?”
“就是說,你把我們長官給上了,他以後就得跟你了。”唐星雲用最粗俗的語言向對方做了詮釋。
“哎喲,你這解釋可真生動啊。”他身邊的姑娘接着大聲稱頌。
“可是他醉成這樣,還行嗎?”另一位姑娘大聲質疑。
“你們真是太令人噁心了!”蘿塔厭惡地叫道,然後攙扶起姜子鉞,轉身離開。
阿爾弗雷克在後面高叫道:“上尉,我說的是真的,你不妨考慮一下吧。跟夥計說是我朋友就行了。”
“是啊,艦長,機會難得。”庫曼弗爾也叫了起來。
但是蘿塔沒有搭理他們,乾脆撐起姜子鉞,擠過人羣,向出口走去。
這時,俱樂部裡的燈光全部熄滅,跳舞狂歡的男女也都安靜下來。
一陣行軍鼓聲彷彿從遙遠的空間傳來,鼓聲越來越清晰,彷彿越來越近。接着行軍的腳步聲與號令也清晰可辨。俱樂部內部獨特的音效設計,使人感覺到正有一支大軍以整齊劃一、鏗鏘有力的步伐經過。
隨後,悅耳的短笛和鐘琴以急促的頻率加進伴奏。當所有這些聲響混合成一股有力穩定地旋律時,一聲詭異的尖鳴響起,立即激起全聲的尖叫。那是激光吉他發出的顫音,也是新羅馬著名重金屬搖滾樂隊“黃金獅虎”(Band of Golden Tigon )的招牌出場方式。
這支從獅虎俱樂部走出去的地下搖滾樂隊總會時不時回到發祥地進行演出,以報答當年顧客與俱樂部的支持。他們今天的演唱曲目是新專輯的主打曲目《蟄伏的戰爭——獻給陣亡的翠花姑娘》。
伴隨着主音吉他手費麗達·梁贊斯卡婭纖細的手指在由特殊激光束組成的六絃上輕快地飛舞,悽婉而又尖銳的華彩樂音穿透了每個人的心靈,引起臺下陣陣喝彩,並帶動其他樂器一起迸發出複雜而又華美的樂聲。主唱龐衍,用他那渾厚低沉的腔調唱道:
“璀璨的星光,是我愛人的磷火。
飄散在光年的天庭,落到心靈的地獄。
她的容顏,已經消逝。
她的身體,變了塵埃。
戰爭在蟄伏,我心倦殆。
緋紅的朝陽,是我愛人的鮮血。
流淌在雲端,蒸發到思念的虛空。
她的聲音,不再聽見。
她的笑顏,成了永遠。
戰爭在蟄伏,我墮入深淵。”
緊接着,梁贊斯卡婭和龐衍共同演奏了一段悽美哀婉、動人心絃的華彩樂章。臺下,感同身受的上百名軍人不禁產生共鳴,情緒激動地發出尖叫和怒吼,將歌曲推向高潮:
“萬惡的人類,永恆的罪!
光速的文明,魔鬼的炮灰!
上帝已死,伊甸已毀!
我的愛人,一去不回!”
“我的……愛人……一去不……回……”醉醺醺的姜子鉞,依靠在蘿塔的肩膀上,喃喃地念叨着最後一句歌詞。
“一去不回?這不還有我呢。”蘿塔·斯陶德特一邊自作多情地迴應,一邊艱難地撐着姜子鉞,走向出口。
“我的愛人,一去不回!”
黃金獅虎樂隊充滿絕望的怒吼聲飛出地下酒吧,激盪在星光燦爛的伊謝爾倫行星夜空,飛向星空深處。
數千光年之外,行星安德洛墨達盤古市。這是人類在英仙旋臂星際世界的第一個殖民地,也是人類見到的第一個天空中擁有兩個幾乎相同的太陽的行星。
兩個太陽“馬丘比丘”一號星和二號星,就像煎鍋裡兩個相連的蛋黃,一起滑向西邊的羣山之間,無力地噴薄出最後的光芒,把整個行星天空染成紅色。
當人類還沒有能力離開地球時,“馬丘比丘”被當作一顆恆星,後來逐漸才發現它應該是一對雙星。當第一批英仙旋臂探險家駕駛着飛船接近時,才發現它其實是兩顆相互靠的很近、圍繞一個共同的引力中心相互繞轉的恆星。無論是質量體積,它們都小於地球的太陽,光譜分類上均屬於K5偏向M0型的橙矮星。
由於兩顆恆星距離太近,它之間持續不斷地進行物質交換。在日出日落時,往往就呈現出兩個紅太陽連結在一起的景象。加上安德洛墨達行星大氣水汽含量較高,因此,在安德洛墨達上的朝陽和夕陽都會顯得比地球更爲鮮紅、豔麗。
安德洛墨達行星上這對成雙成對的太陽,也因其神奇瑰麗的景色而被賦上了無數浪漫色彩。
戀人們希望能像“馬丘比丘”雙星那樣,永遠相伴,相輔相承,直到生命的盡頭。特別是詩人林長安在其自由體詩《公主祝語》中寫吟誦道:“相愛如‘馬丘比丘’,朝暮亦是雙雙棲,纏綿萬年千秋……”
然而,走出英仙星際聯邦政府招待公寓大樓的陳維茵,沐浴在綺麗夕陽中,卻沒有《公主祝語》中那種對愛情的熱烈追求和浪漫溫馨。此時的她,內心充滿了愁苦與思鄉之痛。流落異鄉敵境的人,面對這兩個相連着的太陽墜入西山,也許只能對着天邊的緋色雲霞發出惆悵的感慨:夕陽無限好,可惜近黃昏。
陳維茵本來不想接受羅趙冰的宴請的,但是對方早早就派了一輛豪華的私家車和一名管家前來接她,讓她盛情難卻。儘管她對羅博有着諸多的不快和不滿,但是她不想令一位熱心的母親感到失望和掃興。
磁懸浮轎車高速而平穩地將陳維茵送到羅趙冰的寓所。
下了車,陳維茵才發現這是一座仿估的中國院落。身着鑲金邊紫色旗袍的羅趙冰帶着全身戎裝的兒子羅博,正站在臺階上等候她的到來。他們的頭上,掛着一塊門匾——“清平居”,三個鎏金大字雖然看上去寫得非常隨意,但畢竟深受中國文化薰陶,所以就連陳維茵這種平時連電子筆也沒怎麼拿的人,也能看出其筆力蒼勁、氣勢凌厲。特別是那個“平”字的豎劃,此時簡直就像一把利刃,剛好懸在羅博頭上。
題字的落款和印章居然是“戴雨農”!只是陳維茵這時還不知道此公爲何許人物。
“陳博士來了,我很高興。”羅趙冰笑呵呵地走下臺階迎接來客。
“謝謝羅夫人的邀請,我感到很榮幸。”陳維茵說着給對深深鞠了一躬。
“你太客套了,陳博士。都說叫我趙阿姨就行了。”羅趙冰笑着嗔怪對方,並主動拉起陳維茵手,帶着他走向大門。
羅博則笑嘻嘻地對陳維茵說道:“沒想到你會來哇。”
“我是來看趙阿姨的。”陳維茵以一副鄭重其事的口吻迴應。
羅博不語,微笑着跟在兩人後頭,走進自家的門庭。
但是羅趙冰並沒有把陳維茵直接帶到客廳,而是帶到自己的寢室。
“趙阿姨,我們在這裡吃飯嗎?”深感意外的陳維茵驚訝地問道。
“怎麼會呢?”羅趙冰笑着說,接着從衣櫃裡取出了十幾套還帶着商標的衣服遞給了對方。
“我看你只穿着紅十字會捐贈的衣服,所以離開你那裡後,我去買了幾套服裝。”羅趙冰熱情地說,“雖然不知道你具體的尺碼,不過我看你的身材跟我還挺接近的,所以就照我的標準賣了一些。你先挑一件晚禮服換上吧。今晚有很多聯邦華人社會的名流,要穿得體面一點。”
對方的熱情周到,讓陳維茵十分感動,急忙道謝:“太太謝謝你了,趙阿姨。”
“謝什麼?你初到這裡,人生地不熟,又沒有什麼親友。我們有緣相識,又都是華人,做這些是應該的。桌上的化妝品你也可以用,把自己打盼得漂亮一點。我在外面的書房等你。”說完,她就離開,只留下陳維茵一個人在房中。
只剩下一個人,陳維茵反倒冷靜了下來,懷疑這個中年婦女的動機起來。但沒時間容她考慮太多,隨便挑了一件白色長裙換上,用手簡單地理一下頭髮就走出去。
“這麼快?”對方的速度令羅趙冰感到吃驚,“衣服合身嗎?”
“還挺合身的。趙阿姨,你看怎麼樣?”陳維茵說着張開雙臂向對方展示一下穿上新裝的形象。
“果然不錯。”羅趙冰點頭讚賞道,“就你這身材和相貌,穿什麼衣服都好看。好了,我們去客廳吧。”
說完,她便又拉起陳維茵的手走出書房。
穿過一道環繞着蓮花池的迂迴門廊,轉到前面的大廳。
這時,燈火通明的大廳中間,在一張巨大的圓桌上,擺上了滿漢全席的菜式。客廳兩側的茶几旁已經坐着應邀而來的賓客。見到羅趙冰帶着陳維茵出來,賓客們馬上起身相迎。
羅趙冰右手拉着陳維茵,左手卻由羅博扶着,走到席前,向衆人道謝:“諸位賞光,令寒舍蓬蓽生輝。羅趙氏深感榮幸。”
然後她與羅博一起向衆人鞠躬。由於陳維茵被羅趙冰拉在身邊,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反應迅速,跟着給衆人鞠躬。在客人們眼中,這可是一家人的謝禮。於是立即將好奇的目光聚焦在羅趙冰右邊陳維茵身上,不住地打量這位陌生而又美麗的姑娘。
施完禮,羅趙冰便向大家介紹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姑娘叫陳維茵,來自新羅馬的理學博士,是我兒羅博的新朋友。”
陳維茵並沒有馬上向大家問候,顯得有些猶豫。因爲聽到這些後,她有些明白羅趙冰的用意了,她很可能是想撮合自己跟她兒子的感情。也就是說自己被那個可惡的羅博盯上了,而且還被他的母親設計騙來。但是場面如此隆重和熱烈,她並不好當場翻臉。
旁邊的羅博對陳維茵這時的猶豫,臉上馬上呈現擔憂的神色。要是這個剛強的女子當場發作,那可是讓他和母親下不了臺。
但是羅趙冰卻仍然保持着微笑,似乎一切仍在掌控當中。
果然,陳維茵很快便向衆人鞠躬,然後堆起笑容說:“大家好,我是陳維茵。初來乍到,還請多關照。”
羅趙冰會心地看了一眼陳維茵,接着又拉起她的手,開始跟她逐一介紹客人。
“這位是英仙星際聯邦中華總商會會長,金銅鑼實業集團終身總裁,羅士琳。”
“您好,羅先生。”陳維茵鞠躬問候。
精力充沛的老頭穿着傳統的馬褂,笑容可鞠,向陳維茵拱拱手,熱情地說道:“很高興認識陳博士。羅博能認識你這樣才貌雙全的朋友,身爲兄長,我感到非常榮幸。”
他的話令陳維茵感到困惑,這個看起來要比羅趙冰大上二三十歲,比羅博大上半個世紀的老頭怎麼自稱是他的兄長呢?
羅趙冰迅速在旁輕聲補充道:“羅士琳也是我最年長的繼子。”
“是的。”羅士琳卻滿懷自豪與驕傲的語氣,彷彿有個比自己年輕幾十歲的後媽是件無比光榮的事,“先父迎娶趙姨後,我便創造了一個世俗的新紀錄。”接着,他用對待小朋友的和藹可親態度對陳維茵說:“所以,你也可以刷新另一個紀錄,只需叫我士琳兄便可,小妹妹。”
羅士琳的風趣立即引來大家的笑聲。
陳維茵卻感覺自己像是一個三歲小孩,被這羣陰險的大人給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