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王耀哆哆嗦嗦的起了牀，昨晚一宿都沒睡好，或許是因爲天氣的原因，一到了晚上房間都透着一股冰涼的陰冷，被子也是硬邦邦的，縮在裡面感受不到絲毫的溫暖。
親身體會到這種環境後，王耀更是有些難受，真不知道張麟還有這羣孩子是怎麼過來的……
“你是麟哥的朋友？”王耀剛邁過門檻，就發現那個昨天叫張麟叫大哥的少年正蹲在地上擇菜，瞪着一雙好奇的眼睛看着他。
少年說的是普通話，雖然並不是太標準，帶着一些口音。
“啊，你好。”王耀打了一聲招呼，問道，“你是他弟弟？”
“村子裡我們這輩就麟哥最大，所以我們都管他叫大哥。我叫童瓏，你呢？”少年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一臉好奇的問道，“你肯定很厲害吧……是麟哥的隊友？”
“不是，我叫……”
而就在王耀剛想說話的時候，突然傳來張麟那冷冽的聲音，“小瓏，這錢是從哪裡來的？”
張麟手裡拿着幾百塊錢，正一臉憤怒的看着這個少年。
頓時，少年臉上露出一絲驚慌之色，連忙站起來擦了擦手上的水，心虛的說道，“我……我打零工賺來的。”
張麟顯然不相信，依舊厲聲質問，“我問你最後一次，這錢是哪裡來的？”
“這是我打比賽的獎金……”童瓏迫於張麟的威嚴，終於說出了真相，一副任殺任剮的模樣。
“打比賽？”張麟臉色徹底沉了下去，“我有沒有說過不許去打遊戲？”
“是，麟哥你是有說過，但我只是想給你分擔一些壓力啊！”
童瓏帶着哭腔辯解道，“而且，麟哥你不也在打比賽麼，還成了我們村子裡最有出息的人……我也想變成麟哥你這樣的人，這樣我們村子裡的人就不會再像現在這樣了……”
“我需要你幫我分擔壓力？”張麟怒道。
童瓏頓時委屈的哭了出來。
王耀見狀連忙在中間打圓場，說道，“小事小事，能打比賽拿獎金，不錯啊……”
最後，張麟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轉身走進了屋裡。
張麟走後，童瓏擦乾了眼淚，繼續蹲在地上擇菜，王耀發現氣氛有些尷尬，於是就問道，“你打的是什麼比賽？哪個遊戲？”
“英雄聯盟。”童瓏悶悶的說道，“跟麟哥是一樣的。”
王耀微微有些詫異，“那你應該挺厲害的，都能拿獎金了。”
童瓏畢竟是少年心性，一聽到王耀跨他，剛纔的委屈就消失了，臉上浮現出驕傲的笑容，“那是當然，我都已經打到鑽石分段了。以後，等到麟哥退役以後，我就能接他的班，打比賽賺錢，供村子裡的弟弟妹妹上學，穿好衣服，吃好東西……”
在他的眼底，王耀看到了一些熟悉的東西，卻比任何人都要純粹，不禁的，心裡有些酸楚。
恐怕張麟還沒把自己的事情告訴他吧，但看到少年臉上的驕傲，他又無法狠下心告訴他殘酷的事實。
“嗯，加油。”王耀牽強笑了笑。
“王耀，你跟我來。”張麟雙手插在口袋裡往外走。
王耀跟了上去。
張麟走在前面，一言不發，帶着王耀一路向上村落的後山上面走，王耀不明白張麟想做什麼，只能靜靜的跟在後面。
由於連日來的雨天，上山的路很滑，王耀爬的有些吃力，好幾次差點滑倒，幸好眼疾手快抓住了旁邊的草木這纔沒滾下去……
大概爬了有十分鐘，張麟終於停下了腳步。
此時，二人已經站在了山頂的位置，腳下便是小村莊，擡起頭便是一眼往不到盡頭的山脈，籠罩在晨霧之中顯得朦朧而富有美感，令人心曠神怡……
在這樣的環境下，王耀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氣，視野開闊的環境下連帶着一直壓抑的心情都紓解了一分，這種風景在鋼鐵水泥的大城市裡是永遠無法看到的。
“以前小的時候，我總是喜歡爬到這個上面來。我喜歡高度，喜歡站在巔峰俯瞰一切的感覺，所以出去後，我一直拼了命地往上爬，越高越好……”
張麟靜靜的看着遠處的羣山，緩緩說道，“我很慶幸我夠努力夠幸運，能在當初那麼困難的情況下那麼多職業選手之中脫穎而出，我擊敗一個又一個對手，拿下一個又一個榮譽，最終，我把星痕打造成了中國數一數二的電競戰隊……但我從來沒有忘記我的初心，我僅僅是想讓村子裡的人過的更好一些，讓那些苦命的孩子不要跟我一樣。”
王耀靜靜的聽着。
“還記得我昨天跟你說的話麼？”張麟問。
“記得，你讓我幫你一個忙。”王耀點頭。
“這裡的情況你都看到了，我帶你來這裡也並不是想讓你覺得我是一個多麼高尚的人。”
張麟緩緩說道，“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力所能及的回報那些曾經給過我幫助的人罷了。而現在，恐怕我不能繼續幫助他們了，但那些孩子還太小……”
“你想讓我在你走後負擔這些？”王耀問。
“對，這是一筆交易，也是一種投資。”張麟淡淡道，“所以你不用對我有任何的愧疚感。”
“你怎麼確定我不會反悔？”
張麟轉過頭來，目光平靜的看着王耀，反問，“你會麼？”
王耀啞然。
其實在昨天，王耀就已經有預感張麟會讓自己幫的這個忙是什麼，可直到現在親耳聽到，心裡又是別樣的一番感受。
他能感受到張麟內心的不甘與無奈。
這，便是張麟最後的遺言，也算是一種自我救贖。
“也許技術與個人品德無關，但如果不是一個純粹的人，也無法創造像你創造的那些奇蹟。當夢想不再純粹的時候，也就無法站在巔峰。仔細想想，Faker跟那些外援的差距就在這裡，他能成爲雙冠王，而那些外援永遠不可能。”
張麟語氣有些落寞，“星痕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我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總之，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如果以後如果我的那幾個戰友還打電競，希望遇到他們就給他們留一些顏面。”
“好。”王耀鄭重的點了點頭，“我答應你。”
哪怕是拋開眼角膜捐獻這個條件，王耀也沒有理由去拒絕。並不是他有多麼高尚的人格，而是出於對張麟的敬佩。
張麟身爲中國電子競技的元老級傳奇人物，他這短暫的一生都在爲中國爭取榮耀，哪怕他並不純粹，而是爲了錢，但他所賺來的錢，都是爲了一羣苦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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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在很多自命清高的人眼中，夢想牽扯到金錢就會顯得低俗，但放在張麟身上卻不是如此。
“嗯，謝謝。”張麟神色終於鬆動了一些。
“那個童瓏……”王耀忽然說道。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張麟笑着道，“你肯定是很奇怪，明明我就是一個電競選手，爲什麼要阻止他成爲一個電競選手，爲什麼不發揮自己的優勢去幫助他，訓練他……可能這種心情就跟很多父母是一樣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走自己的老路。”
頓了頓，他深深的嘆息，“因爲，這條路實在是太難了啊……”
這一聲嘆息，令王耀感同身受。
“那如果他以後堅持要走這條路呢？”王耀心情沉重的問道。
他見過太多的例子了，包括他自己在內，也許總是談夢想顯得很浮誇矯情，但他能看出來童瓏對張麟的崇拜之情，也許在他的心底一直就將張麟當成目標，去學習、去模仿、甚至是去超越，只爲張麟有朝一日能認可他。
“如果他真的堅持要打電子競技……”張麟眼神有些恍惚，“那麼我懇請你，幫幫他吧。這樣，至少在你的隊伍裡，他不會迷失自己。”
“好。”王耀再次點頭，“我會盡力而爲。”
“哈哈，你知道我爲什麼會捐獻眼角膜嗎？”
張麟大笑了起來，站在雲霧繚繞的山巔上，忽然大聲叫道，“因爲我他媽的想用這種方式，讓他代替我站在那裡，看看最巔峰最美麗的風景啊！！！！”
他的聲音傳出去很遠很遠，淚水也隨着晨風飄散，宛如他破碎的夢。
只是，不知道這些破碎的夢想最終會落在哪裡，是滲入泥土裡消散被人遺忘，還是飛到他追逐了一生的榮耀殿堂裡得到昇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