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酒街54號，母女兩人，屍體損毀嚴重。”
厄里斯坐在木桌旁，將鎮民給予的信息記錄在紙張上，加上這一條，整張紙都被寫滿了。
之前，他們剛吃完晚餐，就陸陸續續有鎮民進入旅店，將發現的感染者死者的信息彙報過來。統計到現在，足有三十七家鎮民被感染、致死。
就算留痕被儘快找出、吸收，後面的兩天也會有接近一百位感染者陸續死去。
“厄里斯，我負責的麥酒街是離旅店最遠的街道了，應該沒有人了。”面容年輕的男人解釋道。
他害怕厄里斯不熟悉貝拉鎮，提醒了一句。
“嗯，那就這樣吧，我們明天就去搜尋留痕，應該不難找到。”厄里斯將紙筆放下，擡頭看向男人囑咐道：“回去的路上小心一些！”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透過旅店大門的縫隙，只能看見深沉的黑暗。
鎮民笑着揮手，拎着手提煤油燈，推開大門後鑽進了夜色裡面，他手中的光芒只能照亮周圍兩三米的範圍。
吱呀——
託賓走過去將大門關上，轉身嘆息道：“如果這次的留痕不是在霜雪歷出現，恐怕還要死更多的人。”
黴菌感染者會本能地污染清水和食物，偏偏又有着喜歡邀請他人做客的熱情態度。就像尤朵拉，曾經邀請過彼得、阿爾文和厄里斯他們一樣。
“如果不是霜雪歷太冷，鎮民們不喜歡外出，恐怕感染的鎮民要在這個數字上翻好幾倍吧？”瑪格麗特站在厄里斯身後，高挑的身材伸着腦袋能看清楚紙上的數據。
這份數據還不完整，因爲沒死的感染者還沒有記錄。
坐在旁邊的莉莉絲擡手拉住瑪格麗特的衣襬，將她推回自己的座位後，又遞過去一杯茶水作爲補償。
“如果不是霜雪歷的話，恐怕貝拉鎮會和喬恩鎮一樣！”
喬恩鎮的濃霧留痕能讓人的力量快速增強，但在離開它的籠罩範圍或自身被吸收之後，接受過它影響的人類全部會爆體死亡。在喬恩鎮，絕大部分男人和少數的老人、女人、小孩，都接受過留痕的效果。
當厄里斯他們把留痕吸收之後，整個小鎮幾乎變成死城。
如果現在不是霜雪歷，貝拉鎮同樣會被留痕變成一座死城，大量的黴菌會鋪滿所有人類的身上。
聽着同伴們的議論，厄里斯收好紙筆後催促道：“所以快點回去睡覺吧，明天我們有的忙，希望能儘快找到留痕，解決貝拉鎮的詭異！”
“好！！”
託賓和瑪格麗特認真點點頭，離開長椅就跑向了二樓。
莉莉絲站起來，安靜地陪在厄里斯身邊，兩人看着坐在大廳木臺後面的亞爾林，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店主坐在木臺後一杯一杯喝着什麼，彷彿想要把自己灌醉、甚至灌死。
“亞爾林，我們上去了。”厄里斯無奈地感受劇烈跳動的心臟，每次對他開口說話，情緒就變得無比緊張，哪怕是面對留痕和怪物都不會如此。
非要拿人比較的話，當初他見到大賢者瑪爾林、尤薩王或者奧斯汀的時候，也沒有這樣。
自己覺得能面對任何事情，其實連一份愧疚都無法排解。
亞爾林喝完杯子裡的液體，點着頭回應道：“嗯，你們要休息好。”
“你也早點睡。”
“嗯。”
清澈的液體從陶罐裡被倒入杯中，亞爾林再次喝了起來，厄里斯和莉莉絲有着灰溜溜的感覺，‘逃’去了二樓的房間。
咕嚕的吞嚥聲在安靜的大廳裡更加明顯。
亞爾林大口大口地吞着沒有味道的清水，從一開始，他喝的就是清水，而不是酒水。
這裡面自然有輕生的念頭，希望自己也能感染黴菌，然後慢慢死去，畢竟妻子早已死了，現在連女兒也沒了，他不知道自己活着還爲了什麼。
但是，克洛伊好像沒有‘污染’清水和食物。
腦海裡的猜想一點點被肯定，亞爾林的腦袋猛地砸在雙臂上，埋進去，身體顫抖着。
看過去，還以爲旅店的店主就趴在木臺上睡着了一樣。
......
厄里斯仍然守着上半夜，旁邊的木牀上，少女的精緻面孔映着月光若隱若現，平穩的呼吸聲好像在表示自己睡的很安心。
時間在黑暗中慢慢流逝，而在接近午夜的時候，房間的木門被推開。
因爲房門被繩索連接在房間裡的木椅上，本就繃直的繩子拉動木椅，突如其來的吱呀一聲，將推開房門的‘客人’嚇得怔在原地。
而透過房門被推開的縫隙，還能看見靠在牆上的厄里斯，面無表情地看過來。
“阿爾文？”
厄里斯勉強看清這位‘客人’的臉，疑惑地問道。
他因爲疑惑沒動，而阿爾文卻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從門口逃開，下一刻，厄里斯身上的毯子也被掀開，連外衣和皮靴都來不及穿就要追出去。
嘭——
沉重的撞擊聲伴隨着一聲慘叫，聽上去是兩個重物摔在了地上。
就在剛纔阿爾文想要逃跑的時候，亞爾林悄無聲息地跟着他，躲在樓梯旁邊，強壯的身體撲到他身上，不顧一切的全力摔下。
兩人都被重重砸在地上，但對比阿爾文感染者的瘦弱身體，反而年近中年的亞爾林率先恢復。
昏暗的走廊對面開着一扇窗戶，月光穿過玻璃灑下。
阿爾文雙眼無神地倒在地板上，而旁邊的地上卻有一柄銀色、刻有花紋的匕首旋轉着慢慢停下。
“匕首嗎？”
亞爾林看了一眼阿爾文，伸手抓向地板上的匕首，雙眼裡的狠戾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
只要抓住匕首，就要殺了他！
手掌貼上冰涼的金屬表面，而那些花紋帶來適手的摩擦。
“死！”亞爾林左手掐住阿爾文的脖子，死死摁在地上，防止他掙脫、逃跑，右手倒握着匕首高高舉起來。
沉重的呼吸在走廊中響起，明明立刻就能刺下去的匕首卻停在半空中。
亞爾林的雙眼由狠戾變得赤紅，嫉妒又貪婪地看着左手下的身體，相比於自己，這具身體雖然更加孱弱，但足夠年輕。
年輕到讓他心生羨慕，特別是在克洛伊死後，如果自己再年輕一些，能不能再次擁有家庭？
或者，自己也有足夠的時間走出這段悲傷。
殺！殺死他！
用手裡的匕首結束他的生命，只要吃下他的一片血肉，就能擁有他的一切！
瘋狂的念頭忽然出現在腦海裡，就像紮根一樣揮之不去，催促着亞爾林動手，催促着他下刀。
“啊！！”
淒厲的慘叫驚醒所有人，亞爾林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左手甚至要將阿爾文活活掐死，但右手緊握的匕首還是沒有紮下去。
反而，小巧的匕首在空氣中劃過，咄的一聲刺進了樓梯的木質扶手。
“啊！啊！啊——！！！”
痛哭流涕的亞爾林狠狠掐住阿爾文，雙手將他的上半身擡起，狠狠撞在地上。
一下一下地全力砸着，本來快要回過神來的阿爾文直接瀕死，雙腳在地上奮力掙扎，手指抓撓掐住自己的雙手，要命的窒息讓他的動作越來越無力。
十多秒過去，四肢軟在地上的阿爾文沒有了聲息，但腦袋還是被亞爾林一下一下地砸在地板上。
咚咚的撞擊聲夾雜着溼滑的水聲，月光下，深色的液體從阿爾文的腦袋後面流出。
旅店二樓的走廊上，除了亞爾林和阿爾文之外，厄里斯他們全都默默地站在旁邊，被吵醒的莉莉絲拿着大衣走出來，仔細地把厄里斯裹住。
“亞爾林？”厄里斯開口喚了一聲。
他們沒有阻止亞爾林，因爲這個阿爾文本身就很有問題，他們在阿爾文的家裡，已經發現了他與他父母的三具屍體，那麼這個阿爾文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阿爾文並沒有雙胞胎的兄弟。
而且第二個阿爾文的出現，讓他捕捉到了一個模糊的想法，但還不清晰，需要一點時間理清。
幾乎將阿爾文的腦袋砸成爛西瓜，又被厄里斯驚醒，亞爾林雙手鬆開，渾身無力地從屍體上慢慢爬下來，爬到牆角靠在上面。
本是中年的店主一瞬間變得蒼老了許多，黑色的頭髮被汗水浸溼，一片片地趴着，臉上的皺紋在黑夜裡也顯得更加深邃。
“亞爾林，你沒事吧？”厄里斯走到他旁邊蹲下，輕聲問道。
“沒有，我很抱歉，咳咳......我，那個匕首......”
亞爾林猛烈地咳嗽着，臉色蒼白地指着插在樓梯上的匕首，將自己握住它的感覺全部說出來。
託賓和瑪格麗特小心地繞過去，沒有貿然觸碰銀白的匕首，觀察着它上面的花紋。
留痕的感覺，無法被人類複製。
就算是按照留痕的花紋描繪，出自人類手裡的花紋也不會再具備那樣強烈的瘋狂和藝術感，就像它本身就缺少了大量的內涵和信息一樣。
“留痕？”託賓指着匕首，疑惑地扭頭問道。
貝拉鎮的留痕被阿爾文送上門了？
“那個是另一道留痕，關於黴菌的留痕，不是這個！”厄里斯擡頭解釋道：“亞爾林剛纔說過了，拿着那個匕首殺死其他人後，能得到那個人的一切，但是同樣會放大持有者的嫉妒和貪婪。”
“而吃下血肉的儀式......想想克洛伊和阿爾文屍體手腕上的缺口。”
想明白之後，其他不解的地方也都有了解釋。
死在旁邊的第二個阿爾文，不是阿爾文，應該是克洛伊喜歡的那個名叫伯格的青年！
如果假設......這個以匕首爲承載物的留痕早就被伯格和克洛伊得到之後，數天前，死亡、失蹤的那個人就不是伯格，而是屍體出現在鎮外的克洛伊，也是因爲這點，她的屍體纔會腐化成那種模樣。
而伯格家書房裡的痕跡也能解釋，如果伯格想要殺死克洛伊，並不會多麼困難。
所以書房的窗簾上既有血跡，周圍偏偏又沒有多少掙扎的痕跡，而從嫉妒和貪婪考慮，一直被亞爾林阻攔，得不到的克洛伊，正是他貪婪的東西。
當伯格用匕首殺死克洛伊、並得到了克洛伊的一切之後，他或者說‘她’纔會表現的像亞爾林敘述的那樣，剛開始的興奮和得意，過了幾天後的沉默和厭煩。
除了克洛伊的手腕上有血肉缺口以外，阿爾文的屍體上也有。
所以，現在躺在走廊裡的是阿爾文的模樣。
昨天傍晚，克洛伊站在他們身邊、‘羨慕’地看着尤朵拉和阿爾文相擁的模樣，變成克洛伊的伯格，羨慕的不是尤朵拉，而是阿爾文。
夜裡，他就殺死了阿爾文，變成他之後再去找尤朵拉。
今天早晨，尤朵拉還跟他們說，阿爾文重新來找她時變得主動、甚至可以說是迫不及待起來。
“呵呵，現在他又來找我們，看來是想要我們的身體了，畢竟，阿爾文接受了尤朵拉的邀請，也是個將死的感染者。”厄里斯無奈地笑着搖搖頭。
留痕匕首不能幫你殺死英雄啊，你到底是哪裡來的勇氣？
“伯格嗎？難怪找不到他的屍體。”瑪格麗特厭惡地看着那具屍體，而真正值得同情的，應該就是亞爾林了。
原來，從那天女兒回來開始，克洛伊就不是克洛伊了。
“你們繼續休息吧，我帶着他下樓，晚安......”
亞爾林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彎腰抓住阿爾文或者說是伯格的右腿腳腕，拖着這具屍體從樓梯下去。
深色的液體一路延伸下去，但走廊裡的幾個人都沒什麼反應。
普通人或許會害怕，但厄里斯他們也算是見多識廣，根本不在意一道、兩道的血痕。
“亞爾林是怎麼發現的？”莉莉絲站在旁邊輕聲問道。
厄里斯聞言看了她一眼，猜測道：“我們認爲克洛伊的屍體變化是因爲留痕，他不會，靠著作爲父親的直覺，足以把伯格揪出來了。怕是，亞爾林從中午開始就在等他了。”
“留痕匕首被找到，那麼克洛伊和阿爾文的屍體變化也是正常的，我們可以通過感染者屍體腐化程度判斷最早的那批死者了。”
沒想到貝拉鎮會出現兩道留痕，但其中一個被找出來之後，另一個的線索也明顯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