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城之戰後,四連沒有停留,連夜匯合了留在琴岱裡打阻擊的二營其他部隊,他們的情況比四連稍好,一見營長教導員的面,賀斌就忍不住哭了起來,一個連的兵就回來不到四十個人,這還包括一些輕傷員。
“四連長,別哭了···”教導員王樹清看着一個個疲憊不堪,搖搖欲倒的戰士心疼地扭過頭去。
“四連長,別像個娘們兒似的哭哭啼啼,戰士們都是好樣的!”營長張天浩也哽咽着說不下去了。
英雄的連隊,英雄的兵,戰士們擦乾眼淚,洗淨身上的血跡,裹好身上的傷口,在這裡休整了一個白天,第二天夜裡就出發了,趕到砥平裡歸建接受新的任務。
······
二團的任務是打掃戰場,阻擊驪州方向出援的敵人,二營一回來就接到命令到後勤處報到接受了一項‘特殊任務’。
王勇手裡拎着一個鐵皮帶柄勺子,一個鐵齒抓耙,身上帽子、口罩、手套、鞋襪,從頭到腳穿得嚴嚴實實,“連長啊,穿成這樣,拿着這個傢伙,這是讓我們去幹什麼啊?”王勇按照規定穿上衣服,領了工具納悶地說,心裡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幹啥?!去打掃戰場,撿屍體!”賀斌嘴角抽抽了幾下沒好氣的說道。
“撿屍體!讓我們去撿屍體?”王勇一把拽下蒙在臉上的口罩,不敢相信地說道。
“你張那麼大嘴,想吃人啊!對,咱們的任務就是去戰場上收攏犧牲戰士的遺體,送到後方掩埋!”賀斌看着王勇的樣笑了,他剛纔從營長那聽到這個任務也跟王勇吃驚的樣子差不多。
“王勇,你也是老戰士啦,大家都想會想到如果我們犧牲了,自己這百八十斤會扔在哪裡,是曝屍荒野,還是能有抔黃土蓋在自己身上。我也理解你現在的想法,但是能夠做好烈士的身後事也是件光榮的任務!”指導員李建勇開導王勇說。
“連長指導員前邊還要人不?我還是去打仗吧,去扛彈藥箱也行,這種事我幹不來的!”王勇皺着眉頭說道。
“王勇,你還知道不知道你是個幹部,服從命令聽指揮是個兵都知道的事情還要我再教給你一遍?上級看我們傷亡太大,才照顧我們連去幹這個,馬上組織戰士們出發,不要在這講條件啦!”賀斌板起臉指着王勇的鼻子一通好訓。
連長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王勇無奈的接受了任務,臨行前團衛生隊的醫生給他們上了一課,大概講解了人體的結構,人身上有多少塊大骨,怎樣收集屍體,怎麼登記烈士的資料,怎樣捆綁安放屍體···林林總總的注意事項說了一大堆。王勇算是弄明白了手裡的工具是用來兩種工具撮、刨碎屍、斷肢用的,身上的衣物是防止中毒的。
傍晚,大家吃了點東西,穿戴上這身打扮,帶着工具以班爲單位出發了,四連減員太多,只能以排爲單位,在嚮導帶領下到曾經打過仗的地方滿山遍野地去找,每個班還配有一名法醫隨同,以驗證人體26塊大骨,其實嚮導對於他們已經不重要了,只要按照上陣地的道路上留下的遺體就能找到戰場在哪。
各個參戰部隊都有這樣的規矩:不管是志願軍或朝鮮人民軍凡在某地與敵人打過仗,戰後都要清點人數,看犧牲了哪些戰士,是怎樣犧牲的。活着的戰士都有責任在自己所在的排、班、組清點登記上報,並且儘量認準,弄清他們的名字,再查對標在他們衣帽裡的姓名、年齡、血型、部隊番號、班排等名稱。然後用刺刀從樹上削下一塊樹皮或釘上一塊牌子,寫上姓名、番號、連、排、班置放或插於屍體旁,等待後面的撿屍隊來處理。爲了使撿屍隊分辨敵、我、友,往往也把敵屍,友軍屍體標上記號。例如:“這是美軍士兵”,“這是人民軍XXX”的字樣。
王勇他們按照參戰部隊留下的牌子、樹皮到處去找,找來一具完整的屍體就用一塊白布裹住放進事先釘好的木板箱裡,蓋上蓋,四周用鐵絲捆緊,擡到停在公路上的汽車裡,待裝滿一汽車,便由專門拉屍的司機拉到後方掩埋,那裡有其他連隊專門負責的戰士。
俗話說‘死虎如鼠,死人如虎’,開始時,王勇他們這些人雖說都差不多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死人見得多了,自己親手打死的敵人也快數不清啦,但是人的本能還是讓他們對這些屍體從心裡上感到抗拒,沒有人願意去搬弄這些沉睡的人。
“你們在幹什麼,磨磨蹭蹭的!”正當大家看着一排志願軍戰士的遺體整齊的擺放在山坡上,誰也不願意第一個動手時,一個隨隊的軍醫走過來呵斥道。
“這個···這個!”王勇手裡拿着工具比劃着,結結巴巴地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王勇,你怎麼還不如我個女的,膽子這麼小!”來人瞪了王勇一眼,眼神裡滿是不屑,遮着口罩的臉上看不清她的模樣。
王勇聽了一愣,心裡又是一喜,從聲音裡聽出了來人是誰,“幺···楚軍醫啊,我們不是怕,是不知道怎麼下手!”他急忙說道,周圍的戰士們都見過楚瑩,也算熟人,聽王勇叫破了,都趕緊挺着胸脯,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七嘴八舌地解釋着。
“哼,你們連死人都怕,說起來還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們呢,嘴上說的漂亮罷了!”楚瑩冷哼一聲,不再理他們,蹲下身開始檢查遺體,王勇有些惱火地對戰士們喊道:“還愣着幹啥,動手啊!”一幫人訕訕的笑笑,開始翻檢烈士的遺物,登記姓名,部隊番號,籍貫這些能表明身份的信息,然後將屍體裝入布袋擡到箱子裡,然後運下山。
“排長,這些敵人的屍體怎麼辦?”方誌強指着山坡上橫七豎八的躺着的幾具敵人屍體問道。
“還用問啊,找個大點的彈坑埋嘍,記錄地點,人數,做個標誌!”王勇說道,他憋着口氣,將一個烈士露出腹外的腸子塞回肚子裡,把衣服儘量扯平,給烈士紮好腰帶。現在天氣寒冷,屍體凍的硬邦邦的,像個木頭人,擺弄起來很費勁,整理好這幾具屍體,王勇出了一身透汗。
“唉,將來咱們不知道躺在哪,有沒有人給咱們收屍啊!”張大富使勁捆好一個木箱,臉上帶着悽然的神色說道。
“想那麼多幹嗎,說不定被顆炮彈砸上,誰也不用啦,直接變成灰啦!”胡大彪勉強笑笑說道。
“哼,你是省事啦,咱們手裡的這些勺子筢子能用上了,還得到處一點點劃拉,給你湊出來!”王勇開了個一點也不好笑的玩笑。
處理完這座山頭上的遺體,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隆隆’的炮聲又響起來,遠處各部隊再次對砥平裡發起了進攻,此時戰場上的夜景,在第三者看來用一句話說是非常美麗的,幾十條紅的或藍的曳光彈帶,穿過每五分鐘發射一次的照明彈的空隙,或者平行,或者交叉地在敵我雙方的戰線上空飛來飛去,跳彈象火花似地消失在半空,雙方的彈幕在環形防禦陣地內外撒播着閃閃發光的大火花,對交戰雙方來說卻又是一個死亡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