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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坦克雷德還不清楚,高文的船隊正順着聖海,看到了白色建築林立的雅典城,但是這只是表明:還需要努把力,才能抵達英格麗娜所在的科林斯城。
科林斯,在古代即是個夾縫式的城邦,它是愛奧尼亞海與聖海間的“蜂腰”,扼守着伯羅奔尼撒通往帖薩利地區的孔道,從來沒有如此狹窄的地區,聚集了如此重要的地理戰略意義。城邦東西兩側的兩個港口中轉着兩片海洋數之不盡的財富,來自遙遠東方的大批生絲,還有通往意大利和西西里的銷售地,尤多希雅的妹妹英格麗娜,少女時所嫁給的這個梅薩迪尼家族,可堪稱是整個羅馬帝國最古老的家門,祖先是最早隨着君士坦丁大帝前往新皇都的“元老院尊貴議員”家庭之一,後來雖然在政壇上漸漸讓位給了小亞與色雷斯地區崛起的新晉軍功貴族,光彩褪去不少,但梅薩迪尼家族卻最終掌握,並在綿延的歷史當中壟斷了古老的絲織與養蠶的技術,這就也成了其家族在財富上屹立不倒的秘訣。
阿萊克修斯皇帝是給予了其家族經營的特權的,即便莫利亞、科林斯地區的絲織工坊冠以了“皇家所屬”的名號,但那也只是名號而已。拜占庭皇都裡的一等貴族,對產自希臘的絲綢布料,並沒有特別熱絡的表示,他們依舊以穿上直接來自唐土的進口貨爲榮,但對都城裡的多如過江之鯽的中產官僚,或者來自意大利的各個商賈來說,物美價廉的“梅薩迪尼絲綢”便成了首選了,非但如此,連皇帝本人在給官吏、宮廷衛隊發餉時,也用這種絲綢。
財富多了,在這個亂世是好事,但也會毫無疑問召來禍患,先前都拉佐戰役後,博希蒙德的偏師就如同巨大黑色的彗星般掠過帖薩利地區,擦着科林斯,好在其與拉里薩城下被皇帝阿萊克修斯擊敗,潰逃之餘不及顧及科林斯的絲織工坊。但十三年後,又一支從屬於博希蒙德的小型偏師,殺來了。
古老的城邦裡,由古代異教哥林多神廟改造成的教堂裡,鐘聲連續響起多日,不斷有信使飛腳傳來黑色的消息:諾曼人攻佔了西部海灣兩岸的勒班陀與佩特雷堡壘;諾曼人的先頭騎兵,已經出現在了拉里薩城郊;諾曼人的飛豹旗幟,開始飄蕩在雅典城外十二個古裡的山隘。
狼煙四起,夕陽在那邊的海灣降下,又很快從這邊的科林西亞灣升起,急速墜落的是城邦工農民衆的心,這兒的人心不管是在什麼時代,都是極易搖動的,先前的聖保羅就曾專門撰文斥責過這片土地上的墮落:哥林多愛神廟前全是待價而沽的“流鶯”,與帶着萬貫錢財而來的恩客,金錢和肉慾就如同惡魔的兩個翅膀般,在這土地的天際肆意翱翔。
現在的英格麗娜想法也是恨不得插上兩個翅膀,能把整座城市變戲法般搬走,這位長着與她姐姐相似的滿頭金髮的美麗貴婦,也是新晉兩年的寡婦,每天都在華美無比的帶着古老科林斯石柱與雕塑的豪宅裡醒來,享受着十六名美髮技師家奴的服務,把髮髻梳理得如同異教愛神般,再哀慼地穿上黑色絲綢的紗頭巾,遮住俏麗的眉眼,而後披上同樣黑色的禮服,遮住雪白的肌膚,既能表示她喪夫的身份,同時也像黑色薔薇般散發着強烈求偶的氣息——前者能幫助她拒絕人,後者能幫助她吸引人,總之選擇權在於她自己,這樣再好不過了。
她莊園與工場裡的僱農與女工,私下都稱呼她爲“熟絲薔薇”,“熟絲”點明瞭她的白皙容貌,“薔薇”則點明瞭她而今的身份與給人的感受。
故而現在,英格麗娜恐慌的是,那羣黃鬍子或者紅鬍子的諾曼匪徒,是不是尋着她的豔名與財富來的?每日,她在梳洗完畢後,都要坐着奴僕簇擁的肩輿,前往哥林多教堂前去祈禱。
祈禱總算起到了效果,在科林斯蜂腰陸地外的,一處扼守着隘口的名曰卡德米亞舊城塞裡,名曰麥茲喬斯的沒落希臘貴族,正糾集了幾百名民軍,堅守其中,準備抗擊坦克雷德。
緊接着,英格麗娜就火速派家奴送去書信,表示願意給這個愣頭青般勇敢的年輕貴族提供穀物與金錢。但是同樣緊接着,麥茲喬斯回信說,他希望能就此迎娶這位美貌與財富都可敵國的寡婦。
英格麗娜冷淡的拒絕被諾曼騎士們進軍還要迅速,但她還要依仗麥茲喬斯——到這個日子時,雙方還鬧了極大的不愉快,僵持下來。
所以當高文的船隊抵達了科林西亞灣時刻,頓時她覺得手裡又有了張牌可打,起碼她認爲自己能堅持到皇帝陛下的御駕大軍的到來。這時候,高文則大氣凜然地站在了船頭甲板上,不斷用底層希臘語發出洪亮的指令,撒拉森與希臘水手可憐兮兮排着隊,背運着輜重行李上岸,意大利連隊以步兵爲主,旌旗嚴整,分着秩序在碼頭港灣的空曠地紮營休息,而泰提修斯的突厥人隊伍則要狼狽許多,他們的馬匹在海航當中折損了不少,都在圍着軍中的軍法官吵鬧,要求伯爵指揮官用錢來彌補。
“多麼骯髒的野蠻人!”這是站在哥林多教堂前,鳥瞰整個港灣景象的英格麗娜的判定,她現在已完全忘記了,自己的頭髮也是金色的,也是帝國正統派眼中的女蠻族。
但是出於禮貌,與對姐姐的尊敬,英格麗娜在當晚還是披着黑色薔薇般的喪服,坐在自家的宅院裡,招待了這一行軍官。
首先走入進來的,是風風火火的守捉官狄奧格尼斯,英格麗娜隔着輕紗的雙眼,對着他掃了眼:新月教的頭巾,爛兮兮的靴子,惹人憎惡的束腰撒拉森長袍,黧黑的面孔,隨後寡婦就很淡然地請他入席,狄奧格尼斯詫異地看看四周奢華精緻的擺設,搓着手,有些畏縮,挨在了角落裡坐定。
接下來走入的泰提修斯,他用刺繡的披風遮住自己的臉,而後解開向英格麗娜致意,差點沒把這朵嬌花給嚇死,連招呼都不敢打——但泰提修斯很識趣,便挨在了狄奧格尼斯旁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