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趙先生離去後,安娜明顯看到自己丈夫臉上掛着憂鬱不安的表情,高文揹着手,觀望着眼前的燭火,那團火焰在他眉眼當中不斷模糊和擴大,直到將他漂亮的淡藍色眼睛染成糰粉色爲止。
“奧克蘇斯河那邊來了羣真正危險的敵人。”高文攥緊拳頭,帶着沙啞的腔調回頭對妻子說到。
這時候整座御營裡只剩下他們兩個,外面颳着呼嘯的春季海風,小翻車魚眠宿在別營當中,從丈夫的語氣裡安娜聽得出他心情的緊迫,便牽住高文的雙手,“無論如何,可以和塞爾柱聯手一起應付。”
“只怕這羣力量背後,是趙昭所言的皇宋帝國......安娜,你說我們國家現在有幾多人口?”
“加上新徵服的摩西亞、薩瓦、馬其頓、帖撒羅尼迦和帖薩利,人口已有八百萬。”安娜不假思索,這是她很熟稔的數字。
“那個來自遙遠賽里斯之地的皇宋,人口是我們的十倍乃至更多。”高文憂心忡忡,畢竟他對這個國度要遠比安娜瞭解,“如果說這羣遊牧蠻族是被強大無比的皇宋帝國驅逐到阿姆河附近的話,那麼很可能我們將陷於十分艱難的境地。”
高文內心隱隱清楚,這個世界上的強者太多,他可以白手起家復興原本衰亡中的東羅馬帝國,花了大約十餘年就奪取萬城之女皇,控制人口近千萬,凌駕在西方諸國之上(對比下,匈牙利當時也算是地區性的小霸,但人口剛剛超過百萬而已),局勢可算是順風順水的,再來十年的話他完全可以往西平定半個意大利伽,重新佔據海洋交通樞紐西西里島;往北可摧垮帝國毒瘤威尼斯,並附庸匈牙利、瓦拉幾亞及羅斯諸國;往東他可推平整個阿蘭和喬治亞地區肅清當地的新月教勢力,控制傑爾賓特關隘,阻絕北方蠻族的入侵;而往南他也可聯絡神秘的東非基督王國,夾擊滅掉法蒂瑪埃及。
可是東方忽然出現的亂局讓他措手不及,不由得慨嘆命運的無常——喀喇汗國的汗王也好,花剌子模的沙赫也罷,據說都開始向伊斯法罕靠攏,前者向來和塞爾柱敵對,而後者則是塞爾柱忠誠的附庸,但此刻全迫於東方降臨的壓力,開始無可奈何的遷徙。
喀喇汗和花剌子模沙赫遭到的是神秘蠻族羣的壓迫,而神秘蠻族羣后面,也許追着神秘的皇宋帝國的軍馬:對方可能也打了“革故鼎新”的雞血,和自己一樣復興了帝國化身爲“鐵血強宋”,真的讓各個“強虜灰飛煙滅”了,並且對方的基本盤卻要比自己強得多,畢竟人口和疆域不在一個數量級上。
從亞洲到歐洲,自古以來就像副可怕的多米諾骨牌。
那麼高文在攻陷都拉佐後,可能真的要和塞爾柱聯手對抗“東方力量”,不是他和塞爾柱關係多好,而是高文很清楚自己對西處於無比的強勢,而對東那則是弱勢,比伊斯法罕的塞爾柱的牌面也好不到那裡去,“兩弱對一強,是博弈學裡永遠不變的法則。安娜,最危險的關頭即將到來,但不管如何我都會出於肩膀上神聖的職責,勇敢去面對。只要有你和孩子們在身邊,我就永遠不會對神鬼有任何畏懼。”高文最後對妻子這樣說到。
“我當然能理解你,就讓我來鎮守皇都振興內政商貿,聯絡所有可能的盟友,撫育你的孩子們。而大蠻子你安心出征,就算是一年不回來也不要緊,那個雌狐在東方戰場的榻邊侍奉你我也不再抱怨。”安娜淚光漣漣,撲在丈夫的懷裡,耳鬢廝磨着對方寬闊強壯的胸膛,“因爲我們早就約定好了,要培育出個新時代的romana來......”
摸着妻子烏黑的頭髮,高文的眼神揹着燭光,重新恢復了冷冽的藍色,“攻陷都拉佐,掃蕩摩西亞,而後傾全國之力製造出新銳的火器,前去波斯高原見識見識。如果我能安全從東方凱旋,那麼安娜——在這邊的世界將不會再有能打敗我倆的敵人了!”
四月三日,晨星寂寥,墨色的夜空下,都拉佐長橋前,一萬多守軍士兵集結起來,背靠着城牆悄悄排好了陣列,各族各國的將官都監管着自己的隊伍:只要越過這道橋,就進入一決生死的戰場,敵人的臺地營砦上豎着許多火把照耀着道路,而他們則不可以舉起松明,並用斗篷、鞘和布套把鎧甲、頭盔、武器的亮光都遮蔽起來。
“太陽第一道光芒在海面上躍起後,都拉佐城牆上吹起軍號,放炮三響,城牆上將所有軍旗都升起來。我們就突擊敵人的營砦——從伊什米河的中段突擊過去,所有人儘量採取白刃戰,弓箭和火銃要逼近距離敵人三十步內再施放......”這會兒,格雷.華萊士將軍站在隊伍前頭,是如此表述戰術部署的。
他的意見也代表着全軍的意見。
匈牙利王宮總參事克萊姆鮑德大吃一驚,“爲什麼改在伊什米河中段突擊?而不是我先前所建議的,自都拉佐南側的靠海平野行動?”
沒人回答他的疑竇,但克萊姆鮑德很快自己就清楚了:其他隊伍根本不信任他,表面上先應承他的計劃,而後臨時修改以防他泄密給對面的君士坦丁堡皇帝。
對此克萊姆鮑德是又怒又愧又怕。
怒的是居然誆騙我;
愧的是好像我也確實出賣了其他人;
而怕的是,若是城方進攻得手的話,那麼高文和安娜被擊殺還好,若是遷怒於他,責怪他提供假信息,那麼城破後所有匈牙利的將士都會遭到屠殺的!
帶着這樣複雜的情緒,克萊姆鮑德望着遠遠的高文營砦:明顯中央御營臺地上火把稀疏,而第四座和第五座臺地則是火把密集,看來城方之前的虛實之策果然起了效果:高文把主力不是移到城北,就是去了四五兩座臺地,而中央則是空虛的。
而一旦強渡過伊什米河,城方兵鋒即能直搗高文的御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