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時分,庫德卜將軍把叛徒赫克託耳喚來,指着對面三個古裡外火光通明的阿什倫村問到:“以你的經驗,這羣希臘軍隊在做什麼?”
赫克託耳不敢怠慢,仔細地觀察了會兒:許多步兵和軍僕正在村落的入口處舉着火把,忙忙碌碌,還帶着負重馱獸的喊叫聲;在那邊土堤上,成排的狗腳木後,也到處是營火燃燒。
“阿塔伯格閣下,他們大約因爲今日白晝的小勝,準備負隅頑抗到底,還對奪取梅利泰內要塞有着妄想。我覺得明天採取鄙人的戰術計策,定會讓他們陣勢大亂的——突破口就選擇在敵軍的右翼,那裡大部分是鬥志不穩的阿尼人,是被脅迫來參軍的,高文把他們當作奴隸看待,他們的戰旗也比正規的多出個白引。”
就在所有達尼什蒙德的軍隊枕戈待旦時刻,阿什倫村寨的西側出口處,輕微急促的馱獸鈴鐺響動着,一串串飛向了黑色和晨曦交雜的天際,它們曳動着一輛輛撬車,上面躺着傷兵,順着茫茫草地,開始朝薩努斯河上游奔去,尾隨其後的,是大批大批的支隊步兵,他們靜默着揹着各種裝具,排成隊列而行——梅洛下令,笨重的器械和輜重全部丟棄在村寨當中,士兵只允許攜帶三樣東西:餉銀錢幣、所有的武器盔甲,還有數日份的行軍口糧!
到了凌晨時分,還在殿後的是左右兩翼的騎軍,和村子裡的十多名負責留守觀察的騎兵。
但是村寨裡依舊工事嚴整,旌旗有序,四邊是無邊的長草在寒冷的晨風裡擺動,一道溪流宛轉進入其中,薄薄的霧氣夾雜着冰霜,沉沉地環繞其周邊,帶着種靜態的恐怖。佈陣完畢的突厥人隊列當中,不管是庫德卜還是菲魯茲,抑或是赫克託耳都不敢貿然迂迴進攻,最後他們互相推諉着,才決定兩翼保持衝鋒準備,而後派遣支由四百名土庫曼人和一百名亞美尼亞披甲步兵組成的前哨隊伍,逼近村寨進行武力偵察。
於是這支前哨隊伍,先是謹慎地在後面輕騎的掩護下,走到村寨東口前數百尺處,接着結成了盾陣,並佈設好了四門火罐車,“發射!”在貝伊指揮官的揮刀下,數發火罐在半空裡翻滾着,砸中了村口各種建築,接着順風燃燒起來——其後土庫曼的射手們,也上前將點着的火矢紛紛揚揚,朝土垣後射入進去。
如此忙乎了大概四分之一個時辰後,一隊披着重鎧的亞美尼亞士兵才緩緩舉着盾,謹慎地靠到了土垣下,接着將盾舉起,開始同樣謹慎地往上攀爬,“別推我,別推我......”這樣的咒罵埋怨聲不斷響起。
突然村中響起了暴烈的鼓聲,嚇得幾名剛剛攀上土垣邊沿的亞美尼亞士兵,直接背靠着下面的同伴,翻滾了下來,而後所有人都驚嚇的亂喊亂叫,以爲特遣軍會舉着長劍和斧槍殺出來了,一窩蜂地往後跑!
後列的達尼什蒙德步騎也都驚恐地伏低身軀,害怕敵人將那恐怖的“紅手砲”(達尼什蒙德人給五杆砲取的綽號,因爲其擺臂是塗成赭色的,並且很像人的手在翻弄指頭)推進,把沉重致命的石丸砸在他們的頭上。直到各位貝伊們,用馬鞭抽,用靴子踢,才重新整頓好了秩序,然後那邊的村寨當中,濃霧繚繞,激盪的鼓點聲還是不絕,卻遲遲未見對方士兵殺出。
“你親自上去!”最後,赫克託耳被強逼着走到了前線,帶着那一隊驚魂未定的亞美尼亞士兵,走過還未收斂的層層遺屍,重新抖索着爬上了土垣,忍受着那咚咚咚咚不停的鼓點聲,搬開了土垣外下的車架殘骸,和木柵鹿角,而後赫克託耳翻了進去,看到夾在絲絲燃燒的屋舍間的通道,曲曲折折,霧氣後則是模糊不清的黑影,很難判斷是斷牆,還是土垣,還是陣列。赫克託耳的頭盔下,冷汗直流,他擡着沉重的步伐,舉着盾牌走在最前方,迷霧當中不清楚會不會對着自己射出來一支箭羽,或者殘垣斷壁裡會不會忽然殺出個人來,用戰斧劈中自己脆弱的脖子......
鼓點聲越來越近,幾十名亞美尼亞人互相密密挨着,各個都像赫克託耳這樣緊張,然後最終在處牆壁後面,赫克託耳聽到了鼓聲就是從那後面響起來的,赫克託耳鼓起了所有的勇氣,大喊着轉了進來,手裡舉着劍——面前的景象差點沒把他給嚇死——一個渾身白色如幽靈般的鼓手,正蹲在個倒下的破椽上,不斷地敲打着鼓,還發出恐怖的叫聲。
“啊啊啊啊!”赫克託耳的精神幾乎要崩潰,眼前的所有景象都在飛速旋轉着,他顧不清辨認,哇哇叫着把手裡的劍到處亂砍亂劈,碎木和灰塵到處飛揚,那鼓手也嚇壞了,叫的更加起勁。
直到身後目瞪口呆的士兵們,將赫克託耳給摁住,這位才大汗而虛脫地停止了揮手劈砍,“是隻羊,是隻羊!”焦躁的提醒聲在耳邊響起後,赫克託耳喘着氣,這纔看清楚對面那位“靈魂鼓手”的真身:確實是只白色的羊,高文的旅團喜歡帶一批用於產奶,它的嘴巴和前肢都被繩索被捆住,吊在破椽上,惶急下不斷踢打着後蹄,拍打在鼓面上,就發出了咚咚咚的聲響。
赫克託耳的面部都扭曲了,他啊地大喊了聲,握住了劍,勇猛地上前,刺入了被吊着的羊的腹部,十分漂亮地殺死了這頭可怖的“敵手”。
這下霧氣散去,忽然人羣又爆發了極度緊張的聲音,因爲在他們面前,同樣隔着道牆壁,忽然轉出了幾面守衛者旅團的火舌旗,並且正在急速移動着,難道真的有伏兵!所有人亂作一團,武器丟得到處都是,有的士兵直接嚇得癱瘓在地上,“安靜,安靜!列好陣勢!”一名亞美尼亞貴族帶着顫音喊着,接着他看到,幾頭騾子低着頭,吱吱呀呀拉着兩個格拉摩根背車,車輛上插着幾根斧槍和旗幟,從矮牆背後走了出來,看到這羣人便停留下來,還叫喚了幾聲,像是空蕩蕩的嘲笑......
等到庫德卜氣急敗壞地騎馬走入村寨後,梅洛特遣軍的兩翼騎兵們都已經退走數個古裡開外了,他完全被愚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