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地邊鄰靠高峰處,三層高的洞窟“聖母修道院”裡,拱形的大廳內,西奧多羅老將軍正取出封羊皮做的書信,邊框有着匠師們繪製的聖像和草木圖,內裡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右下是羅斯諸王公的印戳,“雜種波洛夫齊人(庫曼人,即欽察人),在春季積雪還沒有消融時就渡河大肆襲擊了我們的城堡,他們毀掉了城下所有的洞穴修道院,逼迫正直的修士們放棄信仰,但是沒人肯就範,上百名修士慘烈殉道,他們用馬刀處斬,用火刑燒殺,還把修士和農民當作箭垛射斃。加布亞斯啊,他們甚至將我們先王曾居住過的,位於基輔城外山丘上的‘紅宮’也焚燬掉了,就像遮天蔽日的邪神蝗蟲,我們請求您將上年冬季送往您處的三百名青年侍從(羅斯王公的親兵)和一千名步騎歸還,不然將來波洛夫齊的雜種魔鬼們會攻陷你的赫爾鬆,在那裡的集市上將羅斯人和羅馬人俘虜們一併串上繩索,販賣爲奴......”
“皇帝的手段。”老將軍中氣十足地呵斥起來,重重將信件擲在了桌面上,接着他苦惱地轉身對坐在牆邊榻上的妻子瑪麗安說,“他就是在拉攏科馬洛伊人燒殺羅斯之地,然後一遍遍催促我再南下去攻擊塔爾蘇斯的高文,拆散我的力量,打亂我的部署,讓我疲於奔命不得抽身。”
“然而您總是要推翻科穆寧的,是不是?”榻上的擁有阿拉尼亞血統的美麗夫人輕聲謹慎地發問道。
西奧多羅看了妻子眼,隨後踱了兩步,背對着她望着外面的海景喟然道,“我和皇帝的仇怨已經無法消解,他對我的一切示好都是互相間的權宜之計。當年科穆寧奪取皇位後,諾曼人羅伯特.圭斯卡特遙擁米哈伊爾皇帝和你姐姐的兒子君士坦丁,舉軍渡海入侵都拉佐,我曾響應圭斯卡特過;後來羅斯人和佩徹涅格人擁戴羅曼努斯的不知真假的兒子利奧時,我也曾幫過忙——其實皇帝恨我恨得要死,也正是因此,皇帝雖然和你姐姐有深厚不倫關係,但整個科穆寧家族包括阿萊克修斯自己,是不可能再讓你姐姐登上皇后的位置的。”
老將軍說出此言,意在讓妻子理解自己即刻起兵的苦衷——“雖然你和瑪蓮娜是姐妹關係,但我和皇帝卻永遠成不了能共存的連襟”。
但長時間的沉默後,西奧多羅還是未有聽到瑪麗安的隻言片語,終於納罕地回過頭來,但見榻上的瑪麗安臉色無法形容,好像是害了熱病般,臉頰忽紅忽白,她的手裡同樣捏着個牛皮紙卷,海風順着修道院洞窟窗戶灌入,把瑪麗安手裡的紙卷吹拂的來回擺動,像只鴉色的雨蝶。
“怎麼了,瑪麗安?”
“我的丈夫啊,而今你必須要做決斷了。”
西奧多羅關切地大步上前,將妻子手裡的紙卷取過來,拉開看了兩眼,又緊急合上,渾身都在顫抖。
拱門臺階邊,那名忠誠的盔甲侍從官手裡捧着孔雀羽的頭盔筆挺立在那裡,看着這一切,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有些焦急地等着老將軍的命令。
“通知全軍,包括羅斯傭兵們,急速朝阿米蘇斯和新凱撒利亞門前進!如果羅斯人詢問動機是什麼,就說在阿米蘇斯港,我會用船隻將他們送回到基輔去。”說完,一排傳令急忙走了下去,西奧多羅隨後接過侍從官的頭盔,系在了滿是銀髮的頭上。
瑪麗安衣袂飄飄,從榻上躍下,一下子半跪在西奧多羅的手臂間,仰起臉來,淚珠晶瑩,“如果因爲這事連累加布亞斯家族和特拉布宗,我簡直不知道有如何贖清自己的罪愆。”
“瑪麗安我的妻子,這事情與你有何關係?是因爲你的丈夫註定要是山巔雪峰上的雄獅,待到我的大軍抵達普拉韋爾城下後,我相信,我相信,最終的所有都會用軍旗和劍來解決的!”老將軍深情地扶起妻子,而後和她接吻,接過了侍從官遞來的帶着黃金柄的佩劍,懸在了腰帶上,一步步走下了修道院往下的漫長梯道。
其下的二層大臺墩上,許多來自伊科尼烏姆城的商人,嘈雜着圍住了西奧多羅,其中領頭的捧出個精美的匣子來,“高文釋放出來的啄食腐肉的烏鴉們啊,你們到底帶來什麼樣的訊息?是災難的,還是吉利的。”老將軍的手指伸出,摸在了匣子光潔雅緻的邊沿上。
幾名商人將其打開,黃金和寶石的閃光讓西奧多羅的臉微微往後揚動了下。
裡面是雄獅之冠,精心重新打磨鑲嵌過的雄獅之冠,高文將它從自己的頭頂上取下,動用了十二名金工師,完成後由親信的商人攜帶着,按照馬格倫迪烏斯的策略,送到了特拉布宗來。
“大主保人願意擁戴你登上神聖的基督盾牌,如果殿下出軍普韋拉爾的話,大主保人願意向安格拉斯城、熱爾馬尼科城進攻,搶先在皇帝前動手,擊垮科穆寧在這個帝國的暴虐統治。而後,大主保人願意與殿下平分這個帝國,雙方以哈里斯河、薩卡里亞河和大門德雷斯河爲界。”扶着匣子的商人低聲切切,伸長脖子對老將軍說到,他們被西奧多羅形容爲“羣鴉”,既是商路上的金錢追逐者,也是高文的探子和使者。
西奧多羅哈哈悲愴地笑起來,而後許多商人們的手都捧着那匣子,就像是伸出的衆多刀劍一般,將老將軍圍逼迫在中間位置,不斷帶着恭維的言語。修道院的洞窟露臺邊,瑪麗安扶着石頭柱子,也在風中狠狠閉上眼睛,額頭碰住其上,心情緊張起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