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鷹與賈詡等人正邊談邊行,突然聞得幾下極低極細的琴音響起,衆人一齊側耳傾聽。
琴音漸響,如同彈奏人漸行漸近,琴音清越,時高時低,忽輕忽響,不一會突轉高亢激揚,便似人處高山絕頂之上,意氣飛揚,但幾處盤旋後,再次低沉下去,然每個音節仍清晰可聞,如珠灑玉盤,清脆短促,不住彈動。
衆人正聽得神魂俱醉之際,突然琴音戛然而止,這才驚覺,竟然不知不覺循着琴音緩步來到了一處草舍前。
只聽屋內有人輕咦了一聲道:“我怎會突然控制不住音律之中的高亢之聲?莫非門外竟有高人竊聽?”
賈詡大笑道:“好你個程立!話說得如此難聽!誰有意竊聽來着?高人沒有,俗人卻有不少!你見是不見?”
門板“吱呀”一聲開啓,一個年約三十多歲的清瘦男子踱出門外,淡然笑道:“原來是賈文和屈尊寒舍!不知道這幾位是?”
南鷹見草舍陋小,低聲囑高風、高清兒率人在外等候,向那程立施禮道:“山野之人南鷹,聞先生大賢之名,特來問候!”
程立啞然失笑道:“我亦不過粗野山夫,何敢當得大賢之名?定是文和謬讚了!遠來是客,快請舍中奉茶!”
南鷹和賈詡入得房中,見室中簡陋,只有寥寥數件傢什,一張木几上置着一具古琴,三人一齊席地而坐。
程立微笑道:“寒舍過於簡陋,有失待客之道,還請二位雅量海涵。”說着爲三人面前的陶碗內注入清茶。
南鷹有心在此人面前賣弄幾句,隨口道:“先生太謙了!豈不聞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這雖是陋室,卻只會讓在下感覺到主人的品德高尚!”
賈、程二人一齊動容。
程立訝然望了南鷹半晌,才道:“南少兄雖然年紀尚輕,竟然出口便是佳句!況如此褒獎,實令程立既感且愧!”
賈詡也回過神來,微笑道:“仲德!你只知南兄文采飛揚,卻不知他武藝jīng熟,學識更是縱橫古今呢!”
程立心中一驚,賈詡的才華他是深知的,連他也如此說,難道這年輕人竟是一代奇才?
卻不知道南鷹剛剛更是驚喜得差點跳起身來,只因賈詡口呼“仲德”二字,程立竟然當真便是程昱,又是一位以智計名垂三國的賢臣謀士!
南鷹心中狂震,面上卻仍是一副從容淡定。
程立見南鷹聽得賈詡盛讚之言,竟是毫不客氣的坦然受之,心中驚奇更甚,暗生考較之意。
他默然半晌才道:“二位高人今rì來得甚巧!立正有一事不明,百思亦不解,正可借二位的智慧助立一解困惑!”
南鷹和賈詡相視一眼,心中均道,好傢伙,要出題考我們了!
程立緩緩道:“立昨夜突做一夢,夢見自己立身於泰山之上,雙手托起一輪紅rì!之後猛然夢醒,至今不明所以,願二位教我!”
賈詡一愣,露出深思之sè。
南鷹卻幾乎狂笑出聲,險些失態,大驚之下,急忙暗中用手擰了一把大腿,吃痛之下,這才忍住。只因他終於記起,程立發夢並改名爲程昱的這段歷史他也在史書讀過,“龍”更曾對此發表了一些看法。南鷹對這些記憶尤新,只是偏生忘記了程昱的原名是程立,這才一直沒有對得上號。
程立見南鷹面容抽動,奇道:“南少兄對此有何高見?”
南鷹長身而起,灑然一揖道:“恭喜先生!賀喜先生!”
賈、程二人俱是一呆,齊聲問道:“喜從何來?”
南鷹雙手負後,眼中透露出深沉智慧的神采,慨然道:“泰山,高大雄偉,素有天下第一山之美譽,孔子更留下了‘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讚歎!歷朝來,前朝始皇帝、本朝武帝和光武帝均曾至泰山封禪。泰山實則已經成爲創立一代偉業的終點。rì者,太陽也,古代先民曾經尊炎帝爲太陽神。先生夢於泰山捧rì,只怕是象徵着先生即將得遇千古明主,共同開創不世偉業吧!”
“嗆啷”一聲陶碗摔地,程立雙手發顫,不能置信的呆望向南鷹,賈詡亦驚得呆了,似不認識南鷹般目不轉睛的審視着他。
南鷹見隨口之言竟將當世兩位奇人驚得呆若木雞,心中得意之極,趁熱打鐵道:“此乃天將降大任於先生也!以在下愚見,先生既然夢泰山捧rì,可舍原名程立,而更名爲程昱!此時正是先生煥然一新,走出深山,一展抱負的大好時機啊!”
程立長吸一口氣道:“敢問南先生!你究竟何人?”
他此時被南鷹驚世之語所震,竟再不敢以南少兄稱之。
賈詡低沉的聲音傳來:“不瞞仲德,就在前幾rì我也問過同樣的問題!而如今,他已經是賈某的主公!”
程立失聲道:“什麼?文和已認南先生爲主了嗎?”
賈詡淡淡道:“不錯!賈詡不才,卻有幸得遇如此明主!雖然我主公現在仍然羽翼未豐,根基未固,且年方弱冠,但其才其德卻已讓我五體投體。今次冒昧前來,正是相邀仲德一齊出山輔佐,共同匡護漢室江山,造福天下黎民!”
程立呆坐不語,面上閃過掙扎猶疑之sè,半晌才道:“南先生之才我深爲歎服,然我深居山中已久,懶散慣了,與南先生又是剛剛纔結識……..”
賈詡霍然起身,大喝道:“程仲德,汝敢違背天意乎?”
程立惶然道:“文和此言何意?”
賈詡長嘆道:“好你個程仲德!還不明白嗎?你昨rì剛剛夢見泰山捧rì,今rì我家主公便上門探訪,更是當面釋疑,爲你指出一條錦繡前程。你道世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嗎?這還不是天意讓你輔佐我家主公嗎!”
程立渾身劇震,起身便拜道:“文和之言如當頭棒喝,醍醐灌頂,仲德明白了!從今rì起,我便叫程昱,望主公不棄收留!”
南鷹長聲大笑,一把拉起程昱道:“有仲德和文若一同相伴,我在世上還有何事不可爲之?”
心中卻暗叫僥倖,若無賈詡旁敲側擊、煽風點火,只怕這程昱絕不會在不明自己底細的情況下,輕易相投。
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跟着便聽高風沉聲喝道:“什麼人!快快止步!”
一人愕然道:“你是何人?某乃東阿縣縣尉棗祗!有急事要見程先生!”
程昱微笑道:“主公,這是我的一位小友!很有幾分才華,可願一見嗎?”
南鷹連忙答應,跟着以手撫額,陷入苦思之中,棗祗,棗祗,好熟悉的名字!應該也是一位歷史名人吧,就是一時想不起來了!不由大爲沮喪,若是能多記得一些史料,一會兒因人而宜,再次賣弄一番,說不定又能忽悠到一個人才!
一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疾步而入,英俊的臉龐上卻是眉頭緊鎖,程昱只是向他介紹了南、賈二人爲自己的朋友,卻是未透底細。
棗祗匆匆與二人見禮後,顧不上客套,心急如焚道:“程先生,此次你定要幫我!不然我xìng命是小,百姓們可就要白白受苦了!”
三人俱吃一驚,程昱不禁向南鷹瞧去,畢竟此時他已經是自己的主公,見他微笑點頭,才擺手道:“賢弟莫急,慢慢說來!”
棗祗勉強鎮定下來,沉聲道:“昨夜東阿縣中發生驚天大案,準備運往郡府的錢糧賦稅,共五百萬錢,三萬石庫糧一夜之間全部被盜,負責看守縣庫的縣丞王度重傷,其他八名守衛無一倖免!”
賈、程俱被這個消息驚得說不出話來。
程昱半晌才苦笑道:“賢弟讓我如何幫你?你我相交幾年,何時聽過我會斷案了?”
棗祗大急道:“可是先生學究天人,說不定能幫我撥雲見rì,破此迷案呢!”
南鷹聽得心中一動,破案他並沒有嘗試過,可若說到追蹤、取證、分析,卻是特種訓練中的常規課程,應該和破案沒有多大區別。
乾咳一聲,南鷹從容起身道:“縣尉大人!便請你領我們去案發現場瞧瞧吧!”
棗祗一呆望向程昱道:“程先生,這位南先生?”
賈詡笑着接道:“縣尉大人,你卻是不知,有南先生出馬,卻是要遠勝過程先生呢!”
程昱其實心中好奇更甚,難不成這位新認的主公竟然還有斷案的本事?當下捋髯笑道:“正是!南先生若肯出手相助,勝我何止十倍?”
棗祗一向敬服程昱,此刻聽他親口證實,不由狂喜道:“上天有眼啊!如此便煩勞南先生了!”
棗祗搶先推開眼前鋥亮的銅釘大門,回身向南鷹道:“南先生請看,這便是昨夜發案的縣庫了!”
南鷹沒有急着入內,卻蹲在庫門外的黃土大街上,瞧了半天,這才施施然走入門內。
朱漆的廊廡欄柵,映着一圈庫房雪白的牆壁,本已經十分刺目,中間青石鋪就的庭院中卻灑滿了大灘大灘的血跡,更讓人觸目驚心。
棗祗黯然道:“這便是守衛們遇難之處了!”
南鷹沒有說話,來到左側的小庫,仔細瞧了瞧門上的掛鎖,只見鎖上有明顯的重物錘打過的痕跡,鎖頭也已斷裂。
庫內空無一物,棗祗在旁道:“這便是存放五百萬錢的所在,用來存錢的二十口大木箱均已不翼而飛!右邊的大庫是存放三萬石糧食的!”
說到此處,他不由吐出一口長氣,艱難道:“情況和此處相同,也是門鎖被毀,糧食全部失去蹤影!”
南鷹奇道:“你們怎會將錢和糧食存在一處的?”
棗祗搖頭道:“平時這裡只是專門放糧的倉庫,只是過幾rì,錢糧便要一併運往郡府,所以縣丞王度爲了安全起見,建議暫時將錢糧放在一處,集中人力看管!”
南鷹恩了一聲道:“便是那受傷的縣丞吧?”
“正是!”
幾人邊走邊說,來到拐角的一處角房門前,只見門前幾步之處也是一灘血跡。
南鷹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棗祗答道:“這裡通常用做值守官吏的房間,門前的血跡便是昨夜縣丞大人受傷後留下的!”
南鷹又問:“其他守衛也有房間嗎?”
棗祗搖頭道:“普通守衛在值守時是不準休息的,八名守衛,門內兩人,院中四人,錢庫、糧庫門前各一人,均是通宵守夜!”
南鷹微微眯起眼睛想了一會,道:“走!領我去見見這位縣丞大人,他可是現在唯一活着的人證!”
高風偷偷一拉南鷹衣小聲道:“長你還真會斷案子啊?”
南鷹眼一低聲道:“你小子瞧好了吧!這些本事我可是都教過你們要靈活運用啊!真是個笨蛋!”說罷不理一臉癡呆之sè的高徑自去了。
一股濃烈刺鼻的草藥味瀰漫在室內,一位面sè憔悴的大漢閉目斜倚在榻上,半敞開的衣襟內纏滿白布,隱見血跡,口中微微發出痛苦的呻吟,聽得人聲,半睜開雙眼。
棗祗關切道:“王大人,傷勢如何了?”
王度強笑道:“無妨!肩上被斫了一刀!xìng命卻是無礙!這幾位是?”
棗祗忙引見道:“這幾位是程立先生、南先生和賈先生!是我爲了破案專門請來的!”
王度無神的雙目閃過一道光亮,勉力想支起身體,棗祗連忙按住道:“王大人,你有傷在身,不可亂動!”
王度只得頷首示意道:“久聞程立先生大名,此次我疏於職守,致爲jiān人所乘,卻累幾位先生奔波,我之罪也!”
三人一齊拱手謙讓。
王度轉向棗祗道:“賢弟,你身爲縣尉,擔任一縣治安之職,愚兄的罪過全靠賢弟補救了,還盼賢弟莫辭辛勞啊!”
棗祗決然道:“兄長放心,休說這本爲我份內之事,爲了給兄長脫責,也爲全縣百姓不再二次繳賦,我也必須破案!”
南鷹插言道:“雖然不應打擾縣丞大人靜養,但現在當事之人只有大人一人倖存,我們只好冒昧耽誤大人一點時間,提幾個問題,這對破案至關重要!”
王度點頭道:“這個我明白,你們儘管問吧!”
南鷹想了想道:“敢問大人,錢糧是何時入庫的?”
“糧是秋收後入庫的,至今已有數月,錢卻是前幾rì才從各鄉鎮收繳而來,入庫不久。只因歲末將至,錢糧均需及時運至郡府,下官可是萬萬不敢遷延的!”
“錢糧入庫有多少人知道呢?”
“這個嘛,知道的人可就太多了,我和縣尉大人,數十名押運的士卒,還有縣庫的三班守衛,全都知道!”
“是縣丞大人建議將錢糧集中存放的?”
“正是!下官本想,再過幾rì就可將錢糧一同運走,而時下並不太平,全國各地均是匪患不絕,萬一分兵駐守,出了問題如何是好!便建議集中人手統一看守,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也就是說,錢糧統一入庫幾天後,案件就發生了?”
“正是如此!”
“那麼請大人詳細說說昨夜發案時的經過吧!”
“昨夜,大約丑時吧,我仍在角房內清點錢糧帳目,突然聽得院中守衛大叫,接着便是兵器交擊之聲,我大驚之下,連忙起身察看,豈料剛剛拉開房門,一把利刃當頭砍來,正中我肩頸,我劇痛之下,當場暈死過去!暈倒前隱約瞧見,院中守衛們正和一些黑衣蒙面人戰在一處!其他便什麼也不知道了!等我醒來,所有兄弟均已殉職,兩處庫門大開,錢糧均已不翼而飛!我只得掙扎着爬出門外呼救。唉!這可如何是好啊!”
“依大人猜測,這些黑衣人會是什麼人呢?”
“唉呀!這個便不好說了!不過依我之見,只怕不是附近的山賊,便是其他州郡的流寇吧!”
南鷹問至此處,嘆息道:“大人受苦了!好!我已經問完了,大人好生調養,稍後我們再來探視!”
南鷹走出王度家中,沉聲道:“走!再領我去看一下守衛們的遺體!”
南鷹緩緩將手中的白布放下,重新遮蓋住那名犧牲守衛的面龐,長呼出一口氣,走出殮房。
他將高風、高清兒和其他兄弟召來,低聲吩咐了半天。
衆人不住點頭,跟着上馬飛馳而去。
南鷹轉頭向棗祗問道:“縣尉大人,我有一事相詢!”
棗祗忙道:“先生請示下!”
南鷹仰首向天,悠然道:“如果此案不破,將會如何?”
棗祗驚道:“先生,你說什麼?此案無法破解嗎?”
南鷹失笑道:“你不要誤會!我只是問,此案如果不破,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比如,你和縣丞大人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應該運往郡府的錢糧又將如何補上。”
棗祗心中稍安,慘然道:“我和縣丞大人失職之罪是在所難免,縣丞大人雖負首責,但因護錢糧受傷,可以從輕發落,而我負次要責任,依律都將革去官職,這倒也沒什麼,最可悲的是,上交賦稅是軍國大事,絕不會因此罷休,必會再次加賦於民,老百姓的rì子可就更苦了!”
南鷹臉上竟然露出一絲笑容,再無下文。
棗祗等了一會兒,仍不見南鷹發話,心底不禁有些發急,疾聲道:“南先生,我這便發下告示,同時派出所有役卒拘拿賊人吧?”
南鷹神sè古怪道:“拘拿?怎麼拘拿?”
棗祗不解道:“當然是廣佈人手至四鄉八亭,到處探查形跡可疑的人,然後逐一排查啊!”
南鷹“呸”了一聲道:“那你查到明年吧!”
程昱捋須笑道:“南先生不必再戲耍他了!我觀先生所爲,只怕案情是了一些眉目了!”
南鷹這才大笑道:“還是仲德知我心意!不過,倒並非有了些眉目!”
賈詡詫異道:“此話何意?”
南鷹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道:“如果運氣好,等阿風他們回來後,案子就應該破了!”
三人一齊失聲道:“你說什麼!”
南鷹也不理他們,自語道:“恩!餓了!先找個地方好好吃上一頓吧!”說着擡腿便走!
走了幾步,不見賈、程、棗三人跟上,回頭一瞧,只見三人仍如傻瓜般呆立不動。
不由喚道:“愣着幹什麼?走啊!縣尉大人是地頭蛇,快儘儘地主之誼!”
三人面面相覷,均生出高深莫測之感,連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