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的車輪聲中,四輛精緻的兩輪馬車緩緩馳來。車輪上重重纏扎的蒲草,不僅有效減輕了震感,更烘托出馬車主人的深厚背景。
數十名精悍的騎士看似雜亂無章的散佈在車隊四周,落在內行人眼中,卻能看出這些人的位置實則最大限度封死了可能受到襲擊的空隙。
車隊行過官道的一處轉角,漸行漸遠。道旁的一叢深草突然一動,兩條渾身掛滿草葉的身影突兀的站了起來。
“四輛馬車,五十八名隨從…...”一名潛伏者凝視着遠方漸漸隱於塵土之中的車隊:“放出天眼,稟告將軍,應該是那個什麼所謂的四大家族到了!”
另一名潛伏者飛快的在白帛上書寫着,迅速將白帛捲成一卷,口中冷笑道:“這就是四大家族的精銳嗎?連我們都發現不了,他們有什麼資格去求見將軍?”
“行了!”第一個潛伏者拍了拍同伴,微笑道:“將軍初到渤海,又素有愛民如子的美譽,又怎能無故拒絕這些名門望族的請見呢?”
“要知道,將軍現在可是他們心中的救星!”他一本正經道:“這就是父母官的苦惱啊!怎能不管這些孝子賢孫的死活呢?”
兩人肆無忌憚的大笑聲中,一隻鷂鷹沖天而起。
“什麼人?快快止步!”一名瘦弱的年輕漢軍挺身攔在道中,不帶一絲感情的目光冷冷注視着面前的車隊。可以看得出來,雖然他只有一個人,卻渾然沒有將面前的幾十號人放在眼內。
“這位兄弟!”騎士們一陣愕然,其中一名華服大漢翻身下馬,拱了拱手:“敢問兄弟,前方可是鷹揚中郎將、領渤海太守南將軍的營地?”
“是又如何?”那小卒木無表情道:“說明來意!”
“渤海四姓前來請見太守!前日便已通稟過的!”那華服大漢體現出與面貌毫不相稱的禮儀:“請通傳!”
“是有這事,”那小卒側身讓開:“請吧!”
數十人面面相覷。這麼容易便放行了?難道便不怕自己這些人是冒充的?
“兄弟!”一名騎士忍不住笑問道:“怎麼只有你一人守在此處?難道不怕宵小們前來觸犯鷹揚中郎將的虎威?”
“哼!”那小卒傲然道:“只要我還活着,就算是一隻鳥兒也休想從我頭上飛過……除非我放它過去!”
“呵!好大的口氣!”數十名騎士一起心中嘀咕。他們昔日亦是身手強橫的俠者,平日裡目空一切慣了,哪見得如此囂張跋扈的人物?何況這還只是一個小卒!
“卟啦啦!”一陣振翼之聲傳來,衆人一齊訝然擡頭,恰見一隻野鴿徑自飛來。
騎士們交換了一個古怪的神色,再次將目光聚向那個口出狂言的小卒。不是說連一隻鳥兒也休想飛過嗎?看你如何當衆出醜!
那小卒眯起眼睛盯着那漸漸飛近的野鴿,慢慢擡起手來,伸出一根手指左瞄右瞄。
騎士們面容扭動,苦忍着笑意。這個毛頭小子,還想虛張聲勢來挽回面子嗎?真是少不更事啊!
那小卒突然牽了牽嘴角,低喝一聲:“落!”
淒厲的鳴鏑之音驟然響起,半空之中血光乍現,幾根羽毛飄飄蕩蕩的落了下來,“啪噠”,墜地之聲起處,那隻可憐的鴿子重重栽在地上。
隨着那鴿子的落地。騎士們的心兒也狠狠的抖動了一下,臉色全變了。怪不得這小子如此有恃無恐,原來這四周還伏着百步穿楊的神箭手,只怕還不止一人。
他們惶然四顧,然而放眼望去盡是密林深草,哪裡能看到半個人影。
那華服大漢腦門上突然滲出汗來,看來鷹揚中郎將的偌大名頭確是名下無虛,連屬下幾個尋常小卒也有如此本事!可笑自己之前尚有試探之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定了定神,勉強一笑:“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南鷹揚不愧是咱們主人生平最欽佩的名將!兄弟們還不下馬?軍營重地,豈容咱們放肆!”
那小卒聞言,終於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他鄭重的行了一個軍禮,再側過身來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四大家族?都是什麼貨色啊?”南鷹斜靠在將案側面,毫無風度的架起雙腿:“聽起來很囂張嘛!有這份實力沒有?”
“渤海的宗族豪強不少,卻甚少底蘊深厚的高門大戶,,這四大家族便是這爲數不多者中的傑出代表!”賈詡低頭細細查閱着手中的書簡:“根據張曼成和聽風營兩方提供的情報來源,這四大家族分別是修縣高氏和封氏、高城巴氏、南皮李氏!”
“…...沒聽過說!”南鷹挺起身體,愕然道:“有南陽袁氏、弘農楊氏那麼牛嗎?”
“當然不能比…..可是,當年在渤海開枝散葉的四姓家主或爲老謀深算之人,或者名動天下之輩,如今經過幾代繁衍生息,這四家更是根深蒂固,幾乎佔據了半個渤海!”賈詡有些感慨道:“說穿了,渤海境內的百餘家宗主豪強,倒有一半是他們的分支或是附庸!”
“哦?這麼說確是不能小覷了!”南鷹眨眨眼睛道:“看來你老賈倒似乎對他們知之甚詳啊!說來聽聽!”
“四姓之中,高氏底蘊最深,實力也最強!”賈詡的聲音緩了下來,似乎正在搜腸刮肚的翻出心底的記憶:“這一族的起源可以上溯至太公姜尚一脈,據說是其八世孫被封於高邑,人稱公子高,其孫又被周天子封爲齊國上卿。因與名臣管仲攜手輔助齊桓公稱霸中原,桓公賜以王父名爲氏……”
“說不定啊!”他突然一笑:“咱們高帥也是這一脈傳承的子孫呢!”
他見南鷹打了個呵欠,才訥訥道:“言歸正傳,後來田氏代齊,高氏衰落,其中一支遷移渤海發展至今,可說的上是如今渤海首屈一指的大家了!”
“還有那封氏,其先祖封岌不過是本朝一個侍中,卻極具高瞻遠矚的目光,當年他率全族遷居修縣,便是看中渤海緊靠海河、土地肥沃的優越地理。更重要的是,這裡沒有過多強宗大姓稱雄鄉里,民生相對安定,並與北方少數民族相毗鄰,可以藉此腳踏兩船,與朝廷討價還價,謀取自己更大的發展空間。”賈詡搖搖頭:“可以想象,這四大家族中的高、封二家,絕對不是易與之輩!”
“嘿嘿!好象是本將有些輕敵了啊!”南鷹輕輕的乾笑了幾聲:“那麼高城巴氏、南皮李氏又如何?”
“這巴氏雖然枝繁葉茂,卻一向甚是低調。只因當日出了一個巴肅,巴氏一族這才水漲船高!”賈詡沉吟了一會兒:“至於李氏,我卻是聞所未聞,想來只是渤海本地士族,因根基頗深才得以同列四大家族吧?”
“巴肅?什麼來頭?”南鷹託着下巴想了半晌:“也沒聽說過啊!”
“主公你真是不學無術……”賈詡沒好氣道:“聽過三君、八顧、八廚和八俊嗎?”
“當然聽說!劉表那廝不就是八俊之一嗎?可惜還沒見過!”南鷹突然醒悟過來:“你說巴肅也是黨人領袖之一!”
“正是!他便是八顧之一,當年與太尉陳蕃共謀誅除宦官,後來雖然事敗身死,巴氏一族卻從此名動天下!”賈詡苦笑道:“所以,我一直建議主公與張讓他們保持距離!”
“本將願結交誰是本將的事!”南鷹嘴一咧,一連串的大罵脫口而出:“天下間誰都能瞧不起宦官,只有那些黨人沒資格!他們還不是想爭權奪利?是不是輸不起啊?我呸……”
氣象森嚴的軍營終於在望,四輛馬車一字兒排開,車軡外布幔撩起,四個錦衣中年男子緩緩步下車來,並肩向軍營望來。
“鷹揚中郎將……橫空出世的英雄人物啊!”說話者容顏俊秀,身軀雄偉如山,顧盼之間自有一股不可測度的氣勢。他瞧了瞧三位同伴,微笑道:“三位仁兄以爲,我們此次拜訪,是否可以心想事成呢?”
“聽說這位將軍雖然脾氣不好,卻是吃軟不吃硬!”一個短髯如戟,神態威猛的大漢道:“你我兄弟四人同至,足見一片誠意了!再加以卑辭厚幣,這位將軍應該不會不近人情吧?”
“你對這位將軍的認識,怕是不實!”一個清瘦儒雅的文士捋着顎下美髯,低笑道:“這位將軍的脾氣,應該是喜怒無常纔對!聽說他當日只因一言不合,竟對天子使臣和董破虜大打出手……嘖嘖!端的是個難纏的主兒!”
“哼!此人到底是什麼出身?竟敢如此橫行無忌?”最後一個面色陰沉的中年人忍不住忿然道:“如此目無尊長、不敬同僚的粗鄙之人,能配竊居一郡之守?”
“住口!”此番卻是前三人一起失色喝止。
“李兄,若你還抱着如此態度……”儀容俊秀的那人沉下臉來,眼中寒光一閃:“你最好還是儘快打道回府,免得誤人誤己!”
那面色陰沉的中年人張口結舌,半晌才怔怔道:“高兄,難道我說錯話了?”
“錯了!還是大錯特錯!”那神態威猛的大漢眯起眼來,眼中盡是與容貌不相映稱的精明之色:“這位鷹揚中郎將的出身雖然至今成謎,但是除了當今天子,沒有人敢不賣他的面子……連大將軍何進都曾出府親迎,這樣的人物豈是你我之輩所能得罪?”
“這可是我當日親眼所見!”他瞪了一眼那面色陰沉的中年人:“剛纔一路上的光景,你也瞧見了,盛名之下無虛士啊!所以對於這位新任父母官,我勸你最好帶上一絲敬畏之情!”
“什麼?封兄親眼所見?”沒有等那面色陰沉的中年人從震驚之中清醒過來,那清瘦儒雅的文士也發話了:“你們不覺得奇怪嗎?這位將軍平黃巾、保洛陽,十足十的傳奇人物啊!知道爲何這麼大的功勞,卻到渤海當個小小太守嗎?”
“敢問巴兄,卻是爲何?”另三人一起脫口道。
“聽說….我只是聽說,在所有朝中大臣都認爲此人即將接任司隸校尉之職時,此人卻一怒之下觸犯天威,憤而請辭又不被天子所允!”那清瘦儒雅的文士嘆息道:“最終才被髮配到了渤海當一個小小的太守!”
“觸犯天威?”三人情不自禁吸了一口涼氣:“就這樣還能做渤海太守!”
“都聽明白了吧?”那儀容俊秀的男子點了點頭:“此人身沐聖恩,高深莫測,手下還有一支百戰之師!這樣的人…..絕不可輕易與之爲敵!”
“縱然此次碰壁而歸,也必須顯出我們的善意和誠心!”他揮了揮手:“走吧!去拜見一下這位傳說中的名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