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慕微微臉紅了,這就像是自己突然被脫光了站在大廳廣衆之下,有些無所適從的狼狽。.
好在商書函只笑着點了點頭,那邊有人叫吳晗,吳晗便把傅子慕託付給了商書函:“這人有錢,你好好搞關係,爭取多拉點贊助也是可以的。”
吳晗旁若無人的交代,聽的傅子慕有些石化,好像自己是冤大頭。
商書函則斂了斂眸,笑道:“知道了,吳晗姐,你去忙吧。”
場面又靜下來,氣氛有些尷尬,商書函擡起秀氣的纖長手指,把垂落下來的幾綹髮絲撥到腦後,靜默望着他:“你真的要在這裡幫忙嗎?”
他盯着她漆黑明亮的雙眸,以及白皙的臉蛋,點了點頭。
商書函哦了一聲,轉身從旁邊拿了件紅色的小馬甲過來:“那你穿上這個。”
馬甲還是某個不知名的小服裝廠贊助的,料子差不說,背後還印了個小廣告,看着別提多滑稽了,傅子慕的表情擺明了嫌棄,商書函其實也是有些故意的,見他不悅,便把馬甲收了回來:“沒關係,不想穿就別穿了。”
“誰說我不穿。”傅子慕跟着賭氣,不想被人瞧扁的樣子,說着就把小馬甲拽了過來,套在自己身上。
商書函抿了抿嘴,見他臭着臉,但還是把衣服穿上了,還是有些微微喜悅的,又不得比成人,人帥,果然穿什麼都好看。
就連這麼麼件東西,穿在他身上也硬是被他穿出了幾分風流倜儻來。我
嘆了口氣,收回目光,商書函指着地上的兩箱礦泉水說:“那麻煩你,幫我把這個搬到那邊去。”
天色大亮,廣場上的人也多了起來,這個活動據點也可以忙碌起來。
有不少熱心市民抱着衣物前來捐贈,
吳晗統領大局,另外幾人忙着收衣服,爲了感謝市民,傅子慕的人物是給每一位前來捐贈的市民提供一個礦泉水。
好多大爺大媽見了傅子慕,都要多看兩眼,熱烈討論一下。
商書函去那邊幫忙整理衣物,分門別類,臨近中午的時候,好幾箱水已經見底了。
那邊的衣物也堆積如山。
吳晗見了眼眼前的狀況,對他們說:“好了,今天差不多了,書函你留下,看看還有沒有人前來捐,有的就收下,你你你,對,說的就是你,傅子慕——過來——”吳晗帶着一頂白色鴨舌帽,喊了一上午,嗓子都啞了,但叫傅子慕的時候還是格外大聲,“你過來,幫忙把這些衣服搬到前面的大車上,回頭還要找地方統一清洗下,纔可以送到老人們手中。”
傅子慕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他,去搬那些看起來髒的破的不行的衣服?
吳晗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是啊,就是你,不是你,難道還是我,要不然讓書函去?”
現場除了傅子慕之外就剩下一個男丁,已經任勞任怨的在那邊來回搬動,商書函見狀,上前挽起了袖子:“嗯,吳晗姐沒事,那我去搬。”
都到了這份上了,傅子慕怎麼還可能看得下去,再不挺身而出也枉爲男人了,他攔住商書函那瘦弱的身體,沒好氣道:“你在這裡,我去搬。”
隨後就朝那堆他這輩子都瞧不上的衣物走去。
看他一趟趟的來回走,商書函站在那裡,面色緊繃。
吳晗拿了瓶水過來遞給她:“心疼了?”
一怔,商書函搖頭:“沒有。”
“沒有?口是心非,瞧你那樣,什麼都寫在了臉上,說吧,他就是那個負心漢?”
商書函也是這個志願協會的老人了,從高中時期開始就在這裡幫忙,跟吳晗也熟,除去出國的這段時間沒來,其實一直都是跟吳晗有聯繫的。
吳晗只隱約知道她出國的原因,是因爲一個男人,但具體的,就不得而知。
商書函回眸望着她:“吳晗姐,你別這麼說,他不是負心漢。”
“不是負心漢你跑出國幹什麼。”
“這個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事情有點兒複雜,但他真的不是負心漢。”商書函極力幫他澄清。
吳晗嘁了一聲:“知道了,瞧你那樣,都分手了,一看就知道放不下的樣子,既然不是負心漢,那爲什麼不在這裡,你看他一個人,你也是一個人,要不是因爲你,他壓根兒不會過來吧。”
商書函望着傅子慕搬的明顯彎了腰,熱的紅色馬甲也脫了,有點兒擔心:“要不我過去幫忙吧。”
“幫什麼幫,他那麼個大男人,搬這麼點東西都受不了?不用去。”
商書函只好站着,眼睜睜看着傅子慕和那位志願者一起把所有東西搬上車。
今天收到的東西比他們預期的多,下午只留下一人留在這裡看守就行,又到了飯點,吳晗遞了一瓶水給商書函,示意她拿過去給那邊的傅子慕。
她抿了抿脣,朝他走去。
傅子慕搬完最後一箱衣物,累的腰都直不起來了,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倒是旁邊的小夥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很熱,也有些口渴,這時候一瓶水遞到了他的手邊,擡頭,是商書函。
他接了過來,她點點頭,又去旁邊,給了那小夥一瓶,傅子慕擰開蓋子咕嚕嚕灌了兩口,見商書函低頭與那小夥說話,走過去,居高臨下望着那小夥:“小夥子,你這樣身體不行啊,才這麼幾趟就累成這樣,以後要多練練。”
小夥張嘴,啞然。
吳晗從那邊過來,順着接口:“說得對,瞧傅子慕這身體多棒,既然如此,去,再幫我們把那些桌椅也一起搬上車吧。”
腳下一個趔趄,傅子慕差點跪在地上。
吳晗看着他驟然驚變的臉色,恍然若覺:“不行嗎?”
商書函也用靜靜的目光望着他。
“行!”傅子慕一咬牙,朝那邊的桌子走去。
吳晗在後面衝着商書函扎眼,暗笑,商書函動手打了她一下,罵她使壞。
傅子慕早飯沒吃,忙了這麼久,體力已經透支,身上還出了白汗,幾趟下來,商書函到底是不忍心,上前,幫忙,在他擡起一張桌子的時候,按住:“我來幫你吧。”
把一切收拾完,吳晗拍了拍手,召集了所有人:“好了,今天真是辛苦各位了,大家一起去吃飯吧,中午我請客。”
衆人歡呼,唯有傅子慕,靜悄悄的,吳晗斜看着他:“怎麼,傅少爺瞧不上咱們這工作餐啊,可是沒辦法,咱們這小平頭老百姓,經費有限啊。”
傅子慕摸了摸鼻子,笑了笑:“不嫌棄,我能屈能伸。”
吳晗頓時無言,又低聲交代了商書函兩句:“待會兒找個機會,拉拉贊助啊。”
吳晗可真是爲了這些孤兒老人的操碎了心,商書函也知道她的個性,點了點頭,雖然覺得有些難以啓齒。
午飯是在附近一家小館子吃的,確實,條件有些簡陋,跟傅子慕平常出入的那些高級會所相去甚遠。
雖然表情有些嫌惡,但表現的還算可以。
該吃吃,該坐坐,商書函一度擔心他不慣,只是有些擔心他的情緒。
傅子慕也發現了商書函的緊張,緩了緩臉色,他夾了塊雞肉到她碗裡。
一頓飯吃完,賬是傅子慕主動結的,吳晗表示很欣慰,同時還把4s店的修車單拿給了傅子慕:“記得把錢打到我卡上。”
傅子慕拆開來看了眼上面的金額,哂脣:“你是讓他們把你整車都修了吧。”
“誰說的,這本來就是你撞得!”
傅子慕也懶得與她爭辯,收好了單子。
吳晗再度露出滿意的微笑:“好了,我要帶着衣服回服務中心去了,傅子慕,你問下書函,她下午還有事呢,其他人,沒事的就跟我回去,有事的就各自退散吧。”
出門的時候,卻發生了意外,一羣人魚貫往外走去,傅子慕走在最邊緣,這裡的飯店是老式的鐵門,商書函不小心被絆了一下,爲了穩住商書函的身體,傅子慕伸手去接她,結果另一個胳膊卻在老式鐵門凌厲的破口上面劃過。
鐵門割破了他的衣服,商書函有些擔心的看着他,他只是淡淡蹙了蹙眉說:“沒事。”
衆人點頭,又繼續往外走。
商書函是坐吳晗的車來的,走到外面,她說:“不用麻煩的,我可以自己打車回去。”
“不敢坐我車?害怕我對你怎麼樣?”
商書函看着傅子慕,他已經走到車邊,拉開車門,她思忖了一下,還是上了他的車。
“去哪兒。”傅子慕問。
商書函答:“去市圖書館。”
車內很安靜,商書函這才注意到,剛纔他被劃破的地方,有殷虹的血漬從衣袖處滲透出來。
“停車!”商書函驚呼了一聲,傅子慕渾然不在意,“沒事。”
商書函搖頭:“不行,出血了,傷口一定要處理,萬一感染就麻煩了。你怎麼不早說!”
開了一路,也沒發現藥店,商書函着急道:“去我那吧。”
……掉頭,傅子慕把車開往商書函的住處。
這裡是商書函在外的住處,是個六十平的單身公寓,傅子慕曾經上過來幾次,也曾經這裡發生過一些浪漫的風花雪月的事情,如今再次上來,他感觸良多。
商書函從裡面拿了家用醫藥箱出來,讓他脫了外套,看着被血染透的襯衫,商書函驚呼出聲,都怪他穿着黑色的黑桃,她一時不察,沒發現他的傷口竟然這麼深。
面對她的緊張,傅子慕反倒顯得毫不在意。
商書函看着深可見骨的傷口:“這樣不行,你把衣服脫了,要不然待會兒上完了藥衣服就脫不了了。”
傅子慕一聽這話,眼中閃過笑意,倒是乖乖把衣服脫了。
商書函也察覺到那抹笑意,怔住:“你笑什麼,完全不是你想的這樣好不好,這時候了還有心情胡思亂想。”
傅子慕覺得冤枉:“我什麼都沒說,你怎麼知道我胡思亂想。”
衣服脫了,他精壯的上半身便裸露出來,商書函不敢直視他的胸膛,急忙捻了酒精棉籤,專心替他消毒。
傅子慕所有的旖旎念頭,都在酒精碰到傷口的那一刻煙消雲散,疼的他臉色都白了。
商書函看了他一眼,也擔心道:“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確實得忍。
他剛纔沒覺得,只覺得輕微的刺痛,那麼如今,便是深入骨髓的痛了。
商書函把手上的消毒棉籤放下,又給他上了藥水,傅子慕的頭上了滴下了冷汗,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商書函還是能體會他的痛苦。
她幫他把衣服披上,又找了個抱枕放在他身上:“你躺一會兒,休息一下。”
傅子慕靠在沙發上,看着她在客廳裡回來走動,一會兒拿毛巾幫他擦汗,一會兒又端水餵給他,這樣的感覺,很幸福,幸福的他有些昏昏欲睡,不願意醒來。
商書函見他閉上了眼睛,便勸道:“睡會兒吧,流了不少血,身體肯定虛。”
傅子慕朦朧之際,聽到她在旁邊講點話,對那人說:“不好意思,我不能過去了,也很抱歉,其實我有男朋友了,所以不能跟你相親了,抱歉。”
原來下午,她是要去相親的。約在圖書館那種地方相親……
傅子慕昏睡前,嘴角還露出了一個幾不可見的笑容。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傍晚,晚霞滿天。
小廚房裡傳來一股淡淡的清香,傅子慕擡眼望去,是商書函繫着圍裙站在臺前小心嘗試的模樣。
他看到她的嘴角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然後熄了火,回頭,傅子慕還閉着眼睛躺在那裡。
她走過來,解了圍裙,像是在猶豫,要不要叫醒他。
她在他的沙發邊上蹲了下來,靜靜的凝望着他。
粗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樑,棱角分明的立體輪廓,經過這幾年的歷練與風霜,傅子慕已經完全成長爲一個成熟的男人。
他不知道他的心驚究竟有沒有發生變化,她,仍舊沒有。
愛這個男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愛,多少次午夜夢迴,她躲在被子裡偷偷的哭,想的心都痛了。
這次藉着唐末晚結婚的機會回國,其實也是爲了看看他吧。
他的前妻,其實是她的堂姐,她有些想嘆息,不知道他到底放下了沒有。
橘黃的夕陽餘暉穿透窗櫺,溫暖的落在他的臉上,那薄脣,像是無聲的誘惑。
她忍不住,俯身,原本只想蜻蜓點水,可想退開之際,纖細的腰肢卻突然被人固定住,用力壓向他的懷裡。
她的櫻脣被他用力撬開,強行攻佔。
商書函忘了說話,反應過來後用力推拒着他,卻聽到他低聲的悶哼,那是傷口被壓到的疼痛,她不敢再用力,被迫的承受着他的掠奪,但是很快,身體就慢慢軟了下來。
熟悉的氣息和強烈渴望的思念佔據了她的心頭,只有她自己明白,心裡到底有多不捨,有多難過,還有那麼瘋狂的想要靠近。
綺麗的晚霞中,身體癡纏。
商書函還是遵從了自己的內心,與他合二爲一。
當然,他的傷口自然是血漬斑斑。
連帶着她的身上也沾染了他的血跡。
重新幫他處理時,他明明疼的呲牙咧嘴的,卻笑的像個孩子,商書函的心頭是甜蜜而酸澀的,但沒有驅趕他。
讓他喝了粥,同時還讓他留了下來。
他自然是忍不住的,又是一番纏綿悱惻的激烈,可是在最後的關鍵時刻,傅子慕卻剎住了車,附在她的耳畔低語:“書函,我愛你。”
這三個字,讓商書函的眼裡瞬間留下了眼淚。
他終於學會了愛人嗎?
無言的擁抱他,貼合的更加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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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這次回來參加陸雲深和傅梓遙的見面,傅紹騫和唐末晚就在家裡留了幾天。
老太太回來的時候,去跳廣場舞,沒有看到張爺爺,還有些失落,但也不敢明着打聽。
倒是有個相好的鄰居一看到她就激動道:“思晴,你可回來了,你知不知道老張住院了啊。”
“住院了?”老太太心裡咯噔一下,款擺扭動的腰肢也慢慢停了下來,不敢置信的望着鄰居,“這是怎麼回事?”
有人說起了話題,便有更多的人蔘與進來,另一人說:“還不是因爲你不在,老張這段時間啊,一直心神恍惚的,傷心的不得了,前兩天不是剛下過雨水嗎?他去你家看你回來沒有的路上,摔了。”
“是啊,摔的還挺嚴重的,聽說都骨折了,他兒女都在國外,現在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醫院,也也不知道誰在照顧他,真是怪可憐的喲。”
老太太愣住了,收好大紅的扇子:“不跳了,我先回去了啊。”
她特意跑去老張家看了看,果然,大門緊閉,屋內一點燈火都沒有。
傅紹騫和唐末晚正帶着傅縉言和傅靜靜出門來散步,見老太太着急忙慌的往裡跑,唐末晚關心道:“小奶奶,你怎麼了?”
“哦,沒事。”老太太搖了搖頭,回房去了。
唐末晚與傅紹騫奇怪的對望一眼。
老太太翻來覆去的折騰了一晚上,也沒睡好,第二天一早,氣色肯定不佳。
傅紹騫和唐末晚吃着早飯,擔心的看着她:“小奶奶,出什麼事了?”
老太太放下筷子,對傅紹騫道:“待會兒我出去一趟,把司機給我用用吧,李嬸,你再煮點粥,我帶走。”
唐末晚瞭然,卻沒有點破:“小奶奶,那你一個人注意安全啊。”
老太太提着一顆心來醫院,在病房門口,還是有些猶豫的,可聽到病房裡傳來玻璃杯落地的碎裂聲,便忍不住,一把推開了病房門。
病房裡,張爺爺穿着白藍色的病號服,一個人站在病牀邊上,正彎腰去減地上的玻璃碎渣子。
聽到開門聲,就轉過了身,看到是老太太,萬分驚訝。
老太太看看地上的玻璃碎片,又看看安然無恙站在那裡的張爺爺,頓覺上當受騙。
張爺爺驚訝過後,露出激動的神色:“小晴,你怎麼來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通知我?”
老太太看他樣子不像是說謊,緩了緩臉色,盯着他的腿:“他們說你摔斷了腿,這是怎麼回事?”
“沒有啊。”張爺爺驚訝道,“我只是有點心臟不舒服,醫生建議我觀察幾天,沒有摔斷腿啊。”
老太太徹底明白了,是那幾個老朋友合着夥兒的騙了她。
放下手中的保溫桶,她轉身欲走,張爺爺出手,攔住了她:“小晴——”張爺爺開口喚道,“好不容易來了,怎麼就說就走呢,這次回來了,就別走了吧。”
老太太想把自己的手抽出來,卻被他握得更緊了:“小晴,咱們都這麼大年紀了,我這一隻腳都踏進棺材了,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等?”
“別胡說。”老太太反應過來,板起了臉,“你一隻腳踏進棺材了,那我是什麼,兩隻都進去了嗎?”
張爺爺一愣:“我不是這個意思,小晴,我是想說我們年紀都大了,時日無多,我不想再等了,我知道你心裡是有我的是不是,以後就讓我來照顧你吧。”
老太太還在猶豫。
張爺爺又道:“那換成你照顧我好不好,醫生說我有心臟病,還有高血壓,一個人住很危險。”
“……我想想吧。”老太太有些彆扭。
張爺爺打鐵趁熱,激動萬分:“我當你答應了啊。”
“你孩子就沒意見?我還得考慮傅紹騫他們的想法呢。”
“我孩子沒意見。”張爺爺一個勁點頭,門外,唐末晚忽然推門而入,衝老太太道,“小奶奶,我們也沒意見。”
傅縉言都跟着點頭:“太奶奶,我們也沒意見。”
“你們……”老太太目瞪口呆的望着突然出現的這羣人,“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唐末晚呵呵笑,當然是山人自有妙計。
老太太孤身了一輩子,現在晚年能有個伴,唐末晚他們心裡比誰都高興。
老太太卻還是有顧慮的:“我比他大那麼多……”
“不大啊,小奶奶,您看起來也就六十歲,張爺爺顯老,看起來都要七十了。”
張爺爺忙不迭點頭:“是的,是的,小晴我顯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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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最後被留下來照顧張爺爺,傅紹騫和唐末晚帶着兩個小的往外走,走到一半的時候,傅紹騫接到了公司打來的電話。
陳墨罷工不幹,傅紹騫又不在公司,公司無人主持大局,亂成了一團,高層管理人員只能把電話打到他這裡,傅紹騫蹙眉:“我花那麼多錢養你們幹嘛的。”
唐末晚當然也知道,傅紹騫已經好久沒去公司了,又將近年關,事情肯定多,她勸道:“你還是去公司看看吧。”
“是啊,爸爸,你可不能倒閉了,要不然我和靜靜怎麼有錢花呢。”傅縉言老神在在的說。
“……”
鑑於公司事情真的太多,傅紹騫實在分身乏術,唐末晚還得回去讀書,所以傅紹騫被留了下來,老太太也要留在這裡,孩子自然也得跟着留下。
唐末晚一個人啓程回去了。
不過分別的時間也不長,馬上就過年了,今年是個熱鬧年。
——————
農曆大年三十的晚上,各商店商場都早早關了門,公司在兩天前已經放假,平日裡熱鬧非凡氣勢恢宏的辦公大樓,此刻顯得有些伶仃蕭索。
頂層辦公室內,一個男人關了電腦,穿着菸灰色的挺括襯衫,打着藏青色的商絲領帶,從寬大的老闆椅上站起,踱步到牀邊,俯瞰着底下空無一人的街道。
整座城市彷彿都安靜下來,沒有了人,大家都回家了,舉家團圓的日子。
唯有他,一個人,靜靜的站在窗邊,守着這一份孤獨與寂寞。
男人最黃金的年齡,事業如日中天,但依舊單身。
謝明堂已經成爲行業內最有價值的鑽石王老五,多少女人趨之若鶩。
今天是極其尋常的一天,也是極不尋常的一天。
他翻看了手機通訊錄,從頭翻到尾,竟找不到一個可以陪他出來的人。
此時手機響了,上面跳動着謝依人的名字,他的嘴角自然的揚起一抹淺淡弧度。
謝依人清亮歡快的聲音在那邊響起:“哥,在哪裡,我們回家了啊,你怎麼人不在呢。”
“你跟陸立風回陸家吧,我在外面,已經有約了,就不回去了。”謝明堂望着灰濛濛的天空說。
“你跟人有約了?約了誰啊?”謝依人就是不想留下謝明堂孤零零一個人過年,往年都是他們兄妹兩相守,所以今天才眼巴巴的帶着陸立風和女兒趕回了家,結果,家裡冷冷清清的,謝明堂並不在。
“難道我就不能有點自己的朋友?別管我了,你們回去吧。”
謝依人突然怪笑起來:“哥,你不會是跟女朋友一起過吧?真要給我找個嫂子了嗎?”
“回去吧。”謝明堂不欲多談,便結束了通話。
傍晚時分,天空下起了雪,沸沸揚揚的雪花如細碎的羽絨,在天空中飄落,消散在窗口。
各種祝福的羣發短信多了起來,手機一刻不停的響起,他有些厭煩,索性關了關機,離開了公司。
總有些地方,是收容他這樣的貴客的,也總有些地方,是經年不關門的日夜營業着。
謝明堂含着煙坐在昏暗幽靜的包間內,望着夜色雪光,心情波瀾不驚。
不多時,門開了,他循聲望去,逆光裡,看到一名穿着一件白色韓版毛衣,黑色鉛筆褲,一雙奶白色坡跟鞋的年輕女孩拿着瓶紅酒進來了。
女孩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一張瓜子臉,皮膚很白,但並不是蒼白,粉嫩的肌膚上透着微微紅暈,約莫二十歲左右的年紀。
一頭烏黑的長髮披散在肩頭,言行舉止清純溫婉而謹慎,看起來有些膽怯。她把酒放在謝明堂身前的茶几上,有些侷促的站着。
這樣年輕又膚白的女孩,配上這麼一雙迷濛而水潤的大眼,是很容易讓男人心生好感的。
謝明堂身材高挑如樹,他不比傅紹騫俊美,也不比陸立風隨和,更不如陸雲深溫潤,卻又同時集合了這幾個人的優點,怎麼說呢,他長得不算最俊美,但身上卻有股無與倫比的沉穩氣質,靠近他,彷彿就能讓人安心。
女孩雖然侷促,但也是鬆了口氣的,謝明堂笑了笑,指了指前面的沙發:“坐下,陪我說說話。”
“好,您想說什麼。”女孩開口,帶着一口江南水鄉特有的軟語呢喃,讓人聽了如沐春風,身體自然放鬆。
謝明堂抽完了手上一根菸,又點燃一根,修長的手指夾着香菸,生出一股風流倜儻的姿態來,伶仃星火在指尖明滅,女孩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這裡是城中夜夜笙歌銷金窟,他是西裝革履卻紙醉金迷放浪形骸的尋歡客。
女孩想不好,到底該說些什麼,才能取悅面前的這位金主。
當然,他們這裡也不是一般的銷金窟,她出身名牌大學,能進入這裡的人,都是經過精挑細選並且優良培訓的,她們很清楚自身優勢,也要在第一時間抓住那些客人難猜的心思。
但是眼前的這個男人給他的感覺很不一樣,他好像並不是來尋歡的,只是單純的來派遣寂寞,今夜是大年三十,若不是真的無家可歸,沒有人願意外出,今夜在這裡值班的人也並不多,她是無家可歸,所以才選擇留在這裡,那麼眼前身價不菲的男人呢。
“聊聊你爲什麼要在這裡。”謝明堂吐出一個一口煙,白色的菸圈裊裊上升到半空中,圍繞在他的周圍,傳到她的鼻息中,不太好聞,但她並不排斥。
女孩靜默了一瞬,開口:“我是被人收養的孩子,我的養父身體不好,有很嚴重的心臟病,要錢看病,我還要賺學費,所以這是不得已而爲之,那麼你呢,又有什麼樣的故事,向你這樣成功的男人,不缺錢,更不會缺女人,可是爲什麼,你看起來渾身蕭瑟,滿身悲涼,如果不是因爲錢,就是因爲女人,你有深愛的女人,但她離開你了對嗎?”
深愛的女人?謝明堂透過眼前薄薄的煙霧,看她在煙霧朦朧裡模糊不清的臉,自然的,想到了許翊。
那個被他收養了近二十年的女孩。
她今年,應該二十七歲了吧,謝明堂已經模糊了她的年紀,他好像從不曾刻意去記住她什麼,但那些記憶,卻猶如潮水洶涌紛至沓來。
記憶中,對許翊有深刻印象是從她十四歲那年,第一次來初潮開始的。
————————
2002年,夏,六月一號。
這是所有小朋友都喜歡的一個節日。
謝依人就是,那年的謝依人剛從六年級升入初中,二十四歲的謝明堂已經坐穩了公司總裁的位置,拼搏了近十二年的時間,他終於從一個毛頭小子成長爲商場上一批兇猛內斂的狼,他終於可以安心的爲他的妹妹撐起一片安全的港灣。
那天謝依人纏着他去遊樂場,去吃西餐,去做每一個小孩子都喜歡做的事情。
因爲她說:“哥哥,我已經初一了,這是我最後一個六一兒童節了,過了這個,我就再也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你必須要陪我過。”
那天謝明堂陪她玩到很晚,她在西餐廳吃了飯,又去商場選了不少禮物,還買了兩個一模一樣的洋娃娃。
謝明堂爲她爲什麼買兩個,她說喜歡,女孩子都喜歡這樣的東西。
謝明堂沒說什麼,但心裡想起了另外一個女孩。
他已經很久沒有去看過許翊了,這個女孩對他來說,就像一個影子一樣的存在,他不是經常想起她,她每個月的生活費也是交給秘書在處理。
她跟謝依人一般大,今年也上初中了。
謝依人把買來的大堆東西提給他拿着,自己去上了個洗手間。
謝明堂想了想,又返回專櫃,買了個洋娃娃帶上,放入車內,把謝依人送到家之後,他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他經常接到陌生電話,早已習以爲常,公事公辦的口吻:“喂,你好,我是謝明堂。”
那邊是沉默,被壓的極低極低的呼吸聲,幾乎不可見。
謝明堂是非常不喜歡接到這樣不說話的電話的,又說了一遍:“我是謝明堂,沒事就掛了。”
他正準備掛電話,那邊終於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哭泣聲:“謝大哥,是我,我是許翊。”
“許翊?”謝明堂接到這個電話,是很驚訝的,因爲許翊沒有私下打過電話給她,而且還是在哭,讓謝明堂覺得納悶,也有些擔心,“出什麼事了?”
“謝大哥,我快要死了,嗚嗚——”電話裡的女孩似乎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悲傷,嗚咽聲漸大。
謝明堂怔忪,飛快的反應過來:“怎麼回事?”
“我流了好多血,我覺得我快要死了——”
謝明堂心裡一緊,蹙了眉,又抓起丟在桌上的車鑰匙往外走,一路上都在擔心她,甚至還給120打了電話。
不過他比120更快。
衝上樓,沒有鑰匙,只能按門鈴,如果沒人來開門,他就要破門而入了。
意外的是,門開了,許翊雖然有些臉色蒼白,但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大礙,謝明堂將她上下打量,也沒有看出她哪裡流血了。
倒是許翊,一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一下子撲到了謝明堂的懷裡,大哭:“謝大哥,你是來見我最後一面的是嗎,對不起,也許我以後都沒機會報答你了,對不起……”
謝明堂有些頭疼的推開她的身體,並不習慣陌生人與自己這麼親近,但還是擔心道:“先別哭了,不是流血了嗎?哪裡流血了?”
許翊蒼白的臉上突然浮起兩朵紅雲,像是驚恐,又像是羞於啓齒,在謝明堂追問的眼神下,支吾着說:“我……我下面流血了……”
下面流血了?
謝明堂自然的朝她身下看去,她穿了一條黑色的褲子,腳上趿拉着拖鞋,並看不出有任何的異樣,謝明堂說白了還是個大男孩,哪裡懂這些,瞬間板起了臉:“許翊,如果你想找我過來救直接說,並不需要編造這樣蹩腳的謊言。”
許翊聞言,臉色瞬間越發蒼白,連連擺手:“不,謝大哥,我沒有說謊,我是真的真的流血了——是下面,雙腿之間,我……”許翊當然不可能脫下褲子給謝明堂看,可一時間又着急的不知道如何解釋,她用紙巾在自己身後的褲子上面一擦,紙上血漬斑斑。
她早上穿的是白色的褲子,可是下午回來的時候,褲子都被染透了,她脫下褲子看到滿褲子的血,嚇的渾身冰冷,人流了那麼多血,是不是就要死了?
謝明堂看着她哭喪而難過的臉,再聽到樓下傳來的救護車的聲音,一時間,卻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了。
他雖然是不懂,但起碼的常識還是有的,在許翊說雙腿之間流血的時候,謝明堂已經明白了。
她來初潮了,她已經從一個小女孩成長爲一個少女。
他深吸一口氣問她:“許嬸呢。”
許翊小聲回答:“我早就讓她走了,不用花錢請人,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如果今天不是萬不得已,她也是不會給謝明堂打電話的。
可是在這裡,除了他,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找誰,他就是她心中的明燈,燈塔,大山,安全的庇佑,只有他,纔可以讓她安心。但她是不會輕易去叨擾他的。
謝明堂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嬌小的個子,明明看起來那麼脆弱,瘦弱,但眼神,那麼堅毅。
許翊又問:“謝大哥,我會死嗎?”
謝明堂深吸了一口氣,對她說:“你不會死,等着,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我真的不會死?”
“不會。你去房間裡,洗澡,換衣服。”
“噢。”許翊是相信謝明堂的,她不懂爲什麼會流血,也沒有多問,乖乖去洗澡了。
謝明堂在樓梯上遇到了上樓的醫護人員,告訴他們,這是個誤會,醫護人員便走了。
他則驅車來了附近的便利店,站在一排貨架前,卻是無從下手的感覺。
那麼多的牌子,那麼多的包裝,還有那麼多的人……
他雖然是商場上叱吒風雲,雄霸一方的少年霸主,卻哪裡幹過這樣的事情。
買衛生棉……
最後他忍受着顧客和收銀詫異的目光,買走了每一種牌子大大小小滿滿一袋子的衛生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