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就來到那鏤空的黑色鐵門前。當時來的時候,鐵門已經開了,而且進出車輛繁多。如今,她才能好好將這座寂靜的像是沉睡了百年的莊園好好打量一番。
紅磚青瓦,外面的牆壁上爬滿綠油油的爬山虎,寬闊的主馬路兩邊鋪滿鵝卵石。蔥翠的松柏與翠竹沿着道路兩邊向前方無盡延伸。
這是一個夢一樣美麗的充滿詩情畫意的地方。
唐家也算是有錢人了,但跟傅家這樣殷實家底豐厚的人家比起來,最多隻能算箇中下的暴發戶,傅家纔是真正的根深蒂固家學深厚。每一個細節都顯示着他們與衆不同的高閣門第。
“下車。”她還在發怔時,傅紹騫已經停好車子,解開保險帶下車。
她急忙也推門跟下去,一落地,就看到傅站的貼身隨從阿四已經站在大門口迎接他們。
傅紹騫有禮的叫了聲四叔。按阿四那年紀,唐末晚其實是可以叫四爺爺了……傅紹騫蹙眉望着她:“叫人,打招呼。”
她也知道要打招呼啊,關鍵是叫什麼呢。
傅紹騫提點她:“叫四叔。”
“四……四叔。”真是好不容易纔憋出這兩個字。那麼大的年齡懸殊擺在那裡,唐末晚差點咬斷自己的舌根。
阿四倒是平靜的笑了笑:“紹騫少爺,唐小姐,老爺子已經在小築等你們了,跟我來吧。”
臨水小築,顧名思義,臨水而建,一條長長的延廊從岸邊延伸到小築上。
十月末的太陽,已經有了遲暮的暖融,再沒有了七八月的焦躁與暴動。
坐在小築上,四面環水,清風吹來,確實相當愜意。
傅站穿着一身白色綢緞衣衫,手執一把紫砂壺。正在給面前的三個杯子斟茶,傅紹騫走近,他便笑着擡頭,雞皮鶴髮,臉上的皺紋溝壑縱橫。每一條都刻滿歲月的滄桑,但看起來又那麼和藹慈祥,平易近人。可這只是他的表象,從他挺直了的背脊以及握着茶壺的姿勢來看,唐末晚知道他應該是一個嚴於律己一絲不苟的人,還有他那犀利的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神,都在透露他是一個睿智精明深謀遠慮的老頭兒。
“紹騫,來了。”他看了看傅紹騫身後的唐末晚。明顯一怔。
唐末晚尷尬的捂着自己的臉,解釋:“今天上班的時候出了點意外,不好意思,嚇着您了吧。”
傅站哈哈大笑:“嚇着我,我可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哪那麼不經嚇呢,來,唐丫頭,你也坐吧,皮相只是身外物,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活了這麼大把年紀,看的是心,不是臉,別緊張,來,嚐嚐今年清明摘的新茶,今兒剛啓封的。”
輕吐出一口氣,放下捂着臉的手,不用他說,唐末晚已經聞到了空氣中悠悠的茶香。
“好,謝謝爺爺。”傅紹騫還端了一杯放到她跟前。
唐末晚一時又尷尬起來,對着傅站,稱呼什麼才合適呢:“謝……謝謝太爺爺。”她再怎麼說現在的身份還是傅子慕的老婆的。
傅站沒說話,倒是傅紹騫不悅的放下了茶杯:“剛纔叫了什麼?再叫一遍。”
“太……爺爺……”
他眼神吃人:“把太字去掉。”
“謝……謝謝爺爺。”
這一聲爺爺一出口,傅站明顯的就帶笑眯起了眼睛,捋了捋自己發白的鬍鬚,似乎聽得非常中用:“紹騫啊,我本來還以爲我這輩子都不可能聽到一聲孫媳婦叫的爺爺了呢。”
傅紹騫倒是緩和了神色,平靜道:“怎麼會呢,現在不就讓你等到了。”
“嗯。”傅站依舊捋着鬍鬚,一切盡在他掌握的模樣,唯有唐末晚,被他看的越縮越小,恨不得就此化成塵埃,隨風飛去。
傅紹騫突然出手,在她的後背上用力拍了幾下:“坐好,一直佝僂着腰算怎麼回事,挺直了。”
唐末晚被拍的下意識挺直了背脊,看傅紹騫長身玉立,傅站那麼大年紀也是直如不老鬆,她相當汗顏,但在傅站面前,她總覺得自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擡不起頭來。
傅站手搖蒲扇,一派溫和的看着唐末晚,問話卻像個炸彈似的丟向她:“唐丫頭,你跟我說實話,你喜歡的是我們紹騫還是子慕?”
她被炸的外焦裡嫩,半晌沒緩過神來,傅紹騫四平八穩的喝茶,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傅站則一下一下的有規律的搖着蒲扇,倒也不急,可總歸是在等她回答的。
答案,其實傅紹騫早已告訴過她,現在只不過是要她如法炮製,她忽而羞澀一笑,將手放在傅紹騫的手背上,明顯感覺到他的怔愣與反感,但到底沒有將她揮手:“爺爺,我們是兩情相悅的。”
意思不言自明。傅站不是老糊塗,雖看傅紹騫表情不太自然,但並沒有推開唐末晚,就知道這丫頭或許真的是特別的,眼角隱約有了笑意,手上的蒲扇依舊是一下一下的打,這次去問傅紹騫:“紹騫,你是認真的?這唐丫頭真的有孕了?”
一說起孩子,唐末晚就緊張,傅紹騫倒是老神在在:“爺爺,實不相瞞,那只是一場烏龍,一個誤會。”
傅站臉上明顯失望:“這樣啊……”卻是沒有過多苛責,“那倒也沒什麼,你們還年輕,生個娃娃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你要是想好了,這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嗯。”傅紹騫淡然回答,“謝謝爺爺。”又對唐末晚說,“你也謝謝爺爺。”
啊……他們說話跟打啞謎似的,什麼就這麼定下來了,定什麼啊,可是那兩雙眼盯着她,她只有從善如流,低頭:“謝謝爺爺。”
傅站臉上的笑意更深了:“行,唐丫頭,那這個你拿去吧,以後,就跟着紹騫好好過日子吧,爭取早日造個小娃娃出來讓我樂呵樂呵。”
他遞給唐末晚一個牛皮紙袋,唐末晚不明所以,傅紹騫替她收了起來。
阿四開始上菜,傅站說:“既然來了,就陪我吃了晚飯再走吧。”
此時已是夕陽西下,落日的火球倒映在微波粼粼的湖面上,將湖面染得如火燒般絢爛。
唐末晚聽着傅站和傅紹騫毫不避諱的嘮嗑,居然沒覺得煩悶,也許,這就是家人吧。
離開傅宅的時候,傅站給了她一塊綁着紅線的金鎖兒。據說這是傅紹騫小時候戴過的,以後就交給她保管了。
她在車上拿着紅繩把玩這手掌一般大小厚實的金鎖兒,不由咧嘴:“傅紹騫,這真的是你小時候戴過的嗎?這麼重,當時脖子不會感覺到沉嗎?”
“忘了。”傅紹騫的回答很平淡,唐末晚卻是津津有味的喃喃自語,“哎,你們傅家是真有錢啊,這金鎖可是實心的呢,要是去賣了,應該老值錢吧。”她已經開始將面前的緊縮幻化成一堆實在的數字。
傅紹騫從後視鏡看到了她貪婪的冒着綠光的小眼神,忍不住鄙夷:“唐末晚,你就不能有點出息嗎?一塊金鎖能值多少錢?”
“至少我沒有。”從小到大,她能擁有的東西實在太小了。
彭媛以前是給不起,後來,卻是不能給了。
反正不管她有什麼,最後唐宛如都會不顧一切不折手段的要麼搶回去,搶不走,就乾脆直接毀滅。
開始她也很氣憤,後來,就變得漠視了。因爲那是唐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唐宛如的爸爸掙來的,她能有口飯吃,就應該千恩萬謝了,哪裡還敢有其他奢求呢。
她突然的沉默,令車內環繞出一股傷感的氣息。
傅紹騫見她盯着金鎖發呆,眼中流露出掩飾不住的豔羨,情不自禁開口:“你要喜歡,這個以後就是你的了。”
她瞪大眼:“你又開玩笑是不是,這東西可是你隨身帶過的,對你有特殊意義,你怎麼可以隨便送人呢。”
“你嫁給我了,我的不就是你的?還用客氣?”
“……傅紹騫,你說真的?”
“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假的嗎?”
有一種叫愉悅的情愫悄然在心底蔓延,雖然知道這東西是絕不可能拿的,不過,還是爲他的這份心意感動,她將金鎖收入了自己的包中,板着臉說:“這東西我只是暫時替你保管,你真覺得你的就是我的話,就把銀行卡密碼告訴我吧。”
想起張曉曼,那麼需要錢,她就又覺得難過。但如果現在就開口問他借錢,在這段還不成熟的婚姻關係裡,她是不是一開始就輸的一敗塗地了?
前方突然丟過來一個錢包,黑色的愛馬仕,象徵着他無與倫比的尊貴身份,他說:“你想多少就自己拿吧,密碼是123456。”
她驚訝的不止是他的大方,真的就這麼把錢包隨手給了她,還有:“你居然用這麼簡單的數字做密碼?萬一丟了怎麼辦?你就不怕被人盜嗎?”
他不甚在意:“如果有本事,就盜吧,你自己選一張無線黑金卡吧,想買什麼就去買。”
“呵呵。”她根本連錢包都沒打開,就給他還了回去,“暫時不需要,等我有需要的時候會問你要的。”
看到傅站給她的那個文件夾還放在手邊,此時,她問:“我可以把這個拆開嗎?”
“那個是給你的,你不拆誰拆?”
於是錢包的事情就此跳過,她拆開文件袋,抽出裡面的文件,離婚協議書五個大字首先映入眼簾,看完後面的內容,她深深覺得震驚了,這居然是傅子慕跟她的離婚協議書。
傅紹騫似乎早已知曉,冷靜的提醒她:“你只要在最後面按個手印籤個字,你跟傅子慕就沒關係了。”
不假思索的,她就從揹包裡找出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滿意於她的速度,誇讚道:“聰明的女孩兒。”
“謝謝。”唐末晚輕哼一聲,突然覺得,輕鬆不少,越發覺得夜色闌珊,窗外景緻如此迷人。
車窗上倒映着他俊逸的側臉,也是如此迷人。
回到傅宅,傅紹騫下車前又丟給她一個袋子。
她十分奇怪:“什麼東西啊。”
“睡衣。”他面色如常,“你以前的睡衣,以後就都別出來丟人現眼了吧。還有,我今晚有空,穿了這睡衣來見我。”
話落,就徑直上了書房。
她草莓圖案的睡衣,可能是真的幼稚了那麼一點,但也沒有那麼丟人吧,還有他說今晚有空,什麼意思?
掐指一算,忽然明白,是要進行第三式的治療吧。
經過了摸手摸臉這兩式的熟悉後,第三次,就要深情對望了。
咬了咬脣,突然覺得面頰有些發燙,於是趕緊打開睡衣準備去洗澡。
衣服一抖開,一件酒紅色的低胸透明蕾絲睡衣暴露在眼前,那極致的性感妖嬈如火焰般熱烈的燃燒着,唐末晚的臉頓時紅的能滴出血來,咬牙:“傅紹騫搞什麼東西,居然給我買這樣的睡衣……”原來他如此重口味,難怪覺得她的草沒睡衣幼稚了。
這男人哪裡是有一點清心寡慾對女人無興趣的樣子,分明就是深諳此道啊……
居然還讓她穿這睡衣去見他!唐末晚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一邊在心底無情的鞭笞傅紹騫,一邊仍是翻出了自己的草莓睡衣,抱去了洗手間。
她可以穿商謹如給她選的顏色豔麗的內衣,但絕不會穿這件暴露的根本不像良家婦女的睡衣好嗎?
洗乾淨一身的清爽,換上草莓睡衣,她只覺得可愛,生氣的對着鏡子比劃了幾拳,又將那睡衣胡亂塞入袋子裡,連同診療書一起帶着去找傅紹騫。
心底被滿滿的憤怒所佔據,所以崩着一張俏臉,都忘了敲門就直接推門而入,結果,卻看到昏黃的燈光下傅紹騫剛好脫掉了t恤,裸露着健碩的壁壘分明的胸肌,燈光照射的胸肌發出閃亮的光芒,如誘人的拿鐵,好想上去嚐嚐那絲滑的味道。
看不出來,他看似斯文外表下,有着如此狂野的身材,頓時,對手上的這件睡衣似乎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盡休狀技。
她呆呆的看癡了,下意識舔着嘴角,姿態是說不出的猥瑣。
傅紹騫的眉頭擰了起來,快速換上另一件衣服,將換下的衣服丟入垃圾桶,然後衝着唐末晚道:“把你的哈喇子給我擦擦乾淨。”
唐末晚如夢初醒,咳嗽一聲跺着腳背過身去:“傅紹騫,你怎麼在這裡換衣服?”
他輕嗤:“你剛纔看的津津有味的,現在還裝什麼純潔,還有,”對着她身上那礙眼的草莓圖案他實在是深惡痛絕,“你是我沒聽懂我剛纔說的話是嗎?我叫你不許再穿這件衣服了,難看死了,簡直侮辱我的眼神!”
她也氣結,憤怒的將手上的睡衣拿出來丟過去,好巧不巧的,居然丟在他的頭上,那場面,實在是滑稽極了,可她顧不上笑,只用力表達着自己的鬱悶:“傅紹騫,真沒看出來你他媽這麼變態,不許我穿草莓睡衣,說你這浪蕩的放浪形骸像個妓女的睡衣嗎?哼,你才侮辱我的智商呢!”她氣咻咻的爆粗口,聽得傅紹騫的眉頭真真打了死結。
又一把扯下掛在自己身上似乎還噴了香水的輕薄布料,臉都氣綠了:“唐末晚,你剛纔說了什麼!”
他那吃人的眼神雖然很恐怖,可她無所畏懼:“我說你給我那種睡衣,纔是侮辱我的智商好嗎?”
“不是這句,上面一句。”
“什麼?”她也不記得到底說了啥了,只能吶吶反應,“傅紹騫,你怎麼在這裡換衣服?”
“這句的下一句。”
“什麼啊。”他一步步朝她後來,她看的沒來由心慌,情不自禁的往後退了兩步,嚥了咽口水,眼睛瞪得大大的,努力回想,終於在他近身前拼湊出,“傅紹騫,真沒看出來你這麼變態這句?”
他臉色又一沉,果然是因爲這句話,但他說:“你剛纔可不是這麼說的。”
“沒有啊,我就是這麼說的啊。”
他捏着那睡衣,又朝她逼近,嚇的她連連後退,最後捱到了牆壁上,退無可退爲止:“你說,傅紹騫,真沒看出來你他媽這麼變態!他媽他媽的,你一個女孩子,說話怎麼就這麼粗魯?”他憤怒的指責。
唐末晚一怔,冷汗留下:“這很正常,沒什麼吧,而且你本來就變態,你他……”下意識他媽兩個字又要蹦出來,她趕緊開口,“你倒是看看你自己給我的什麼東西啊,真的是,太過分了好不好!”
他蹙眉,拿起手上輕薄的布料,眉頭深鎖從剛纔到現在,就沒鬆開過。
睡衣被他拿在手裡憑證攤開,她高傲的揚起了下巴:“你看到沒有,給我這東西,還敢說自己不是變態嗎?”
他咬牙:“你確定不是你掉包換了這衣服?”
“神經病,你沒看到上面的標籤嗎?這麼一件上千塊的布料,我瘋了纔會去買!”
傅紹騫終於正視這件過分美麗的衣服,眉頭皺的更夾死蚊子,拿起上面的標籤一看,面色又是一沉,上面的標籤唐末晚也看過了,正是傅紹騫帶她去買文胸的那家店,如果這衣服真不是傅紹騫買的,又真的被掉包了的話,那那個人只能是……
商謹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