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源翻了一個身,坐了起來,低頭看着自己因爲痛苦而顫抖的雙手道:“我能跟母親去告別一下嗎?”
穆辛笑道:“當然可以,先知知道你的母親付出了多少辛勞纔將你撫養長大,先知也知道你是多麼的敬愛你的母親。
即便是聖人,也不能割斷每一個人的母子天性,我有何德何能敢切斷天神賜予凡人最美好的感情。
去吧,我的孩子,只是要記得在天亮之前回來。
唯有如此,才能避開魔鬼對你母親的侵擾……”
鐵心源指指自己鎖骨上的鉤子道:“能把它取下來嗎?”
穆辛搖搖頭道:“這是黃金鎖,用來鎖住你的心猿和意馬。他能引導你走上正路,不至於墜入妖魔的懷抱。”
說完話穆辛分開自己的衣領,一柄暗黃色的金屬鉤子赫然鎖在他的鎖骨上,看他鎖骨上翻卷的皮r,就曉得這柄鉤子已經伴隨了不知多少歲月。
易普拉辛也解開衣領,在他的鎖骨上,同樣有這樣一柄暗黃色鉤子。
看了他們兩人身上的鉤子之後,鐵心源知道穆辛並非是在胡說八道,這應該是他們的一種儀式。
“爲什麼一定要是我?船艙裡的另外幾個少年身上並沒有這樣的鉤子。”
易普拉辛的嗓音就像是兩塊粗糙的岩石在摩擦:“他們將來會是神侍,身體不得有任何的損傷,唯擁有俊美的容顏,無暇的身體的少年,才能進入神殿,侍奉天神。”
“我們是異族人!”鐵心源強忍着憤怒吼道。
穆辛笑道:“神的光輝無所不在,神愛世人。”
易普拉辛見鐵心源不再說話了,就吩咐許東昇去給鐵心源準備新的衣衫,他的衣衫已經染滿了血跡。
躺在溫暖的水裡,鐵心源直到這時候都不明白這羣人爲什麼會選擇自己。
看着許東昇抱着胳膊站在月色裡,不由自主的道:“爲什麼是我?”
許東昇看着月亮感慨的道:“兩年前,穆辛閣下就看中了你。”
“什麼原因啊?”
“穆師居留東京十年,這十年裡,與其說他是在和大宋的學問人交流學問,不如說他是在用自己的眼睛在看大宋。
他最喜歡宋人相對較小而沒有多少體毛和體味,因此顯得精緻的人種。
穆師認爲大宋的人是受過天神祝福的人羣,因此他想從大宋的人羣中,尋找到最好的一顆珍珠。
有人推薦了你。
也不知道這是你的幸運還是不幸,不過啊,推薦你的那個人,穆師非常的相信。
他整整觀察了你兩年。
你以爲你能活到現在都是因爲自己小心謹慎嗎?
如果不是穆師壓制,你和你的全家,以及巧莊裡的人,早就死了無數遍了。”
“是誰推薦的我?”
許東昇笑道:“去問穆師吧。”
鐵心源赤ll的從澡盆裡站起來,兩個青衣女婢上前用很大的布巾子裹住了他的身體,仔細的幫他擦拭乾淨了身體,最後穿上一襲很普通的士子衣衫。
鐵心源看看銅鏡裡的自己吶吶自語道:“推薦我的那個王八蛋啊,等老子回來我們再好好地算賬。”
許東昇猶豫了一下,又對鐵心源道:“不要想着逃走,那樣的話,你真的會死,包括你的家人都會死。”
鐵心源撇着嘴笑道:“包括皇帝都不能保護我嗎?”
許東昇搖搖頭道:“阿拉姆特要塞裡出來的人,斬下的皇帝頭顱不下十個。”
鐵心源舔舔自己有些發乾的嘴脣道:“開玩笑……”
許東昇冷笑道:“你不知道誰是山中老人,如果你知道了,那麼,你就絲毫不會懷疑老夫說的這句話。”
“爲什麼告訴我這麼多?我相信有些話是你不該說的話。”
許東昇扯開衣衫露出胸膛笑道:“老夫對你寄予厚望,即便是爲奴,老夫也希望成爲你的奴僕,成爲宋人的奴僕,老夫這個宋人也就感覺不到多少屈辱了,你本身就是爵爺,我是商賈,我們本身就有尊卑之分。”
鐵心源看着許東昇胸膛上那個奇怪的深深的烙印皺眉道:“那是什麼意思?”
許東昇嘿嘿笑道:“二等奴僕的意思,等我升上一等奴僕了,他們就會幫我在這個標誌上鑲上金邊。”
鐵心源:“……”
在坐上馬車離開之前,鐵心源對許東昇指指自己肩頭的鉤子道:“這難道就是成爲主人的標誌?”
許東昇搖搖頭道:“是可能成爲主人的標誌。”
鐵心源長吸一口氣道:“假如我有一天真的成爲了主人,我會把你這個狗奴才招攬到我的麾下的。”
許東昇施禮道:“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老奴不勝榮幸。”
馬車行駛在東京的街市上,看到一隊隊來回巡梭的軍兵,以及滿街亂竄的衙役,鐵心源算是明白易普拉辛爲什麼又會把自己送回許府。
城裡是這樣,想必城外更是官府重點搜尋的對象。
在這樣的情形底下,他們根本就沒有機會把自己送出東京城。
遠遠地就看見母親站在家門口,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很多鄰居都站在那裡陪着她,安慰她,銅板父子難得的不再勞作,就那樣坐在自家的門檻上,瞅着王柔花發呆。
鐵心源笑着下了馬車,還沒來得及給四周的鄰居施禮感謝。
王柔花就瘋了一樣的撲過來,兩隻手像風車一樣的抽打在鐵心源的腦袋上,臉上……
母親下手很重,鐵心源頭一次沒有逃跑,就站在那裡任憑母親抽打自己。
“你爲什麼不跑?”王柔花的眼中滿是恐怖的神情,然後又尖叫着道:“你是真的要跟着什麼狗p異人去遠方求學?”
鐵心源給母親跪下,將頭埋在她的腳面上一言不發。
王柔花鐵青着臉道:“隨我進來!”
鐵心源隨母親進了自家院子之後,就關上了大門。
狐狸跳過來希望鐵心源抱它,鐵心源就抱着狐狸進了母親的房間。
“到底怎麼回事?”王柔花取過許東昇迫鐵心源寫下的那張告別書遞給兒子。
“你給娘寫東西從來不用這些文縐縐的詞彙,娘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知道是別人你寫的。
現在,你回來了,告訴娘到底是怎麼回事?”
鐵心源低頭道:“兒子不走一趟遠路是不成了。”
王柔花臉色一片蒼白,顫聲道:“是誰在你?娘跟他拼了。”
鐵心源擠出一絲笑容道:“拼不過啊,孩兒已經拼了兩場,都失敗了。”
“你外公……”
鐵心源搖搖頭道:“不能找,找了他們會連累更多的人。”
“皇……”
“皇帝不是萬能的,他能保護我們一時,保護不了我們一世。”
“可是你走了,你讓爲娘怎麼活啊……”王柔花哆嗦着嘴脣擠出一句話之後,就放聲大哭。
鐵心源上前擁住母親,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王柔花的哭聲滿滿變小了,另外一道響亮的哭聲又從房間裡響起。
鐵心源轉頭看過去,才發現一個胖嘟嘟的小女孩揉着惺忪的眼睛,正在放聲大哭。
看清楚這個孩子之後,鐵心源的後背就像是捱了一鞭子,痛楚瀰漫全身,也就在這一刻,他明白了到底是誰把自己推薦給了穆辛。
母親抱着這個剛剛滿兩歲的孩子,出聲哄她睡覺。
鐵心源對母親道:“娘,我走之後,你們離開東京吧。”
王柔花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倒是說清楚啊。”
鐵心源搖搖頭道:“娘,離開東京吧。這裡已經不是我們的安身之所了。”
王柔花抱着孩子看着鐵心源道:“你已經長大了,家裡的事情也該你說了算,你說說,我們能去哪?”
鐵心源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從屋子裡取出一摞子紙張拿給王柔花道:“明天,您就拿着最上面的這張圖紙去找折家,要求他們必須把你和巧莊裡的人送去金城縣,並且要尋找一處安全的地方安置。”
王柔花見兒子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就接過圖紙,吶吶的道:“可是咱家在這裡的產業。”
“您要儘快幫火兒和柔兒成親,有他們兩個留下來就足夠了。”
“你呢?”
鐵心源跺跺腳道:“我不走一趟西域是不成的,少則倆載,多則五載,我一定會回來的。”
一聽兒子不和自己去金城縣,王柔花又開始大哭,那個小小的女嬰也跟着大哭起來。
鐵心源硬着心腸回到自己的房間,研磨之後就開始給巧莊裡的人安排工作,他相信,等自己過些年回來之後,自己的兄弟姐妹應該已經做了很多的事情。
有阿大,阿二的存在,有水兒他們幫助,有折家的庇護,鐵家在金城縣應該可以安身立命。
王柔花抱着孩子就坐在他的對面看着他奮筆疾書。
她的眼淚就沒有幹過,紅腫的眼睛看着身材已經有些拔高的兒子,彷彿看見了很多年前,自己站在熊熊的火爐旁打鐵的丈夫。
一樣的安穩如山,一樣的讓人愛不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