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源決定以後再也不去打探母親的過往了。
打探一次,母親就傷心一次,這樣做實在不是人子。
自以爲依靠過人的智慧和得體的應對就能獲得夏竦這種人的好感,現在看起來根本就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如果不是自己母親是王旦的孫女,估計連夏竦的身邊都靠進不了,還談什麼拜師。
慧眼識珠玉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太低了,所以只要發生一件,就會被人們久久的懷念。
鐵心源其實是很看不起現在的自己的,牛二事件之後,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在百花盛開的春天,狗尾巴花也有盛開的權力。
至於我開成什麼樣子,像狗尾巴也不關你牡丹屁事。
想起夏竦安排的那一套就生氣,如果他依然是一身破衣爛衫的樣子,自己未必就會拒絕當他的學生。
當他一身朝服坐在錦榻上,把什麼事情都安排好之後,這樣的做法就讓鐵心源有些嘔吐了。
都是聰明人,用不着在拜師的時候先把規矩立下來吧?而且這些規矩不是他自己定的,而是很明顯的要遵從三綱五常那些東西。
在這樣的規矩約束下,自己今後還有什麼自由可言?
上輩子就當了一輩子的金錢奴隸,難道還要爲了地位和金錢把這一輩子再搭上?
母親都能有的節操,自己爲什麼不能有?
王柔花看見兒子在賣力的擦桌子,但是這孩子只是在同一張桌子上玩命,明明已經擦得纖塵不染了,他依舊在用力的擦拭。
這孩子從小心思就重,現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能再給我一點骨頭嗎?小六子一天都沒吃飯了。”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把鐵心源從憤怒中拉扯出來,擡頭一看,發現還是那個向自己討要麻布給牛二蓋臉的小乞丐。
他今天的模樣很慘,鼻青臉腫的,看樣子鐵心源就明白了,這事被別的乞丐揍的。
東京城裡的乞丐都有很強的地盤意識,東大街的乞丐絕對不能去西大街乞討,如果越界了,輕則一頓老拳,重則只能去下水道里找屍體了。
大宋東京城裡不是沒有憫孤院,只是那些憫孤院能不進去還是不要進去的好,尤其是漂亮的孩子。
如果是漂亮的女孩子就會被送去青樓交給**子撫養,如果是俊秀一些的男孩子,進入龍陽院或者成爲富貴人家從小調教的小書童不是沒有可能。
長得醜的嚇人的,或者殘疾的就會被丐幫的人要走,這樣的小孩子最容易引起別人的同情,當然,爲了加重這種同情,他們不介意把孩子弄得更加引人同情一些。
最倒黴的其實就是那些長得一般的,兩邊不挨着,就只能自生自滅了。
這就是憫孤院的實情,至於那些在歷史上被讚頌上千年的大宋養老院,也就是孤老院,福田院,哪一個掀開裡面不是黑暗重重,血淚斑斑?
每天都能看到一羣老翁老嫗在掃大街,這樣的活計還是不錯的,至少能夠有機會找附近的店鋪討一碗稀粥喝。
鐵心源就曾經見過幾位老人家一邊收人家裡的淨桶,一面拿手握着別人給的半個炊餅吃的香甜……
等了兩天了,終於把這羣小乞丐給等回來了。
鐵心源從鍋裡撈了一塊肉,用荷葉包好,又取了四五個曬乾的炊餅一起用麻布包裹好了,遞給那個小乞丐道:“以後你們住到東面的廢園裡去吧。”
小乞丐抱着一包食物有些爲難的道:“那座廢園最近不許我們進去,聽說有貴人在那裡參禪悟道。”
“貴人走了,我會請西水門的配軍們幫着你們,不許別的乞丐來騷擾,放心的住吧,過幾天我也去看看。”
因爲鐵心源剛剛給了他一大包食物,小乞丐很自然的就認同了鐵心源的權威性,連連點頭,轉過身,就狂奔而去。
“嘖嘖嘖,我的傻兒子今天惻隱之心大發?不過這不算好事也不算是壞事,你想讓咱家的湯餅店沒了活路?”
王柔花在鐵心源給小乞丐吃食的時候就坐在邊上笑眯眯的看,這孩子剛纔心情不好,如果能夠通過施捨,讓他的心情好起來,那些吃食就給的很值,不過這樣的行爲只可一,不可二,否則會把全東京的乞丐都招來的。
鐵心源笑道:“娘,這世上就沒有沒用的人,只是看你怎麼去發現這人的用處了,一旦發現了,銀錢就會流水般的淌回咱家。”
王柔花笑的花枝亂顫,拿手揪揪兒子的馬尾巴道:“那好啊,反正你是家裡唯一的男人,爲娘就豁出去少賺一點,看你怎麼用那麼些小乞丐賺錢。”
母子二人說着話,剛好看見一羣穿着圓領青衫的學生從馬行街踱步過來,也不知道是誰指點一下七哥湯餅店的招牌,一個手執團扇的書生就大刺刺的道:“豕肉者,豬肉也,屎肉也,髒肉也,此獸朝拱污泥,暮顧淨桶,如何能作爲口中之食?
閣淵先生不過是爲這些百姓的生計計纔不惜降尊紆貴的親自品嚐了豕肉,還爲豕肉作伐,這是一種境界。
吾等只需學先生的心胸境界,豕肉不吃也罷,給些錢財也就是了。”
說完很大度的朝鐵心源招招手,示意他過去。
鐵心源自然是笑嘻嘻的跑過去了,他想弄清楚這些傢伙到底要幹什麼。
爲首的士子見鐵心源衣着乾淨,相貌俊秀,腦後的馬尾巴跳動的極爲可愛,原本捂着鼻子的手也就放下來了,指着鐵心源對別的士子道:“你們看看,這就是商賈家的孩子,不知諸位學兄從中看出些什麼來了沒有?”
鐵心源低頭瞅瞅自己的衣衫,沒錯啊,衣衫很乾淨,手也很乾淨,鞋子上也沒有沾上泥巴。
不但鐵心源疑惑,別的士子也很疑惑,其中一個白衫士子拱手道:“繁銘兄,這孩子活潑可愛,沒有什麼不妥吧。”
繁銘兄歡快的搖着手裡的扇子道:“澤林兄此言差矣,商賈的狡猾之處就在於此。
這小小孩童,看似天真活潑,實際上卻也是滿肚子的算計啊。”
澤林兄圍着鐵心源轉了一圈子,鐵心源趕緊笑着露出幾顆牙齒表示自己很憨厚。
一無所獲的澤林兄搖搖頭不知李繁銘指的是什麼。
當一圈人都投來詢問的目光之後李繁銘這才把團扇插在自己的脖領子上,牽着鐵心源乾淨的小手讓大家看,然後笑道:“看出來了嗎?難道你們就不覺得這孩子乾淨的過份嗎?”
澤林兄搖頭道:“這孩子乾淨,不就說明他的父母勤勞,喜愛這個孩子,這能說明什麼?”
李繁銘搖頭晃腦的道:“澤林兄此言差矣,商賈之心你斷然不能用常人的心態來衡量,你我年幼之時衣着乾淨,這確實能說明吾輩的雙親愛子之心一片啊。
但是商賈不是的,這家七哥湯餅店之所以能享譽東京城,還能讓閣淵先生讚不絕口,仰仗的恐怕就是這乾淨二字吧。
諸位兄臺試想一下,豕肉乃是髒肉,雖說屠宰之後不見污穢,但是依舊難掩其髒肉本質。
因此,這家店鋪就把自己的門面弄得乾淨無比,再配上乾淨的茶水,新鮮的小菜,香醇的米酒,以及這個乾淨的孩子和衣着整潔的僕婦,閣淵先生嘴裡吃着豕肉,喝着美酒,品嚐着新鮮的小菜,放眼望去眼中的杯盤盞碟都是一塵不染的淨物,恰恰店裡的湯餅做的也不錯合了閣淵先生的胃口。
你們說說,在這種環境之下,閣淵先生喝的酒至半酣,那裡還能記得起豕肉你是髒肉這一本質來。
在下所說的商賈狡猾就在於此,連閣淵先生都在一時不察之下中計,可見商賈之可惡。”
衆書生聽了無不恍然大悟,拱手以示欽佩。
鐵心源瞅瞅得意洋洋的李繁銘,又看看別的書生,嘴巴一癟立刻就大哭起來,揉着眼睛道:“娘說這是俺家店鋪的不傳之秘,如果被別的人家知道了,俺就沒有飯吃了,也沒有錢給先生送束脩了。”
李繁銘拍了鐵心源的腦門一巴掌道:“哭什麼,難道老爺我會把你家的這點子騙人的伎倆四處散播不成,士人吃羊,庶人吃豕肉這是常例,只要不去欺騙吾輩士人,誰會多事。”
鐵心源哭的稀里嘩啦的指着周圍看熱鬧的人羣道:“他們都聽見了,俺就要沒飯吃了,也去不了學堂了。”
李繁銘曬然一笑,從袖子裡摸出一個荷包掛在鐵心源的脖子上道:“老爺豈會讓你家沒了吃食,拿去吧,半兩銀子呢。”
旁邊的諸位書生也覺得李繁銘這樣在大街上將人家的謀生知道戳穿多少有點不是君子所爲,也就紛紛掏錢塞給鐵心源,見周圍的人越聚越多,揮揮袖子揚長而去。
王柔花雙手托腮趴在櫃檯上看兒子淘氣,沒想到轉眼間就看見兒子拿着四五個荷包走了過來,每一個荷包都是鼓鼓囊囊的,裡面的錢似乎不少。
“以後那些小乞丐的食物錢就從這裡面出。”鐵心源把荷包塞給母親之後,就若有所思的瞅着遠去的士子。
數完錢之後非常滿意的王柔花拍拍發愣的兒子道:“想什麼呢?”
鐵心源鄭重的道:“孩兒怎麼這麼笨啊,這羣傻瓜的錢纔是最好賺的啊。”ps:繼續懇求@推薦票,求收藏,求點擊,孑與鞠躬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