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直仔細的看了看鐵心源,發現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本正經的,好像沒有開玩笑。
就站起身繞着他走了一圈子搖頭笑道:“我沒有從你身上看到屬於帝王的異狀。”
鐵心源冷冷的道:“雙目重瞳?我沒有,大耳過肩?我沒有,雙手及膝,我自然沒有,那些異狀都是返祖,是倒退,你覺得我沒有挖出石碑,沒有斬掉白蛇,就成不了自己的事業?
你在趙禎跟前那麼多年,難不成他長了兩個傢伙不成?”
孟元直搖頭道:“沒有,否則我也對他的女人下手了,我只是覺得,你說造反,這天地沒有絲毫的異狀。”
“外面的這場大風難道不是?”
“我說的其實不是這些,而是覺得在此時此刻你說這樣的話我覺得有些兒戲。
鐵心源把孟元直按在凳子上道:“這就是一個想法而已,只不過現在是最合適的時候罷了。”
“別騙我,你倒是說說到底是怎麼個合適法?穆辛跑了,許東昇跑了,契丹大軍馬上就要來了,你手頭只有不到五百的散兵遊勇,這時候說大話,小心被外面的風閃了舌頭。”
鐵心源不上當,孟元直套話套的太直白了,沒有一點技術含量。
大門忽然開了,鐵一從外面走了進來,就在一瞬間,狂風倒灌了進來,鐵心源和小野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門關上。
鐵一倒在墊子上,大口的喘着粗氣,這樣寒冷的大風天氣裡,他竟然汗出如漿。
報着水瓢喝了一肚子水之後,鐵一才指指外面,意思自己已經把很多糧食運送到了天山腳下,時間緊急,大家現在就該進山躲避。
“外面的風那麼大,你們到底是怎們弄出一條路來的?”鐵心源非常的驚訝。自己剛纔出去了一會差點就被大風給吹跑了。
孟元直從窗戶跳出去之後,馬上又回來了,衝着鐵一挑挑大拇指道:“在大風裡挖出一條壕溝真有你的。”
鐵心源看看外面昏黃的天空道:“這場大風不止把我們堵在門裡出不去,契丹的大軍也同樣過不了天山。時間還是有的,告訴所有人,來我這裡商議一下,等風變小了,我們就離開哈密。”
正說着話。鐵心源腳下的毯子忽然突兀的鼓起了一個大包,鐵心源掀開毯子,就看到馬希姆那張已經快要辨認不出來的髒臉。
他們竟然從壕溝裡挖了半截地道通到房間裡來了。
不一會,屋子裡站滿了黃色的土人……
剩下的事情鐵心源就沒辦法進行下去了,這些人已經用行動告訴鐵心源,他們準備跟他混了。
傍晚的時候,風,終於變小了。
鐵心源把臉包起來,跳下來地道,然後就鑽進了壕溝裡面。一行人東倒西歪的離開了營地,留在後面的孟元直和鐵一他們打開了所有的房門,狂風灌進房間,發出恐怖的轟隆聲,房頂上在上下亂竄,不大一會,整座房頂就不見了蹤影,過不多時,就連土坯牆都被風吹的轟然倒地。
壕溝的長度並不算長,不過這些壕溝正好能夠讓鐵心源避開平坦的場地。從營地離開之後,天山黑色的山脊就成了最好的避風屏障。
高空的風掠過山脊,發出哨子一般的尖厲叫聲,不比鐵心源在魔鬼城遇到的小。
他其實覺得自己很是晦氣。從來到大宋就一直在奔跑,在逃命,再這樣下去,他覺得自己真的和一隻在荒原上奔跑的狐狸沒有什麼兩樣了,打不過野狼,打不過老虎。只能在依靠天生的靈覺不斷地奔跑……
這一回,鐵心源不打算逃跑了,準備張牙舞爪的和敵人戰鬥一次。
大風從哈密掠過,而後便一路南下,越過了哈密河,越過了羣山,當狂風來到東京城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強弩之末,微微的拂動着樹上的幾片殘葉。
包拯臥在牀上,透氣的花窗就在眼前,正好能看見那幾片在風中瑟瑟發抖的枯葉。
屋子裡的藥味濃重的幾乎讓人窒息,躺在牀上的保證忽然吩咐老妻,打開窗戶,放走滿屋子的藥味。
夫人落淚道:“太醫說您不宜再受風寒。”
包拯笑道:“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一句話說的包夫人淚流滿面,握住包拯枯瘦的大手道:“告退了吧,老家還有幾畝菜園,足夠我們嚼用的了,就當是陪陪妾身。”
包拯苦笑一聲道:“能在老家挑水澆園我又何其不想啊,當年我走進東京城,參加了科考,那時候可是滿肚子的雄心壯志啊。
都說學好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誰料想,短短几日的煊赫竟然需要老夫賠上一輩子。
如今身在彀中,想要脫身,難如登天。”
“走不了嗎?您如今病重如此,也走不了嗎?陛下一定要您死在任上才甘心嗎?”
“翻修皇宮一事,事發了,有人搶先向陛下稟報了皇宮地下埋毒的事情,現在,陛下正在不依不饒的追究。”
“妾身聽說陛下新收的幾位貴人,已經有兩位孕育成功了嗎?爲何還要追究此事?”
“趙家的家事誰能說的清楚?老夫也是一頭的霧水,夏竦遠竄江州,文彥博遠竄秦州,龐籍被削掉了趙國公的爵位,韓琦賦閒在家……
如今一干老臣,唯有老夫還能勉強說上幾句話,如果老夫此時離開,朝堂之上就再無老臣說話的餘地了。”
包夫人長嘆一口氣道:“怎麼又折騰啊?陛下登基以來已經換了十一位宰相了,這一次又是誰?”
“還沒有定下來,龐籍還在哪裡頂着,事到如今,老夫寧願當初沒有遇見那個小子,沒有聽到他說的那些陰司事情,老夫還能活幾年?兩眼一閉,管他身後洪水滔天。”
話說到這裡的時候,包拯總覺得自己嘴裡發苦,抓了一把糖霜塞進嘴裡,又道:“夏竦這一次可能失算了,他把那個小子徹底的給放走了,讓他徹底的離開了大宋,如果日後老夫能夠聽到西域有好漢崛起,老夫一定不會感到驚訝的。”
“老爺說的是金城縣男?”
“除了他還有誰能讓老夫生出愧意?”
“老爺上次說他們闔家去了金城縣,如何又能去了西域?這中間可隔着西夏和契丹呢。”
“此事不說也罷……這一次算是傷透了那個孩子的心,以他不願意受人管束的性子,天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不論是開封府,還是密諜,都沒有找到那孩子的母親,百十人的隊伍說失蹤,就失蹤了,而金城縣沒有他們的任何消息。”
包夫人笑道:“一個男爵,失蹤了就失蹤了,是他自己不要爵位的,你擔心什麼?”
包拯怔怔的看着窗外蕭瑟的景緻,小聲道:“對有些人來說,爵位不是助力,而是枷鎖。
這樣也好,蛟龍入海,虎上山崗……”
這些話正在煎藥的包夫人沒有聽見,包拯臉上失落的模樣她也沒有看見,她只想煎藥治好丈夫的病痛。
皇城的北牆上,趙婉緩緩地被人從上面送下來,非常熟練的從籃子裡跳出來,然後就來到那間小屋前面,探手從門廊上取出一把鑰匙打開了房門。
從明亮的外面走進黑暗的小房子裡,她的眼前一片昏暗,她沒有等待眼睛適應環境。
而是極爲熟練的繞過面前的凳子,取出火煤子點亮了一盞油燈,屋子中間有一個鐵爐子,爐子上還有一個青灰色的鐵水壺,水壺裡微微的冒着熱氣,這裡的炭火似乎從未熄滅過。
取過一個抹布,開始擦拭起這間幾乎是一塵不染的屋子來。
潔白的抹布上沒有沾染多少灰塵,她滿意的點點頭。
爐子上的水壺冒出了熱氣,水開了。
趙婉就從櫃子底下取出一個茶壺泡了一壺茶水,微微等了片刻,就從茶壺裡倒出三杯茶,自己握住一杯。
茶杯在她兩隻手的手心裡滾來滾去,而她自己已經是淚流滿面。
相比旁邊越發奢華的皇宮,這裡更像是她的家。
鐵心源的心口莫名其妙的疼痛了起來,他按住心臟的部位停止了腳步。
厚厚的棉布包頭阻礙了他的呼吸,他張大了嘴巴就像一條被丟到岸上的魚,很想一頭栽倒在地上休息一會,拴在他腰間的繩子卻固執的拖着他前進。
一路都在爬坡,鐵心源甚至沒有心情去看道路兩邊的環境,事實上,他的視線只能看出十米遠。
駱駝鼻子上的瓣膜已經封閉了,走的懶洋洋的,同樣在腰上拴着繩子的小野人卻能歡快的跑前跑後,匆忙的他連駱駝走的隊形不夠整齊都要管一下,筋疲力竭的鐵心源實在是不明白他哪來的這樣充沛的體力。
牛角號吹響了,鐵心源一頭栽倒在地上,看着昏黃的天空,不由得想起母親,想起巧哥,想起趙婉……
大風依舊在毫無頭緒的吹着,地上的砂礫如同蜿蜒的蛇在山谷裡亂竄,只要遇到一個小小的凹坑,就會把身體蜷縮進去,不過,很快又被風從凹坑裡掏出來,鑽進了鐵心源的身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