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歐陽修學習了這麼久,蘇軾知道孟開山現在的行爲意味着什麼。
這意味着哈密國從鐵心源獨自掏錢建設已經發展到了有人願意在這裡掏錢建設了。
這是兩種不同的境界。
世界上的利益一個人吃不完,即便是皇帝也吃不完所有的利益,這時候就要明白什麼是分享。
趙宋皇家和士大夫共天下這就是一種分享,因爲懂得分享,坐江山的風險就小了很多。
其實很多皇帝都明白只要自己願意分享天下的利益,分享的羣體越是強大,江山就越是穩當。
漢武帝不明白這個道理,過於貪婪,好好地平滅匈奴的紅利被他一個人給獨吞了,這才造就西漢末期的國運衰落,當沒有分享到戰爭紅利的百姓開始口出怨言的時候,倔強如漢武帝者,也只有留下遺詔,三十年不動刀兵。
爲了一匹天馬就遠征大宛國這是蠢貨纔會乾的事情,漢武帝就這麼幹了,而且,這樣的事情他幹了不止一次。
唐太宗說的很明白,君爲舟民爲水,他是這樣做了,可惜他不爭氣的子孫很快就把這句話給忘記了。
當利益下不到底層的時候,對一個國家來說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在哈密,誰是底層?
孟開山這樣的人就是底層,就是哈密國最中堅的力量。
至於那些回鶻人,他們的民智還沒有開化,屬於弱者,需要官府繼續大量的投入。
鐵心源的目的就是要把宋人和漢人打造成自己國內的中堅力量,因此,財富向他們傾斜是可以預期的。
每一個國王都需要一批絕對的忠誠者和擁護者,在哈密,宋人和漢人就是鐵心源選定的受益階層。
保持每一個族羣都有上升的空間這非常的重要,宋人漢人的心思活絡,他們可以在商業,文官體系裡發揮重要的作用,而那些西域人和回鶻人,上進的唯一途徑就是軍事。
鐵心源在分化宋人漢人,以及西域人回鶻人的時候,突然發現,當初自己最憎惡的文官壓制武將的做法要在哈密重新露面了。
到了這個時候,鐵心源忽然發現,自己之所以在大宋會倒黴,不是沒有原因的。
立場不同,看法就不同,當自己站在和趙禎同樣的高度上,他就發現留給自己的選擇其實並不多。
大宋已經是封建王朝的最頂峰時期,他已經嘗試過所有能嘗試的治國可能,到現在他們依舊處在一個摸索階段。
鐵心源唯一比這些人高明的地方就是他已經知道了這些人摸索的結果,和後果。
因此,鐵心源決定多給自己拉一些政治上的盟友,他決定將帝國的利益下沉。
也就是歷史上常說的藏富於民。
這是一場仁政,可是想要開展起來,卻總有數不盡的麻煩,比如現在正風風火火的建立起來的僱傭兵制度。
洪老七他們的洗腦工作進行的不錯,不論是西夏人,還是青唐人,亦或是宋人,漢人,以及野蠻人,只要他們遵循客人至上的理念,傭兵們都會主動接納他們。
這個羣體在三個月的時間裡滾雪球一般的足足有一萬多人。
這就直接導致了一個可怕的後果,那些僱傭兵們完成了哈密軍隊需要完成的事情。
不論是作戰,還是剿匪,亦或是平滅民亂,這些僱傭兵們都非常的好使。
他們對合約的遵守程度在很多時候讓鐵心源感到汗顏。
正在清理哈密國亂成一團麻的軍事指揮系統的王大用自然也看到了僱傭兵這個羣體。
這是一個強大的軍事羣體,而且非常的強大,哈密王在暗中控制僱傭兵的事情,王大用心知肚明。
當他看到在冊的僱傭兵已經達到了一萬六千人的時候,還是被這個數字震驚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冬日來臨,歐陽修的官邸從哈密搬回了清香城,這是哈密王的恩典,他不希望歐陽修繼續留在條件很差的新城哈密過冬。
王大用來找歐陽修的時候,歐陽修正在暖房裡和蘇軾閒談,說話的重點就是哈密國準備將重心從高屋建瓴的層面向下沉的事情。
聽僕役說王大用求見,連忙邀請王大用進暖房敘話。
哈密官員穿的青衫如今穿在王大用的身上同樣好看,他進了暖房,見歐陽修一身燕居服飾,也就懶洋洋的靠在一****榻上道:“相國可知哈密國僱傭兵人數已經多達壹萬六千之衆?”
正在烹茶的蘇軾給王大用獻上一杯熱茶,歐陽修等王大用喝完茶水之後才道:“端之可有什麼想法?”
王大用點頭道:“一萬六千悍卒,哈密用得,我大宋自然也能用得。”
歐陽修笑道:“不急,不急,僱傭兵如今剛剛草創,還遠沒有達到可以收放自如的地步。
哈密之地環境惡劣,這時候用僱傭兵也是不得已而爲罷了,我大宋斷然沒有哈密這樣急迫。
飢不擇食對我大宋來說是有害處的。”
王大用有些急躁的道:“這一點老夫也清楚,只是青唐之戰如今依舊處在膠着狀態之中,而哈密國的大軍已經撤回國內,老夫非常擔心沒藏訛龐會坐收漁翁之利。”
歐陽修笑道:“端之以爲朝中兗兗諸公就沒有應對之策嗎?”
王大用嘆息一聲道:“自然是有的,我只是擔心這次北伐會功敗垂成。”
“輸不了,這一次朝廷幾十萬大軍抱成一團正緩緩西進,雖說進展緩慢,可是富弼的大軍在這段時間裡已經向西挺進了兩百里。
前進了兩百里,我大宋的邊境就很自然的向西推進了兩百里,這兩百里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只要我大宋不着急,慢慢的向西推進,遲早會得到河湟,沒藏訛龐留在卓囉城在等什麼?不就是在等我大宋分兵好突然襲擊我們嗎?
只要不給他這個機會,他就只能繼續留在卓囉城。眼看着我們蠶食掉青唐。”
王大用苦笑道:“沒藏訛龐是吃定了我大宋會朝令夕改,就留在卓囉城等我們犯錯。
原以爲哈密三十萬人入侵西夏,沒藏訛龐無論如何都會挪一下屁股,沒想到他一眼就看穿哈密大軍就是一個花架子,指派了甘肅軍司的兩萬多人驅趕哈密,他自己一動不動。
猛虎在側,終究不是好事。”
歐陽修笑道:“端之看的很清楚,既然已經智珠在握,爲何還會憂心忡忡?”
王大用有些尷尬的道:“我大宋作戰很多時候都是先勝後敗……”
歐陽修報以苦笑道:“吃了這麼多年的虧,現在應該長記性了吧?”
蘇軾給兩位長輩上茶之後笑道:“您兩位如今都是哈密的屬官,怎麼還在操萬里之外的心?“
王大用嘆息一聲道:“故國明月,豈是萬里長路所能隔絕的,子瞻,拿些酒來,天寒地凍的我與永叔兄共謀一醉也是一樁樂事。”
歐陽修並不阻止,蘇軾很快就搬來兩罈子酒,從酒罈上的紅紙蒙皮能看的出來,這些酒竟然是酒勁很大的梨花白。
先生喝酒,身邊不能沒有人伺候,蘇軾想起精靈兒的模樣,暗自嘆了口氣,就打起精神爲兩位先生燙酒,順便聽一些大逆不道的廢話。
十二月了,鐵心源看完糧食存量之後,終於鬆了一口氣,冬日裡的糧食消耗並沒有一個很大的增長量。
只比秋日裡多了半成而已,如果能夠繼續維持這個供應量,這個災年就算是過去了。
合上文書,鐵心源回頭看看早就睡熟了的趙婉,這婆娘懷孕之後,對自己癡纏的厲害,即便是批閱公文也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才成。
火牆散發的熱量猛烈,山洞裡有些悶熱,趙婉踢開了被子,大半個身體露在外面。
鐵心源嘆息一聲,上前給趙婉蓋好被子,讓坐在門外打盹的水珠兒把火牆的風門關閉一半,免得燒的太熱,趙婉再踢被子。
對面的鐵一房間依舊亮着,還有低低的說話聲傳出來,仔細一聽才知道是王漸,鐵一聽不懂漢話,王漸也不會說波斯話,也不知道兩人是怎麼溝通的。
推門進去,屋子裡卻酒香撲鼻,不大的鐵爐子上燉着一鍋羊肉,鐵一和王漸兩人一邊吃肉,一邊喝酒,王漸雞同鴨講的說的很熱鬧。
天下太監果然是一家。
鐵心源心中暗自腹誹一句,找來一雙乾淨的筷子,也不說話,就開始撈肉吃。
“官家可沒有你這幅腸胃,當年陳州饑荒的時候,官家一夜起來好幾次,夜晚飢餓,想要一碗羊肉湯,覺得太麻煩都暗自忍耐着。”
王漸這傢伙總是拿趙禎和鐵心源作比較,如果按照他說的,鐵心源處處都沒有一個做帝王的樣子。
像鐵心源這樣的帝王統治下的百姓早就該全部餓死了,現在還能吃個半飽純粹是傻兒子天照顧的原因。
鐵心源吞下去一塊肉之後不耐煩的道:“我要是把皇帝當得像岳父那麼悽慘,我寧願不當。
在照顧好百姓之前,我是一定要先照顧好我自己的,我過的快活了,就有好心情讓所有人跟着我一起快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