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之後,車隊重新啓程。
拉赫曼沒有向王柔花稟報任何事情。
王柔花見拉赫曼不敢看自己的眼睛,嘆了口氣就上了馬車,離開了這片美麗的草原。
來哈密的時候,還是春天,那時候倒淌河邊到處都是牛羊,青唐的牧人們唱着歌,在這片草原上放牧。
藍天白雲下,牛羊吃草,牧羊犬跳躍,河裡面甚至不時地有大魚跳出水面,跌在草地上,然後再蹦躂回小河裡。
那時候,王柔花被這高原上的景緻深深地迷住了,遙想着這裡數不盡的關於文成公主的傳說,都想在這裡定居。
現在,這片草原上的枯草茂密,都是上好的牧草,如果在往年,牧人們一定會非常愉快的把這些牧草收割回去,爲牛羊準備冬日裡的食物。
昔日牛羊遍地的牧場裡,就看不見有超過一尺長的牧草,牧草一點點的長,牛羊一遍遍的啃……
拉赫曼的老羊皮襖下面,鎧甲已經上身,裝着二十枝特殊羽箭的盒子已經打開,和他的箭囊一起放在身邊。
一隊隊的騎兵簇擁着三兩金色的馬車緩緩地向紅崖山挺進,馬上的騎兵警惕的掃視着山谷兩邊。
在山嶺上,同樣有徒步的斥候,隨着車隊緩緩攀山越嶺,亦步亦趨。
五里長的山谷裡,探馬奔馳不休,一隊斥候剛剛回來編入大軍,另一隊斥候就已經奔馳向前,
這種滾動式的前進方法,是尉遲雷目前能想到的最爲穩妥的辦法。
三千人的大軍本不應該這樣小心的。
可是,面對一羣沒有任何理智的人,即便是萬人的大軍,只要有食物,他們也會毫不猶疑的發起衝鋒。
剛纔斥候發現的死屍堆,不是人爲的,而是因爲飢餓,一個族羣全部餓死在了一個小小的山谷裡。
親眼看過現場的尉遲雷,不忍描述。
他唯一從屍體堆裡得出的消息就是,這裡很危險,屍體中只有老弱婦孺,不見一個壯年男丁。
大災荒來臨的時候,男丁們自然是存活能力最強的,一般情況下,老弱婦孺在山谷裡等待男丁們從外面帶食物回來。
很可惜,那個族羣很明顯的沒有等到男丁們回來……
那些男丁能去哪裡呢?
尉遲雷擡頭看着險要的紅崖山,覺得他們只能在這座山裡。
草叢裡沒有野兔,草叢裡也沒有野雞……
這些東西平日裡非常的常見,有時候隨意往草叢裡丟一塊石頭,就能驚起一大羣。
這不是尉遲雷印象中的紅崖山。
倒淌河裡有取冰化水的痕跡,痕跡很多,按照斥候推算,應該不少於五千人。
山頂的斥候不斷地把凍得硬邦邦的屍體從山頂推下來,讓他們像石頭一樣的落地,然後供主將查驗。
屍體越來越多,以至於斥候不再做這種無用功了,因爲在山谷一些隱秘的角落裡,也已經發現了很多屍體。
“將軍,全是餓死的。”
青唐城來的副將張通小聲的對臉色難看的主將尉遲雷道。
“怎麼會這樣?”
“李巧不是正在大肆的收攏吐蕃人嗎?”
張通乾笑一聲道:“大宋正在進行改土歸流,他們正在把國內的罪囚都送到咱們哈密,把那些四處流竄的流民送到青唐開墾。
富弼甚至將京兆府的廂兵也調集過來,聽說足足有十一萬人。
他們信不過吐蕃人,認爲這些人不服王化,驅逐走是最省事,省力的辦法。”
尉遲雷驚叫一聲道:“這是造孽啊,我們哈密呢,大王不是一直都覺得我們人口太少……”
張通搖搖頭道:“將軍此前一直在於闐作戰,不知曉國內的情形。
咱們哈密確實需要人手,大王也想收納更多的人進來,可是,大王要的人是大宋,以及契丹國內的漢人,不想要更多的異族。
聽李巧大將軍說,咱們國內宋人,漢人,與回鶻人,吐蕃人,西域人的比例已經到了一個危險的地步。
少數人統御多數人,目前沒有危險,時日長了之後,就會給我們哈密帶來危險。
因此,我們也停止了招收吐蕃人,不許他們入境!“
尉遲雷猛地一驚,看着張通道:“李巧大將軍這是在洗脫自己身上的嫌疑,才這樣執行大王的命令是嗎?”
張通笑着點點頭道:“這是自然,他那個老婆不消停,拿着自己青唐公主的身份四處招納人手,大將軍訓斥過她無數次了,她依舊樂此不疲。”
尉遲雷冷笑一聲道:“大將軍如果不是大王兄弟的話,他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受罰了。”
張通只是乾笑,他還沒資格評論哈密國的大人物。
有死人,也自然會有活人。
一羣走路都歪歪扭扭的人從岩石縫隙裡鑽出來,並且向車隊衝過來的時候,尉遲雷依舊下達了清除的命令。
騎兵們甚至用不着整理隊形,只需要沿着先前準備好的護送隊形前行就好。
打靶子一樣的用弩箭招呼那些人形動物,輕鬆寫意。
前軍過後,道路兩邊就躺滿了中箭的屍體。
王柔花從窗戶裡看到了這一幕,臉色越發的陰沉。
趙婉出於好奇剛要把腦袋湊在車窗上往外看,被王柔花一把扯回來訓斥道:“亂看什麼,好好地躺在那裡睡覺。”
趙婉無趣的抱着兒子縮在柔軟的皮毛堆裡,繼續和睡醒的兒子說外星話。
一直唸佛的張嬤嬤見趙婉被太后訓斥了,連忙道:“公主您不能看,男人們打仗,到處都是胳膊腿的,沒什麼好看的,要是動了胎氣那就不得了了。”
趙婉瞅瞅一兩鐵青的婆婆,衝着張嬤嬤吐吐舌頭,勉強把自己的好奇心給壓下來了。
“斥候爲何沒有發現這些人?”
最後一個人被射死之後,尉遲雷質問斥候校尉。
斥候校尉拱手道:“時間倉促,卑職還未來得及搜索山崖兩邊的罅隙。”
“搜索前進,不得讓這些人驚擾到太后,和王后。”
很快,斥候們就分散到兩邊,一個裂隙一個裂隙的搜索前進,車隊前進的速度難免就會慢下來。
戰鬥也開始變得激烈起來。
斥候們極不情願和這些快要死掉的人作戰,遇到敵人之後,一般都會將那些人堵在裂隙裡,不准他們出來,一旦三兩金色馬車駛開,他們也就會立刻撤退,不再堵截,如果這時候那些人還要出來,被弩箭射殺,也就是自取滅亡,怪不得他們。
“唉!”
王柔花嘆了一口氣,把窗簾拉上,連慘叫都非常無力地人如何能去搶劫別人。
這些人已經沒有救助的可能了,即便是給他們糧食,他們也會在很短的時間裡死掉。
長時間的處在極度飢餓中,他們的胃已經把身體裡能利用的精力全部榨乾了。
車窗外面的戰鬥變得越發激烈,有時候甚至能聽到火藥彈爆炸的聲響,刀劍交擊的聲響不絕於耳,哈密人的慘呼聲也不斷地進入她們的耳朵。
開始有傷亡了。
馬車外面的馬蹄聲不絕於耳,軍士們沉重的呼吸聲就在窗邊。
張嬤嬤和王柔花放下車窗上的擋板,馬車裡面一片漆黑,當王柔花扯掉馬車頂棚上一塊黑布,一顆半圓形的腦袋大小的琉璃球就射出朦朦白光。馬車裡面又開始明亮了。
這顆大琉璃球一半在馬車裡,一半在馬車外面,如同一盞白色的月亮懸在車頂。
鐵喜好奇的朝這顆月亮探出手,被趙婉舉着去撫摸,孩子不知道外面的那些奇怪聲響代表着什麼,只覺得這顆大球很漂亮。
王柔花聽見拉赫曼射箭的聲音,能讓拉赫曼也參與的戰鬥,應該不輕鬆。
趙婉之所以會抱着兒子去觸摸琉璃球,是在掩飾自己心中的驚恐。
王柔花接過鐵喜,對趙婉道:“小婉做的很好,第一次接觸戰陣,能有這樣的表現很不錯。
等我們離開山谷之後,你要隨爲娘一起去探望受傷的軍卒,弔唁戰死的將士,獎勵立功的英雄,這是國之大事,不可失了威儀。”
趙婉點頭道:“兒媳知道。”
張嬤嬤笑道:“將士們還真是勇猛,到了現在,還沒有一支箭,一個敵人觸碰到馬車,看樣子那些人都衝着那三輛金色的馬車去了。”
趙婉笑道:“這是夫君按照當年秦始皇出行的儀仗做的準備。
三輛副車,一輛暗車,這可超越了秦始皇。
就是不知道副車上的水珠兒她們會不會有事。”
王柔花搖頭道:“不會有事,護衛那三輛馬車的人更多,我們這裡的護衛只是更強大一些。”
趙婉能明顯的感受到馬車前行的速度變快了,王柔花一顆懸着的心也慢慢落地,車速加塊,就說明車隊已經離開了山谷。
如果回到了戈壁平原上,騎兵的優勢就徹底的顯露出來,那些缺少物資兵器的散兵遊勇對車隊無可奈何了。
拉赫曼敲了敲車廂,這是脫離險境的信號,王柔花掀開後車廂上的擋板,只看見堆積如山的屍體……
張嬤嬤連連念着佛號,王柔花又看了一眼就關上擋板對張嬤嬤道:“這人世間的地獄沒有止境。”(未完待續。)